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刀锋

作品:《回川

    云垂野被人带走了,只剩百里恢弘一个,偌大的西园空荡荡,又不能随意走动,令他十分寂寞。


    虽然前几天云垂野在的时候,他们也不能随意见面说话,但至少知道身边还有这么个共患难的人。说实在的,他不是寂寞,他是心焦,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心焦。


    他挂念的倒也不多,无非是师兄的安危,与如今战况。


    说什么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他这个连中三元的天才都不敢夸这样的海口。百里恢弘愤愤然。


    这些日子的事,他倒也不是没有想过。对于大师兄,他无甚担心,只有心疼。师兄那般厉害的人,又是天时院的院长,怎会有性命之虞?可受苦却是实打实受着的,别人谁也替不了。


    至于战况……虽然如今是太子监国,但拿主意的终究是习相。以他对习洛书的了解,大敌当前,习洛书不可能会退缩。


    有几分胜算呢?


    百里恢弘算不出来,唯一确定的,是他不能在这里再躺下去了,打起仗来,庶务多如牛毛,搞不好他们早把自己给忘了。


    打定主意后,他便着意观察这西园的构造,妄图找到什么废弃狗洞,坍塌矮墙,好让他跑出去。


    这想法固然不可行——西园端的高墙深院,墙里墙外御林军水泄不通。


    贿赂?可他身上也没钱啊。


    又过两日,他正打算装病装死,忽然发觉,高墙外的御林军少了多一半儿。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外面一定出事了。


    这日午后,按例他有半个时辰可以在院子里溜达,其实也没什么好溜达的,每日风雪昏暗,已是接连几日,要么不见阳光,要么便是天光朦胧。


    西园的主殿上,有人趁着午后风雪小,爬上屋顶扫雪——雪太厚了,即使是官式建筑,若不及时清理,也有受损的风险。


    百里恢弘眯着眼看房顶上的小人,忽然发觉,有一大团雪在朝他“飞“”来。


    那团“雪”太大,带出的风险些把房顶上的人带倒。


    “小心些!”百里恢弘吆喝一嗓子,“我看房顶上雪也不厚,你下来罢!”


    房顶上的人应了一声,因为风雪的缘故,并不是十分清楚,他看到那团“雪”正卧在百里恢弘怀里,便意识到那并不是一团雪,便问:“百里山长!那是何物?”


    “鹌鹑!”百里恢弘不敢说是鸽子。


    “喔,竟能飞得这么高。”房顶上的人不再问了,继续扫他的雪。


    这几天看着他的御林军都是心不在焉的,也没人关心方才飞过来的到底是鹌鹑还是鸽子。百里恢弘把鸽子揣在袖里,等这半个时辰消磨的差不多了,这才回房,细细检查这鸽子的玄妙。


    这是天时院的信鸽,它见了百里恢弘,并不怕生,甚至一点响动也不曾有,十分配合。见桌上有中午的剩饭,还不嫌弃地啄了两下。


    “咕咕,咕咕咕。”百里恢弘吸引着它的注意力,对它施了一个小小的术法。


    消息是曲归林发来的,大体说的是若百里恢弘能出来,他便在外面接应,请他确认一下具体时间。


    他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是曲归林亲笔没错。


    山长想了想,要他今夜子时来。他留好信息,把鸽子从后窗放出去了。


    那鸽子很机敏,没有立刻飞走,而是站在窗棂上,左右看了一会儿,确定没什么危险,才展翅飞了出去。


    在他印象里,这个小外甥并非是有什么大智大勇之人,今日之事,如若是师叔或者师兄吩咐他做的还好,若是他自己的主意,那必定是外面出了什么大事,非他不可了。


    百里山长略略收拾了下东西,把大氅挂好,就静静坐在床上,等候子时降临。


    太长了。


    子初过两刻,百里恢弘面前出现了一丝术法的痕迹。


    果然是曲归林的手笔。百里恢弘忍不住因为这个不成器的外甥叹气,这法阵过于粗陋,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逮个正着。


    山长下榻,抬手助他一臂之力。


    “大舅!”少年的声音在夜色里并不是很显眼,“您还好吧?”


    “我没事。”百里恢弘扶他一把,“你师尊呢?”


    “师尊已然大好了,您放心。”曲归林想重开法阵,却发现回去的路怎么也打不开了。


    “你这阵法画得有问题。”百里恢弘扶额,从一开始他就想说了,“你这是单向的,而且忘了隐蔽自己的身份。”


    “没忘,是我实在弄不干净。”曲归林哭丧着脸,问百里恢弘,“舅,那现在怎么办?”


