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steven外教很快反应过了来，脸上绽出一道十分惊喜的笑容，伸手让他起来。


    裴之洲蹙了下眉，低头看向“罪魁祸首”。


    温宥一瞬间心虚了下，理不直气也壮地小声辩解道：“刚刚我举你手的时候，你也没反对啊。”


    他那来得及反应吗？


    在全班的“期望”下，裴之洲被迫被赶鸭子上架上去了。


    裴之洲站在台上垂着眼睛，小小的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沉默了几秒，没什么情绪地开了口：“iwantto……beadoctor……”


    全班静了几秒，先是有人忍不住“噗”的一声，接着，爆发出惊天动地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师他口语好差。”


    “这就是中式英语吧哈哈哈哈。”


    “天啦，他以前都没学过英语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裴之洲停了下来，一双眸子又黑又沉，瘦削的小脸上染上了那种冷漠又令人心疼的脆弱情绪。


    温宥盯着他，心底忽然奇妙地刺了一下。


    记忆中的裴之洲在班上向来低调的好似透明人，活动不参加，上课也不怎么举手，成绩也在中游不上不下不起眼，更别提主动回答老师问题了。


    所以，所有的任课教师在点名时几乎都会下意识地忽略他。


    可相处了这么久的日子，他觉得裴之洲并不是这样的人。


    他礼貌，温暖，爱护亲人，这次期中考试还考了年级第一名，比他们所有人都高。


    说明他一开始，并不是他记忆里那个沉默毫不起眼的背景板。


    难道说，是因为儿时被人嘲笑过，所以才变得敏感自卑，再也不在外人面前展示自己？


    这个年纪的小孩们还不懂得掩饰自己的直接，往往越纯真越残忍，其中一个小男生直接开口大声问道。


    “裴之洲，你幼儿园里没学过英语吗？”


    “你爸爸妈妈不行诶，都不给你请外教吗？”


    “哇，怪不得你英语这么的差！”


    “我妈妈在我一岁时就请了美国来的保姆带我，一直带到我四岁，去年又给我换了一个清华毕业的高材生专门教我英语！”


    ……


    小孩们你一嘴我一嘴地炫耀起来，互相攀比自家家庭对自己付出了什么。


    裴之洲低下头，垂着的眼睫不停发抖，细瘦的手指把校服攥的手指发白。


    steven外教皱眉，他中文并不好，不能完全听懂这群小孩们在说什么，但从他们的表情语气跟裴之洲的反应来看，这并不是什么好的话。


    他用贫瘠的中文努力劝解着。


    在一片哄笑声中，那个小男孩的目光落在他脚上穿着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运动鞋上，眼珠子一转，突然诡笑起来，开了口。


    “裴之洲，你家该不会很穷，买不起——”


    “刺——”的一声，教室里骤然响起的摩擦声音吓了所有人一跳。


    那小男孩吓得浑身一抖，转头看过去。


    温宥伸手拍了一下桌，猛地站起，怒瞪着他：“你家有几个钱，炫耀什么，有外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我从小家里就没请过什么外教，不照样考得比你好！”


    “比不过别人只会靠着家境嘲笑别人，你家在江城查无此人，每年求着我妈妈跟你们家合作，有什么可炫耀的？你这种人是我最耻笑的！”


    前面将这一幕收进眼底的吴成成第一回看到温宥发飙，嘴巴不自觉地张成了“o”型。


    印象中温宥脾气很好，生得白皙精致，气质清新，带了一点奶，一举一动贵气动人，活脱脱一个豪门世家的小贵公子，人也特别聪明，几乎从不会生气，可这次居然罕见的发飙了。


    而被温宥当众骂过的小男孩当场愣住，没想到他向来得意的家境在温宥面前这么的不值一提，还被他当众戳穿了。


    小男孩顿时觉得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一张脸涨成了猪头色。


    全班静悄悄的。


    温宥缓和了一下情绪，转头对steven外教抱歉地说：“抱歉老师，我刚刚只是教训了一头没礼貌的小猪。”


    “pig”这个词温宥咬的很清晰很重，steven以往并不会喜欢同学之间不友好的行为，这次却看了眼那个小男孩，没有说什么。


    下课。


    吴成成原本是打算和温宥一块下课走的，但他一转身看到坐在后面的温宥双手环臂，白皙秀气的小脸紧紧绷着，神情冷冷淡淡的，一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态势，联想到他刚刚在课堂上的模样，识趣地赶紧逃了。


    裴之洲从讲台上下来就一直很沉默，这种沉默一直保持到了下课，但他不是没有知觉，温宥没有走，他也没走，也没收拾东西，只是低着头，漆黑的眸底一片麻木。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光了。


    温宥一直挺没耐心的，忍了一会，见这个小闷葫芦还不打算开口，于是翻翻白眼叹了口气，主动出声。


    “诶，你是木头吗，别人欺负你你都没反应！”


    温宥恨不得把他的耳朵揪起来，好好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从前他捡垃圾的时候被欺负一声不吭，现在被同学们欺负了，也一声不吭。


