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世上再无潜林使徒
作品:《最后一个使徒》 梦里飘的都是红色的雪,76号一身的雪沫,在漫无边际的雪海里无尽地行走着。
好冷。
她搓了搓手,发现左手腕上系着一根圆滚滚的红带子。一摸,竟是温热的。76号把带子一圈一圈绕在自己的手上,脖子上,觉得身子越来越暖。
“你扯我的带子做什么?”
76号蓦然抬头。眼前是一个年轻张扬的男人,流光溢彩的眼睛弯弯地笑着,一脸风流佻达的浪荡。他坐在一块黑色的礁石上,灰色的巨狼趴在他的脚边,肥胖的八哥站在他的肩头。红丝带的另一头,拴着他的手腕。
雪海倒退如潮水,顷刻间天地换了形。76号闻到了来自大海深处的咸苦味。
她走上前去,一脚踏上了他的胸口。
“拉了我的带子,还想踩估我,是什么道理。”男人被踩得半躺了下去,两只手肘撑着地,一双眼睛像两颗闪闪跳动的星星,装着说不尽的挑弄与撩拨。
“还你的。”76号冷冷地说。
男人一把握住了她的脚,用拇指轻轻抚摸着她白腻的脚踝,笑得灿烂:“我劝你留着这一脚,以后再来跟我讨。如今你欠我的,可还不起。”
在他的身后,一轮彤红的太阳从海面上一跃而出,整个海洋泛起了金色的光。
76号睁开眼,满窗光亮。风掀开了帘,珀纳河的粼粼波光洒进了屋。
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虚弱感,这感觉不同于被注射了有毒试剂的极致痛苦,也不同于熟悉的抗药反应,身体虽然也有些排斥,却并不感到疼痛,身子也是暖和的。
看来又死过了一次,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76号勉力撑了一下,没能坐起来。低头一看,右腿被石膏牢牢绑住,吊在了床架上。左手竟还真拴着一根带子——一根输液管。就算昨夜又捡回了一条命,她的时间也已经所剩无几,何必还要费心医治呢,76号伸手要把手上输液管拔掉。
坐在一旁的监护医生一把把她按住了:“诶诶,别拔别拔,你知道这药咋来的吗,可精贵着呢,别给浪费了。”
“吱嘎——”乌鳢打开了卧室的门,推着顾临走了进来。
76号心下一惊,顾临为什么坐着轮椅?是昨晚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是受伤了?还是病了?
医生一扭头看见顾临进了屋,一下子就蹦了起来,疾步走了过去,嘴里不停叨叨:“你怎么起来了,不是说了吗,你现在不能动,情况可能会很复杂”
“哎哟我说蚱蜢姑奶奶。”顾临赶紧伸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我这不是谨遵您的医嘱,尽量不动了吗。哪儿也没去,不见外人,清淡饮食,也没喝酒。怎么着,坐轮椅出来透透气也不行啊。”
“你最好是出来透气的!”
蚱蜢一脸我信你就是傻子。她顾不上多说话,抓着顾临号脉翻眼皮查血氧测体温,好一顿忙活。直到确认他确实没什么异常才松了口气,吩咐道:“最多二十分钟,完了就回床上躺着去。乌鳢,给他计时!”