    “破罐子破摔吧。”百里恢弘决绝道,“如果我们被发现了,那早就被发现了。”


    他披上氅衣,开了法阵,破了外面的结界,惊动了守在附近的御林军。


    “舅?!”曲归林又惊又恐。


    “走!”转瞬的功夫,他们已经到了西园之外。曲归林被他拉着,辨不清方向,踉踉跄跄地跟在他后面。


    “先和我说说外面的情况!”百里恢弘似乎对这附近很熟,带着他又转了一个弯。


    曲归林凝神细听,发现不远处有行军的声音,这么一转,那声音就远了。


    “外面的军情我知道的不多,”曲归林喘了一口气,“师尊和大师兄五日前出了城,便再没消息。我……我听的都是些风言风语,听说,七杀上神深入敌营,与我军断了联系,到现在已失联一日有余……还、还有,听说外城有损,不知道真的假的,但御林军都正往外面调呢……”


    听到曲归林说没有消息的时候,百里恢弘还在想“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可听到外城破了……他在心中暗暗期望,这千万不要是真的。


    山长在西园这安逸日子过习惯了,突然有这么大的运动量,便有些体力不支,在他思考的这片刻功夫,曲归林便超过了他,跑到了前面。


    “归林,慢着!”山长回神,话音才落,眼前的少年就被一队人马拦下。


    明晃晃的刀刃割破曲归林的衣领,在他颈上留下一条血线。


    百里恢弘站得远,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影子。只见马上持刀的人身量单薄,应该是年岁不大。


    曲归林看得清楚,但刀架在脖子上,强烈的威势堵住他的喉咙,根本发不出声音。


    “曲师兄?”虽是疑问,眼前居高临下的少年却没有太多疑问的意思,“这都宵禁了,你还在街上乱跑什么?”


    “上、上神……”


    “百里山长?”扶渊收了刀,不再为难曲归林,“出来罢。”


    百里恢弘从黑暗中走出来,看到了扶渊身后列队整齐的数百御林军。


    “上神这是来抓我的?”百里恢弘从从容容地见了礼。


    “如果是为了山长,何必这么大阵仗。”扶渊在马上抱了个拳,说话也不客气,“来人,送山长回西园。”


    “等等!”百里恢弘上前一步,引得扶渊身旁的御林军都拔开了刀,“上神,我并没犯下什么大逆不道的过错,似乎还立了功,您没理由关我。”


    “不是关你。”扶渊道,态度比对曲归林时稍微规矩了一些,“外头兵荒马乱,请山长进园子里避一避。”


    “避无可避。”百里恢弘立刻道,“上神,您说实话,外面战况到底如何?!”


    军情机密,扶渊自然不会放到大街上来说。但是他犹豫了,胯下的马儿通灵性,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略有不安地拍打着尾巴。


    “这样吧,”扶渊调转马头,“把百里山长嘴堵上,扔回西园。至于曲归林——押回天时院!”


    御林军一拥而上,不给百里恢弘辩解的机会,三下五除二地捆了他,堵了他的嘴,用黑布蒙上了脑袋。


    另一边,曲归林也是一样的待遇。


    “非常时期,委屈二位了。”


    在黑暗中,扶渊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一丝恳切。


    然而他手底下人动作可不客气,推搡之间相当粗鲁,百里恢弘被他们扔上马车的时候,屁股着地,疼得他龇牙咧嘴。


    哐当哐当片刻,车停了,他又被人拎着后衣领,整个人便从车上离开,再摔到了另一个平地,这次是脸朝下。


    立刻有人将他扶起,替他摘下套在头上的黑布,松了绑——百里恢弘瞪着眼,他发现方才还拎着他脖子的人如今态度已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这突如其来的谄媚,令他比方才夜行时还要戒备几分。


    同时他也发现,自己面前是天时院的大门,自己正在天时院的门内。


    “上神这是何意?”百里恢弘横眉冷目,与面前赔笑的御林军形成鲜明对比。


    那军士答不上来,正为难呢,一抬头,忽然看见救星:“徐将军。”


    百里恢弘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徐西坞那厮。习武之人走路没什么声音,他竟没察觉。


    “徐衡山!”百里恢弘回身,他一看见徐西坞那张脸就来气,“你唱的又是哪一出儿?!”


    “山长恕罪。”谁知今日这徐将军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对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实有不得已之事。”


    百里恢弘理智逐渐归位,知道这态度是要求人:“所以,现在在西园的人是归林那孩子?”


    “正是。”


    “那好。”百里恢弘略想了一下,“说罢,需要我做什么?”


    “山长大义!”徐西坞说着又要拜。


    让百里恢弘给拦下了。他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心说自个儿的亲外甥还在人家手里,他有什么理由不给人家办事。


    “是这样的。”徐西坞语速极快,“战况并不乐观,主帅七杀上神与精锐兵力失联……”


    “城墙呢?城墙破没破?”百里恢弘紧张月如期。


    “目前无碍。”徐西坞看着他的眼睛,“但恐怕要不行了。”


    百里恢弘稍微松快一些的心又紧了起来。


    “这事儿乱,我长话短说。”徐西坞稍微放慢了语速,但对于常人来说,仍是极快,“上神怀疑城里有奸细,八成会趁着这次做些什么。上神说,外郭坚固,多半是堪舆图的功劳,所以说,敌人的目标,就是月院长与庄公子。”


    徐西坞说着,从衣襟里掏出个不打眼的小瓷瓶,递给百里恢弘:“上神需要您做的,就是用这瓶真血,开启堪舆图,守住皇城,加固内城,至于外城,上神已经和院长他们打好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