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世界, 老槐食馆。


    天色将暮。


    整个世界都被西斜的圆日染上柔光。


    闵诚瀚坐在柜台后，看着前方街道上淡淡光晕。


    这钟点的店铺没有太多客人，他可以很悠然地吃着萝卜牛杂。


    云砾昨晚做的那份早已被吃完, 现在他吃的，是木头人根据录入的模板，今天新鲜做出来的。


    牛杂和萝卜原本的味道就很足了, 萝卜清甜，又浸染着牛的醇香，一口咬下去, 软乎乎的，清甜中满是肉香的汁水充盈口腔。牛杂已经足够软烂，又不肥腻，口感正好。


    其实还差一点。


    闵诚瀚到底吃过云砾做出来的那份牛杂，现在吃着木头人们做出来的东西，怎么都要觉得还有哪里不够味道。


    但也不好奢求太多。


    他现在更忧心，云砾什么时候回来。


    哪怕他知道，云砾登上血色游轮后，要从里世界回来, 肯定得花费一些时间，他还是要等到亲眼看到云砾安然无恙, 才能完全放心。


    他时刻关注着门外的动态, 就连低头夹牛杂萝卜的动作, 都变得刻板。


    忽然, 他看到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从外面走来。


    那分明是云砾的模样！


    闵诚瀚激动得差点将装满了牛杂的碗打翻。


    他才离开柜台，往门的方向走了两步，他猛地站住。


    那真的是云砾吗？


    很像。


    但云砾不大可能这时候回来。


    时间还早。


    尽管日影西斜, 但没到傍晚，没到云砾能回来的时候。


    而且，街道上走来的人离得更近了，闵诚瀚也能更清晰地看到那人模样。


    那只是一张几乎与云砾一模一样的脸，给人的感觉却与云砾有着很大不同。


    闵诚瀚叹口气，刚准备坐回柜台后，想想，又觉得不大妥当。


    他到底来到了门边，迎着那人进来。


    “云影，恭喜。”


    在这相对特殊的日子里，云影终于能自由地行走在表世界，不必时刻留在家中。


    云砾也终于不必再严守餐厅营业时间的规则，能获得晚上的自由时间。


    云影面无表情地从闵诚瀚身边走过，直接来到柜台后，坐到了椅子上。


    不过似乎是觉得椅子也不大合适，云影刚刚坐上椅子，就从椅子滑下，拉出云砾之前收起的折叠床，盘腿坐了上去。


    他习惯性地想抱着什么东西，不过没能从身边捞到熟悉的抱枕。


    云影呆了一下。


    刚刚也走到柜台边，准备看看云影要做什么的闵诚瀚也呆了呆。


    两人面面相觑。


    云影快速凝聚出一团阴影。


    闵诚瀚下意识地做好防御准备。


    他和云影接触不多，相处时间不长，他凭着自己与云影相关的有限记忆，他只能通过云影此时的动作，想到云影准备用阴影攻击人。


    但云影只是凝聚出了一个阴影抱枕，舒舒服服地抱在怀里。


    闵诚瀚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颇为可笑。


    他摇摇头，深感自己今天一天都在担心云砾，都快担心到草木皆兵了。


    云影抱着抱枕，挨着柜台后的墙，盘腿坐着，线条柔和的脸上满是来到陌生地方的不适。


    他甚至更往角落缩了缩，小脸都有些鼓起来。


    他随意地敲了两下墙壁。


    闵诚瀚一开始还不懂云影的动作的目的，只当云影是往墙壁与柜台组成的角落缩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墙壁。


