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作品:《我在乱世当“奸雄”

    清晨天还没亮透,钱十就从屋里出来了。他到畜生棚里牵上驴子往后门走,远远看见有人过来。定睛一看,是陆春。

    都督府上下的人都知道,陆春是府里的管事,也是梁阑玉身边最亲近的人,地位极高。

    钱十连忙站直身体,向陆春弯腰问候:“陆大娘子,这么早就起了啊?”

    陆春来到他面前站定,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番:“你要出去采买?”

    “是、是,正要出去。”钱十心里发虚,一直低着脑袋,不敢直视陆春的眼睛。

    陆春忽然抬起胳膊,钱十余光扫见,瞬间受惊,下意识地往后一跳。陆春的手停在半空中。

    过了一会儿,钱十才反应过来陆春是要撩头发,而不是要打他,不由尴尬极了。他低头哈腰地陪笑:“大娘子可有吩咐?”

    陆春皱了皱眉:“买两条石首鱼回来。都督喜欢吃这个。”

    “哎,哎,知道了。”

    陆春又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开了。

    等到人走远,钱十才松了口气,赶紧牵着驴子跑到前院,套上木车,出府去了。

    ……

    ……

    当钱十走到田埂上时,天色已经大亮了。今日天气很好,阳光和煦,蓝天白云,衬得郊野的景致也格外好。

    他不由心情大好,开始哼起了小曲,坐在驴车上不紧不慢地往前赶。

    忽然,他的肩膀被人从后方拍了一下。他全无准备,吓了一大跳,险些连人带车从田埂上翻下去,幸好后面人眼疾手快将他扯住了。

    “谁啊?!”钱十怒冲冲地回头,却看到一张脸熟的面孔。

    “钱老兄,”那人同他打招呼,“咱们又见面了。”

    钱十脸上的表情瞬间垮了,变作一脸晦气。他牵着驴绳加快脚步往前走,想甩开那个瘟神。瘟神却拽住驴车的车衡不让他走:“别走啊,我天没亮就在这儿等你了,可算让我等到了。”

    “你等我干什么?”钱十想把他拉车的手扒开,“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那人观察着钱十的表情:“你看到我,紧张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钱十对他怒目相向,“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眯起眼睛:“你觉得我是什么人呢?”

    “你……上次你找我打听去了都督的行程后,都督便在草市遇袭了!你和那些北寇是不是一伙的?”

    那人不接钱十的话,只笑道:“怎么,梁都督怀疑你了?”

    “没有!”钱十又羞又气,“都督已经让人查府上是否有人走漏消息了,若非我把金子藏得好没被发现,我非掉脑袋不可!”

    那人听完钱十的话,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竟然将扒车的手放开了。

    钱十没想到他会忽然松手,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牵着驴继续往前走。

    “站住!”那人在后面叫道,“钱十,你再跑,我就让人去梁都督面前告发你。说是你私受金钱出卖了她的消息,害她险些遇刺!”

    钱十的双腿立刻僵住动弹不了了。

    那人见状满意一笑,慢悠悠跟上来,从怀里掏出块金锭亮到钱十的眼前:“不跑就对了。我今天又给你带了好处,你若跑了,可就错过啦。”

    钱十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被黄澄澄的宝贝给勾住了。他骂道:“你疯了么?还告发我?我若死了,你也别想好活!”

    那人哈哈笑道:“慌什么?同你开个玩笑罢了。我今天再找你打听件事,只要你照实说,我非但不去告发你,这宝贝还送给你,如何?”

    钱十盯着金子的眼睛眨都不眨,脸上也出现动摇的神色,那人心中一喜,知道有戏:“别担心,你只要带回去藏好了,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这件事。”

    钱十咬咬牙,终于松口:“你又想打听什么?”

    那人连忙问道:“梁都督最近可曾在府里关押过犯人么?”

    “犯人?”钱十摇了摇头:“什么犯人?未曾听说。”

    “未曾听说?是你不知道,还是没有这桩事?”

    钱十眼睛只顾盯着金块:“你这话问得奇怪。抓了犯人,怎么不往县衙送?为什么会关在府上?就没这事儿。”

    那人将信将疑地看着钱十,还是担心他消息不灵通,又问道:“既然你负责采买,每日采买的东西可有变化?譬如要采买的口粮变多了?绳索、棍棒之类的?”