乌鳢瞟了顾临一眼,没敢接话,后者嬉皮笑脸地跟医生挥了挥手。乌鳢把轮椅推到床边,自己也退了出去。
顾临盯着使徒看了半天,俩人都没有说话。
“昨天”76号一张口,声音嘶哑得要命。
“昨天?昨天使徒大人可真是神兵再世啊,拿着把水果刀就敢跟人家步枪手雷面对面的火拼,还是以一敌百?真是一腔孤勇,令人感佩。”顾临脸色不好看,话语里也是夹枪带棒。
76号莫名其妙,原本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漠然地看着顾临。
顾临掐了掐眉心,觉得自己这两日多少有点不太正常。一见到这个倒霉使徒就会觉得心里闷。
这人只用一天就能从头到脚生出一身的伤,一晚上在鬼门关前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遍。没知觉的时候疼了还能哼两声,只要人醒了,就是一张万事不为之所动的脸,一点自我反省的觉悟都没有!顾临看着使徒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心火烧得更旺了。
76号这边确实没觉得自己需要觉悟什么,与其说她习惯了以命换命,还不如说她只会这个,这次没死,下次就接着换。她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什么阴谋阳谋都没有施展的条件,只能抛弃掉人生所有的主动权,放任自己被命运之轮随意地拨弄,不断用生命作饵,能被利用到什么程度就被利用到什么程度,指望着能尽量多攒些谈判的筹码,为暗巷子换来个好前程。
76号说:“昨天我已经答应了与你合作,要我做的第二件事是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吧。”
顾临脸色铁青,直白说道:“我要暗巷子为我所用,我说的用,指的是直接下达命令。你明白么?”
76号一下子坐了起来。
这个男人就是一条毒蛇!
走一步挖一个陷阱,在里面摆上最鲜艳的苹果,不停在上面撒满糖霜。等你越陷越深,饿得狠了,真的一口咬了下去,他才露出了獠牙——有毒,想要解药吗?
暗巷子是她荒诞人生中唯一生出的妄念。她在回到人间的第一晚创建了它,活在人间的五年里,她忍耐着常人不能想象的痛苦继续扮演着潜林使徒,日夜活在生与死的边缘,也都是为了它!
想要她把暗巷子交出来,去你妈的吧!
76号猛地大笑起来,笑得瘫倒在了床上,笑得涕泪横流。她扯掉了手上的针,任由血飙了出来,顺着手指流下来,滴在雪白的真丝被子上。
“不可能!”
可真狠呐,第一个要求让她放弃了对人生最后的一点执念,第二个要求斩断了她活着的理由,对未来仅有的期待。
“顾大少现在要杀我吗?不动手的话,我这就告辞了。”
使徒的语气绝望中带着不可靠近的孤独。她歪着头,如癫如痴地看着顾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嘴角弯弯地笑着。
她脸色惨淡,脸上癫狂与隐忍的神情都让顾临心头一惊。
不等顾临有所反应,76号左手成拳敲碎了腿上的石膏。顾临扑了过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使徒挣开了他,用手上的针头“嚓”地划开了绑腿。
顾临伸手托住了使徒的伤腿,76号抓紧了顾临的领口。
“好玩吗?”她目光森然,眼角的朱砂痣红得要滴出血来:“我可没时间,陪着顾大少爷玩过家家。”
“时间?你需要什么时间?继续查案?还是去向琳达汇报成果?”
顾临将使徒拦腰抱起,死死地压在床面,摁住她,让她与自己几近鼻息可闻。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样?是直接被人打死,还是关进牢房毒哑了自己,等着三天之后成为弗吉城应付我的一个交代?”
顾临气息不稳,说:“逞强有用吗?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76号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仰躺在床上,露出了惨白的脖颈,无力地说:“是啊,我的命本来就是日出前草叶上的残雪,见到阳光就该死。生来是被抛弃的人,活着是无知无觉的怪物。手上什么筹码都没有,一辈子一件事也没做成,一个心愿也没实现,就已经身陷重围,无路可走了。就是这么无能的人,就连灵魂都是破碎的,没有资格陪大少玩游戏。”
76号闭上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暗巷子不是我的,不可能交给你。大少宏图大略,别在没用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放过我们,另找他人吧。”
“你应了合作就是达成了契约。”顾临俯首盯着她,“想毁约,没那么容易。”
“破碎了,就再拼起来。”顾临掰着76号的脸,强迫她看向自己:“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梁轩星,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潜林使徒。你有什么心愿,使徒达成不了,就由梁轩星来达成,你听懂了吗?”