    但等木头人们从厨房里出来，还给云影端来了各式各样的菜肴，闵诚瀚明白了。


    过去的云影只能待在家里，很多东西都没机会吃到。


    现在云影要将木头人录有模板的菜都给吃一遍呢！


    他还想提醒云影，吃的时候要小心一些，别不小心弄脏折叠床。


    结果他还没说话，云影已经控制着一大团阴影，快速延伸出去，在折叠床上形成了一张大桌子，桌下还有阴影，将床严严实实地护住。


    闵诚瀚选择闭嘴，并带着小山坐到大堂的空桌上。


    得了！


    云影忽然到来，还明摆着不想搭理他，他还是别多事，专心等云砾回来就行。


    他这一走开，云影稍稍一歪脑袋，短暂地发了发呆，然后点点头，更认真地吃起了面前的食物。


    他双颊都被食物填满，鼓鼓囊囊的。


    这时候的他像极了一只埋头苦吃的小仓鼠。


    闵诚瀚挑选的空桌子位置很好，只要稍微地往云影这边看一看，还是能大约地看到云影在做什么。


    瞧见云影这模样，他再看看坐在自己旁边，一脸乖巧，但双手一只在搓着扁得几乎能贴着背部的肚子的小山，闵诚瀚果断招手，喊木头人。


    他和小山也要吃东西！


    不然看云影吃那么香，柜台后还不断传来咔嚓咔嚓的咀嚼声，这怎么忍啊，真的会听到饿！


    东西一端上来，注意力有了更多转移目标，闵诚瀚不像一开始那样，机械化地吃着萝卜牛杂，他忽然觉得时间流逝的速度都变快了。


    不知不觉间，门外街道能被阳光照到的地方越来越少。


    淡金色的阳光一点点外移，终于再也见不到任何金光。


    天地间还有亮光，但这只是日落之后残余的亮度，无需多时，夜幕就会完全降临。


    时间，已经到了19点。


    云砾还没有回来。


    若非云影现在已经能出门，并且提前来到餐厅，闵诚瀚不敢想后果如何。


    按常理，闵诚瀚怎么都不觉得云砾竟然会这么迟都没能回到餐厅。


    偏偏，他直到现在，都没看到云砾出现！


    柜台后，一直盘腿坐在折叠床上，借助高高的柜台遮挡住自己身影的云影，猛然站了起来。


    他额前留着的头发较云砾长一些，这会儿的他微微低着头，额间的发垂过了眉毛，差点要盖住眼睛。


    冷锐的目光从他眼里射出。


    他愤愤盯着悠然自得踱步进门的人。


    闵诚瀚跟着紧张起来。


    进来的这客人是代号Z！


    纵然同时被两个人盯着，代号Z依旧带着一脸轻松从容的微笑。


    他走了进来，正要找位置坐下。


    蓦地，一团阴影缠住了他的腿。


    他想迈步，但阴影的力量比他腿部力量更强。


    他动弹不得。


    他眉头一皱，看向柜台后的云影。


    “小娃儿，你想拦我？”


    云影微微别过头，小下巴抬起了一点弧度。


    “就讨厌，就不让你进来！”


    餐台大堂的灯光很亮，正常情况下，能让进入到大堂的人都难以看到自己影子。哪怕有影子，那影子也会显得极淡。


    然而云影话音落下的瞬间，餐厅大堂有灯光暗下。


    原本在餐厅里进食的其他客人，大多已经留意到这边发生的事。


    灯光没有完全暗下，只是有间隔地关了一些灯，所以还不至于在食客们之中引起太大的轰动。


    再则，有闵诚瀚这个熟面孔在，总能给其他客人带来一定的安全感。


    靠近大门的位置的灯，被关得最多。


    代号Z身下，就出现了明显的影子。


    缠绕着代号Z脚踝的阴影有大半钻进了代号Z的影子中，旋即，代号Z的影子先抬起了腿，往外走。


    影子都动了，代号Z也不得不跟着影子走了出去。


    云影气呼呼地用双手撑着柜台，瞪着到了门外还试图进来的代号Z。


    “不欢迎你！”


    代号Z到了门外，脚踝短暂地化作了散发着荧光的0和1，准备挣脱阴影的束缚，再进入餐厅。


    他脸上还带着笑容，只是这笑比之前还冷一些。


    “小娃儿……”


    他刚喊了一声，迈动腿，就像意识到什么，猛地僵在门外。


    他就这样僵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渐渐绷不住。


    任谁都能看出他的脸色阴沉。


    闵诚瀚甚至担心他会不会不顾一切地闯进来，然后舍弃自己在表世界经营了一段时间的寄生躯体，彻底闹一场。


    毕竟是游荡在网络世界里的大佬，现在竟然被人这样强行驱逐出去……应该没这么容易忍耐吧？


    闵诚瀚抽空观察了一下云影的状况。


    他只看到云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折叠床都收了起来，坐到了柜台后的椅子上。


    云影手里还抱着那个阴影抱枕，脸上全是带着些孩子气的生气。


    但孩子生气，真生起气来，比大人还难缠。大人还可能碍于情面，以及大人可能需要有的表现，哪怕心里生气都不得不继续维持表面的和平。孩子生气，谁理你啊？


    现在云影就是这样。


    哪怕闵诚瀚等人不喜欢代号Z来店里，也不至于有谁真的出手将人赶出去，只怕这样做了会激化矛盾，让重新找躯体寄生后的代号Z变得更加难缠，云影却压根不理会。


    代号Z僵了一会儿后，终于再次动了。


    闵诚瀚都想挡在云影前面了。


    哪怕他看得出，走出家门后的云影伤势也恢复不少，现在已经拥有B级实力，但也只是B级，比不得闵诚瀚这种A级顶层。


    可代号Z转了身，远离着老槐食馆。闵诚瀚放松了一些，更多的确实不知所措。


    他根本想不明白，代号Z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倒是云影看起来理所当然，甚至呼出一口气，小声嘀咕道：“居然还赖了这么久才走，讨厌！”


    闵诚瀚耳朵尖，一下子捕捉到这声音。


    他回头，看着云影。


    云影脑袋一低，瞄着自己斜后方，就不对上闵诚瀚的目光。


    闵诚瀚清清嗓子，凑上前去。


    “云影……小影子，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代号Z被你赶出去，他都不会爆发？”


    还要套话呢，赶紧自来熟一点，换个热络点的称呼！


    云影轻哼。


    “他不敢。”


    哪怕云影说话时没看闵诚瀚，他的语气都笃定至极。


    闵诚瀚拧拧眉，听出云影不肯多说。


    他再换一个问题。


    “那你知不知道，小砾现在啥情况？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