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尚领着两人一直走到医护休息室，刚打开门就听见一连串鼾声。


    宋乐鱼和乔慧慧不解地看了眼对方。


    正常人面试就是不在会议室等着见面，也不应该睡着了这么离谱吧？


    开门声唤醒了对方，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半梦半醒道：“怎么了？有工作吗？”


    “没有工作，是到下班时间了。”严尚走到床边温柔地说：“起床吧，咱们该回家了，婶婶。”


    床上的人应了一声，坐了起来。


    她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长了一张慈祥亲切的笑面，微微发福的身材，合身的护士服打理得干干净净。


    宋乐鱼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好在她良好的记忆力这时候立了大功。思维宫殿快速闪回，调出一张记忆中的照片。


    那是在她读博的时候，在一附院妇产科科护士长李燕南的办公室里。办公桌左侧的书架上摆着一张大合影，照片的底端写的是第56届南丁格尔奖章颁奖大会。李护士长身旁的那位……就是面前的这个人啊！


    “龚老师！”宋乐鱼惊呼，不由自主地鞠了一躬，看乔慧慧还在发呆，连忙拍了她一下：“快敬礼！”


    乔慧慧一脸迷茫地跟着鞠躬，不明白剧情发展到了哪步，小小声地问：“龚老师……是哪位啊？”


    “龚玉珍，助产士，第56届南丁格尔奖章获得者。”


    宋乐鱼只说了这一句，乔慧慧就震惊地瞪大眼睛：“我知道！我知道！护理工作者眼里的终生成就奖，只有有过重大、突出贡献的护理人员才能拿到的最高荣誉。非凡的勇气和献身精神，终生致力于救护伤病员、残疾人或战争灾害的受害者……四院怎么会还藏着这样的大神啊？我多拜拜龚老师，是不是可以保佑我护考一次通过啊？”


    “你们也别太激动了。”严尚帮老人整理好衣服：“事情没你们想得那么简单。”


    “阿尚啊，她们是谁啊？”老人搭着严尚的手不自觉地抖动着。


    “婶婶，这两位是今年新入职妇产科的成员，我带过来给你看看。左边这位是宋乐鱼宋医生，一附院林逾静主任的博士。右边这位是乔慧慧，今年刚毕业留院的护士。”


    乔慧慧激动地连连鞠躬，却发现，身边宋乐鱼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难看起来。


    乔慧慧不明所以地顺着宋乐鱼的眼神看过去，发现宋乐鱼盯着的是龚姨的手。


    老人的手遍布皱纹，颤颤巍巍。就是很普通的老人的手。


    宋乐鱼究竟在看什么？


    宋乐鱼哑着嗓子，十分难过地开口：“龚老师的手，这样多久了？”


    严尚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


    龚玉珍，曾经是这家医院乃至全江州市的顶尖助产士。即便扩展到全省、全国，她也是最优秀的助产士之一。


    从工作以来，她没犯过一次错误，没有过一次纠纷，带教年轻医护细心温柔，对待患者更是设身处地，收过的锦旗、感谢信数不胜数，多如繁星。大家都亲切地喊她“龚姨”。


    变故发生在五年前。


    龚姨的爱人是同她一样备受爱戴的急诊科主任严玉峰。


    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即便没有自己的孩子，几十年来也恩爱如初。后来市内发生了一起恶性案件，严主任带队抢救，却再也没能回来。


    葬礼之后，龚姨的记性就开始变差了。


    无所不能的龚姨第一次出现了错误，最开始是记不住患者的名字、面孔；再后来，患者母子平安出院，她却返回产房，等待着来生产的孕妇。


    小错误越来越多，龚姨不得不特意准备了一个小本子，放在护士服的口袋里。情形好转了一周，再次急转而下。


    龚姨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最后，她忘记了自己早就退休，也忘记了丈夫已经离开她这件事。


    时间在往前走，龚姨却被遗落在那年的时光里。


    妇产科主任和院里商量后决定，给予龚玉珍名誉制终身返聘。因此，即便已经过了退休年纪，龚姨还是每天按部就班地来上班。


    没有人敢让她工作，就劝着她，龚姨歇一会儿吧，等到需要她的时候会喊她。龚姨便每日等在休息室，等着有人来喊她去工作。


    她有时候突然问，老严去哪里了？大家就说，严主任跟救护车去急救了。她听后便温柔地抱怨：老严太忙了，不知道记不记得吃饭？她得回家去了，做点好吃的等老严回来。


    ……


    “事情经过大概就是这样。”严尚难过道，说到伤心处，他这个大男人也不由得红了眼眶：“我叔叔过世之后不久，婶婶就这样了，我和我爱人就商量着把婶婶接过来同住。但是老人家不乐意，好在她每天两点一线，我和我爱人轮流陪着她，也算安全。”


    “但是今天刘院长的通知吓到我了。”严尚苦恼地捂住脸，连叹气都叹不动了：“刘院长的意思是，如果年末审核再不通过，就彻底关闭妇产科吧？到那时候，婶婶该怎么办呢？这里是她最后的安全屋了。我是真怕老人家再出什么事情。”


    “可是……”乔慧慧也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可能不太好听：“龚老师她已经不能从事临床工作了吧。”


    “是啊。”严尚应道，看乔慧慧面色窘红，还安慰她：“即便你们想让婶婶上临床工作，我也不会同意的。我们都是做这行的，患者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严尚转身握住老人的手：“当然，家人的安全也很重要。”


    “我只是一个提议，如果你们不想让婶婶加入，我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次比赛对你们来说，很重要吧？”


    “如果我同意龚老师加入现在的妇产科，”宋乐鱼扭头看着乔慧慧：“就意味着，名义上的3人团队，实际上是2人参赛。”


    乔慧慧一下子就明白了宋乐鱼的意思，可是看着坐在那里的龚姨，她根本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两个人，赛程会很困难。”宋乐鱼继续说，直言不讳：“输的风险很大。”


    乔慧慧咬牙，豁出去道：“来就来，大不了就是莽啊！反正输了，不能转正的是你，不是我，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宋乐鱼的眼睛亮了亮继续补充：“你的成绩很差，我会严格地训练你。”


    “知道了！知道了！大不了就当是再来一次高三！”乔慧慧不管不顾地吼着。


    她突然伸出手，手臂伸直，手背冲上。


    “为了龚老师！”


    严尚也把自己的手盖上去。


    “为了妇产科！”


    宋乐鱼看了看，伸出手直白地道。


    “为了转正！”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