使徒76号——梁轩星一怔,懂也不懂地看着顾临。
顾临站起身,喊了一声山山。圆眼睛的少年从天花板上倒吊下身来,嘴里还嚼着薯片。
顾临整理了一下衣服,严厉地说:“把人看好了,明白吗?”
“明白!”山山掏出一个小本儿,嘴里一字不停地念到:“随时准备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大人醒了就要端过来,通知厨房10分钟后上粥,备注粥要全部喝完不能剩;餐后一小时进行全身按摩;窗户开2小时必须关,关4小时必须开;下午三点吃水果,四点下午茶,五点半吃晚餐,晚饭后推轮椅在船舱里四处转一转,备注不能去甲板吹风;蚱蜢姐姐每天早八午二晚六来查房,晚上八点查完房必须盯着大人睡觉。以上任何一条没做到第二天我都没有饭吃,都记住了!”
“以后叫她少夫人!”顾临拂袖而去,“去把蚱蜢叫过来,她刚才的药还没打完。”
滴、滴、滴、滴
顾临躺在治疗椅上,身上贴着生命检测仪的磁片。他的右手背上扎着三支输液针,正在输入药剂。左手臂上插着一根抽血管,连接着的好几台双腔超纯血液透析器。
开关启动,设备高速转动起来,蚱蜢眉头紧锁,时刻关注着顾临的生命体征数据。等一轮操作结束,才出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顾临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他头有些晕,嘴上却说:“没事,够了么?”
蚱蜢把从透析器中取出的血液放进了高速离心机,回头拔掉了顾临手上的针头,说道:“不够也得够,你有多少血能给她做药。而且你的身体也经不起再输入大量的药剂了,我说了,她恢复能力很强,今天的药用下去,只要不再发烧,就不需要再用药了。”
顾临活动了一下左臂,皱眉轻叹道:“她见我的时候,把针头拔了。”
“拔针的时候也没剩多少药。”蚱蜢一边摘顾临身上的贴片,一边说道:“她是被基因改造过的,而且是非常成功的基因改造,可说是拥有超人的体质。这次是因为弹头上有烈性麻药,才引发了恶性高热。否则以我的判断,她只要不受外伤不乱用药,基本就是百病不侵,百毒不侵,就连66种末日病毒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她膝盖的那个伤,放一般人身上一定是要残废的。但是今天你也看到了,愈合情况惊人。还有胸口,胸骨昨晚还是断的,今天也已经长好了。就这么个怪”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乌鳢站在旁边,听蚱蜢有些话就要脱口而出,赶紧出声提醒。
蚱蜢看了一眼乌鳢的眼色,又看了看顾临的脸色,认怂地换了个词:“就这么个怪力少女,你少操点心。”
“基因改造,你有多少把握?”顾临被乌鳢扶着坐起来,喝了些葡萄糖。
“百分之三百。而且我可以告诉你,她经历过不止一轮的基因改造,一般的dna测序已经测不到原始基因了,白夜的设备做不了线粒体碱基排列,她到底是不是魏工和梁公的女儿,我不敢说。但是如果她一直都呆在弗吉城里指挥官,这一次我们应该确实找对地方了。”
乌鳢说:“目前只有使徒一个有效线索,如果身份能确认,我们后续的目标会更明确些。”
蚱蜢想了想,又说道:“要不我过几天回一趟永泽岛基地,把基因测准了。”
顾临说:“不行,你留在这里不要动。”
蚱蜢看顾临的样子,分明还是不放心那个改造人,心想合着刚才说那么多都白说了,这个使徒就是个奥特曼好吗,有什么好担心的。
乌鳢站在一旁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醒道:“老板,你说这个使徒跟菏泽之野的金麋鹿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顾临想了想,似乎也抓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现在还是不能确认的。
“咯吱~咯吱~戈辉回来了,戈辉回来了。”咯吱从门外飞进来,站在了窗框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