    从小养尊处优惯了小少爷就没见过这样的！


    温宥鼓着脸颊气呼呼。


    裴之洲细瘦的手指终于动了动，一点一点攥了起来，他慢慢抬眼，瞳眸漆黑寂然，深吸一口气，他低声开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呢？”


    记忆里，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因为他家里的情况，像看到瘟疫躲着他，他也习惯了被所有人冷眼相待的日子。


    从一开始的不解，气愤，难过，到后面慢慢变得麻痹冷漠。


    他不能反抗，那样的代价太奢侈了，不是他们家里能够承受的。


    只有他一遍遍地帮他。


    也从不嫌弃他。


    温宥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了一会，起身，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忽然往下一按，让裴之洲单薄的身体毫无防备，扑到了桌子上。


    “裴之洲你老年痴呆了是吧！”头顶响起小少爷清清脆脆而的声音，带着甜奶香的热气烘着他的耳朵，带着万分的坚定：“我说过一日朋友，终生是朋友！”


    裴之洲没有抬头，良久后，肩膀轻颤起来。


    -


    听闻一班学委在趣味英语课上毫无地怼了一个人，班里的人看向这位小少爷的眼神顿时变了不少，其中不乏道听途说或是八卦的。


    小少爷做事随心所欲，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去找裴之洲的行为光明正大起来，甚至课间没事的时候也去找。


    之前一起上过课，嘲笑过裴之洲的那个男孩和裴之洲是一个班的，每次见他过来，都恨不得立刻缩成一团看不见他。


    裴之洲倒是有些不习惯每次都被这么多人注视，奈何这位小少爷每次过来找他玩的阵仗都声势浩大，想提醒一下，被小少爷漂亮的大眼睛不悦地一瞪，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后面裴之洲慢慢习惯了，每次便瘫着一张小脸默默起身走出来。


    周五最后一节课是大扫除，温宥在的组没有卫生任务，他背着书包下楼去找裴之洲。


    走到一班门口时，看到裴之洲站在教室角落里扫地。


    一片搬起来放在桌上的椅子腿中，他低垂着头，脊背挺拔，乌发挡住眼帘，手里拿着一把扫帚，正仔仔细细清扫着桌子的角落。


    都看不清人了诶。


    这年头温宥的个子还不够高，站在门外踮起脚尖努力瞧着他。


    “温……温……”


    听到耳边的声音，温宥脚尖落下去，转头看去，是一个脸生的男生，肩上背着书包。


    男生早听闻三班有个脾气很不好的真小少爷，这些天温宥几乎天天来他们班找人，一班人都认识他了。


    男生一出门就看到了他，鼓起勇气上前，等到他转过头来，小男生愣了愣。


    生得极漂亮，五官皆精。


    好漂亮……


    有这样一个朋友，一定很有面子吧。


    而且听闻他的家境很好，是爸爸妈妈求着合作的人，爸爸妈妈知道了，一定会捧着他。


    “有事吗？”他听到他说。


    小男孩回过神来，连忙说：“你好，我叫张天昊，我爸爸是富力集团的总裁。”


    “哦。”温宥应了声，然后说：“你好。”


    礼貌又平淡。


    张昊天还想说什么时，这位小少爷已经重新转过头，去看教室里面了。


    怎么连点反应都没有！


    张昊天心里吐血，正想说什么时，在教室里清扫的裴之洲注意到了门口的人，放下扫帚朝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


    听听这是什么语气？


    见温宥小眉头蹙起来，裴之洲默了默，垂下了眼睑，并不算太干净的小手甩了甩，校服袖子落下来挡住，他隔着校服衣袖轻轻拽住温宥的胳膊，将他带到离门口最近的座位坐下。


    “那你先等等，我很快就弄完了。”


    温宥那双乌黑的眼睛看了眼他额角的湿润，头发湿漉漉地贴在上面，轻轻哦了一声。


    裴之洲转身就走，继续去搞卫生了。


    眼看这位传闻中脾气很差的小少爷，居然这么乖乖地被裴之洲那个人领走了，连语气都不一样，张昊天顿时感觉胸口堵了一口血。


    那个裴之洲有什么好的啊，长得平平无奇就算了，他脚上那双鞋子都洗得看不出牌子了！


    温宥一来，裴之洲的动作明显快了许多，教室里原本打算劳役裴之洲让他去倒全班垃圾的小组长脸颊肉一抖，不敢奴役了。


    裴之洲将垃圾倒进垃圾桶，快速提起跑出教室，几分钟后回来，双手湿漉漉的，像是洗过了。


    裴之洲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书包，走过来找温宥：“走吧。”


    这位骄矜的小少爷终于站起来，跟着他离开了。


    周五的下午夕阳柔柔的，微风轻拂，空气仿佛都是自由轻松的。


    两个小少年的背影在地上拖的老长。


    微风吹拂着裴之洲的头发，将那点汗水慢慢蒸发干。


    走到分叉路口时，裴之洲停下来，习惯性地要告别。


    温宥抬起眼，定定看了看他的头发，又长了不少，于是说：“裴之洲，你剪过头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