面对上官婉儿的拒绝，狄人杰只是从容一笑，不再坚持，而是转身问叶浩然。


    “不知叶中事想随谁入席。”


    叶浩然看看上官婉儿，再看看狄人杰。


    一位是摄政昭容，一位是当世名臣，你让我怎么选。


    我真傻，单知道感情里有修罗场，不知道庙堂之上也有。


    真就人生何处不修罗。


    狄公抬举，百官看着，一个回答不好，就容易出丑。


    好在叶浩然已经有了丰富的修罗场经验，施施然行礼。


    “狄公守礼亲自迎接昭容，珠玉在前，我眼下隶属通文馆，又岂能违礼，蒙尘于后。”


    我坐婉儿那桌，狄公你教的。


    狄人杰轻轻抚须，满意笑道:“叶中事知礼，亦守礼。”


    这孩子人情世故，倒是熟练的很，里子面子都兼顾到了。


    无论江湖还是庙堂，打打杀杀都只是一时，人情世故，才是一世。


    政治，是说话的艺术。


    上官婉儿也暗自点头，夫君应对这些事情，倒是越来越熟练了。


    寒暄之后，百官开始陆续入内，准备开宴。


    只是大家的目光若有若无都会落在叶浩然身上，思考狄人杰今日这样做的深意。


    而在狄府门前不远处的街道上，停着一辆不显眼的马车。


    马车里，沐红缨和乔装后的女帝收回鬼鬼祟祟的目光。


    “叶中事之才，没想到就连狄公也如此看重。”


    女帝:那是因为你没看过他的治安疏，所以才会意外。


    沐红缨看着不说话装高冷的女帝，没忍住问，“陛下，你这样偷偷乔装出来，不好吧。”


    你还有没有一点皇帝的样子。


    女帝理由很充分，“狄公开宴，我当然要来看他。而且朕不出面，狄公怎么愿意借出亢龙锏。只是跟婉儿一起，容易被人发现。”


    沐红缨顿时就被打击到了。


    “跟我在一起就不会被发现吗？”


    女帝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忍心打击。


    不良人掌管江湖武夫，本来就不受朝野待见，你还到处刮地皮要钱，朝中上下，谁乐意多看你一眼。


    “宴会开始后，你假装失礼迟到，管家顾及你的颜面，会悄悄带你入内，这样我们就可以正大光明进去，又不引人注意。”


    顺便还可以看看狄公想对叶浩然做什么。


    看女帝都计划好了，沐红缨也只能照办了，叹气道:“那我只能失礼迟到一回了。”


    我的名声就是这样被你败坏，才会嫁不出去。


    真是交友不慎。


    ……


    狄人杰的宴会并不铺张，点心菜肴都是刚好而已。只是众人都并未在意，狄人杰一生清廉，大家都习以为常。


    来这里参加宴会，又不是专门为了吃东西。


    宴会中，大家依次落座后，作为今日东道主的狄人杰举杯发言。


    “老夫致仕已久，今日宴会，承蒙各位抬爱，老夫感激不尽。”


    百官纷纷举杯响应。


    饮酒罢后，找到机会的武承嗣在一旁开口试探，“不知狄公今日突然宴会百官，所为何事。”


    此话一出，众人皆静。武承嗣所问，也是今日大家最为好奇之事。


    狄人杰神色如常，堂堂正正开口。


    “老夫致仕已久，却一直眷留京中不去。如今年事已高，深感时日无多。今日开宴，乃是为了告知在座诸公。”


    他说到此处，动情向众人行了一礼。


    “老夫已经决定离京返乡，今日是与诸位告别。”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武氏一党被这天降之馅饼，砸的脑袋有些发晕。


    狄人杰虽然致仕，但他如一座巍峨大山，只要他一日在京中，武党便一日不敢乱动。


    如今离京返乡，这是要完全退出大周朝的庙堂中心，再也无法左右朝局。


    武氏苦苦等待多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狄党则在震惊之后，纷纷出言挽留。


    “狄公不可离京。”


    “陛下闭关，朝局不稳，狄公此时离京而去，岂不是给宵小之辈可趁之机。”


    .....


    上官婉儿也是意外，没想到狄人杰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狄公为何突然决定离开洛阳，是否是婉儿这些年执掌朝局有误，以至于让狄公心灰意冷。”


    狄人杰对着上官婉儿说道:“老夫离开京城只是因为年事已高，并无其他理由。而且正因为如今有昭容在朝中主持大局，老夫才能放心归乡。”


    “狄公老成谋国，自婉儿入凤鸾台阁开始，便以狄公为榜样。婉儿能有今日，大周能有今日，皆是仰赖狄公。社稷，不可无狄公也。”


    狄人杰闻言，看着自己的枯瘦手掌和惶恐挽留的众人，摇头苦笑。


    “昭容和诸位心意，老夫明白。只是我已年迈，扛不起这大周社稷了。”


    首辅王守心顺势将话题接了下去。


    “昔日武皇后欲立武氏，狄公以死进谏。狄公对大周有再造之功，狄公扛不起这大周社稷，天下又有谁能扛起。”


    狄人杰目光熠熠的看着众人，“这也是今日我想和在座诸位的探讨之事，究竟何等良臣，才是匡扶社稷之选。”


    我要退了，今天是来选接班人的。


    狄人杰的这番话在众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狄人杰致仕这些年，狄党内部也有人想要代替他领导狄党。只是狄党清官多傲骨，他们除了狄人杰，谁也不服。


    现在狄人杰年老退隐，接班人问题，已经是刻不容缓了。


    只是.....


    谁能继任？


    这个问题狄党内部，一直都没能解决。


    大理寺卿第一个开口表态。


    “狄公曾任大理寺丞，一年之中判决案件一万七千人，却无一人冤诉。刑法律法，乃为国之重器，名臣不可不知。”


    我希望继承人倾向法家。


    礼部尚书不愿意了。


    “自古德才兼备才是名臣典范，一味崇法，只为酷吏，天下还需以德治为先，教化为重。”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大祭酒也开口了。


    “无论法治德治，若要为名臣，不仅要有治世之才，还要有死谏之心，致君尧舜。”


    .....


    武承嗣看着狄党内部意见不统一，暗暗冷笑。


    狗咬狗一嘴毛，你们狄党要求这么高，到哪里去找一个圣人出来。


    狄人杰无视众人争吵，目光投向了叶浩然，开口询问。


    “老夫听闻叶中事先天下之忧而忧，身为感慨。今天想问叶中事一句。天下何德何能者，可为名臣。”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再一次安静下来，看着叶浩然的目光，惊疑未定。


    狄公三番五次点名叶浩然，难道有意让他接班？


    可他还这么小。


    叶浩然轻轻起身，朝狄人杰行了一礼。


    “狄公有问，小子不敢不答。”


    果然逃不过啊。


    人妻曹，借你名梗一用了。


    他看向在座狄党高官，毫无畏惧，声音清澈爽朗。


    “在下以为。名臣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忧国如家，爱民如子，以天下为己任者。”


    叶浩然一派正气凛然，铁骨铮铮。


    “宁教天下人负我，休教我负天下人。如此，可为当世之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