    钱十摇头:“跟往常没什么不同的。”

    那人听了钱十这番话,暗自道:看来那失踪流寇应该不是被梁阑玉给抓走了。

    但他也不敢完全放心,又道:“此事你再多替我留心一下,譬如府上总有些你进不去的地方,那里是否有异常;若你认识都督身边伺候的人,找他们去探探口风。另外都督最近在忙什么,有何计划,会去什么地方,你都替我打听来。”

    钱十听他一口气提了这么多要求,神情大为不悦:“你要打听的也太多了吧?”

    那人笑着将金锭塞进钱十手中:“你先收着这个,以后还有你更多好处呢。”

    钱十顿觉掌心一坠:那金锭的分量还不轻!他又用牙咬了咬,确定是真金,脸上的雾霾顿时一扫而空,笑逐颜开。

    那人见钱十这见钱眼开的模样,心里暗暗嗤笑一声,道:“记得我交你办的差事。天后我还会在这地方等你的消息。”

    钱十把金锭小心揣进怀里,敷衍地摆摆手:“知道了,会帮你打听的。”

    那人手里有钱十的把柄,也不怕他收了钱不办事,笑笑就走了。

    钱十见那人走远,眼珠转了转,松了口气,又坐上驴车继续采买去了。

    ……

    ……

    两个时辰后,梁阑玉正在房里卷宗,外面响起敲门声。

    “什么人?”

    “都督,钱十求见。”

    梁阑玉忙放下卷宗:“把他带到东厢去。”

    不多时,梁阑玉来到东厢,钱十已经在里面跪着等候了。

    “都督,今日那人又来找小人了。”钱十显然很怕梁阑玉,头都不敢抬,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块,恭敬地双手奉到梁阑玉面前,“这是他又塞给小人的贿赂。”

    梁阑玉接过金块掂了掂,分量还挺沉。她问道:“就这么多?你没有藏私吧?”

    钱十脸色都变了,连连叩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啊!”

    其实他倒真有心藏一点,奈何这回那人给的是一整块金子,他要是切下一些很难不被发现。想想自己的脑袋和还在建康城的家眷,他只能忍痛老老实实全上交了。

    梁阑玉把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大致能猜到他的心思,不由嗤笑了一声。钱十被她笑得一哆嗦,连头都不敢抬。

    对于自己欣赏的人,梁阑玉向来是用人不疑的。但对钱十这种见钱眼开的家伙,必须不停敲打才行。尤其他已经背叛过她一次。如果稍加宽容,这种人很快又会成为迎风倒的墙头草。

    她走到桌子后面坐下,将钱十上交的金子放在桌上:“说说吧,那人今天找你说什么了?”

    之前梁阑玉让陆春去查府上是否出了内贼,没想到陆春办事极为得力,只花了一天的功夫,就把人揪出来了。

    其实这人并不难找。眼下梁阑玉府里除了秦冬之外的所有人都是她从建康带来的,郁州军不可能把自己人安插到她府里,只能是花钱买通她身边人。而最有可能接触到郁州军的,就是那些有机会出府,而且还得是能单独行动或少数人行动的家伙。

    这样筛选完,本身目标就只剩五个。陆春到屋里一搜,在钱十的被褥里搜出几块碎金。

    罪证确凿,钱十无可辩驳,当场认罪。

    其实钱十并不是有心要害梁阑玉,他甚至连那天跟他打探消息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只是走在路上有人塞钱给他,找他询问梁阑玉的消息,他一时财迷心窍就说了。自打知道梁阑玉在草市遇袭,联想到那日找他打探消息的人,他就吓得夜夜失眠,头发都掉了好几把。

    逮到钱十后,梁阑玉本欲从严惩处,以儆效尤。但思虑再后,她反而没有立刻处置钱十。

    俗话说,堵不如疏,处罚了一个钱十,可能还会有第二个、第个。反倒是留着钱十,郁州军对于自己成功收买过的人,很可能会再次收买。那么通过钱十,她有机会反过来知道郁州军那边的打算。

    而且就和她不立刻把所有流寇抓回来是一个道理,她不想让郁州军那边察觉到她的动作,留着钱十也能继续麻痹对手。

    当然,钱十的这件事也让她进行了一番自我反思。说到底,钱十有错,她也有错。错在初到郁州,低估了敌人的残忍程度,也疏忽了自己队伍的纪律,过于麻痹大意了。

    这两天她都没再出府,和府里上下人等开了几场会,好好整顿了一番纪律。首先是强调保密原则,什么人该知道什么事,除此之外哪怕对亲眷好友也不准外传。其次她警告所有的手下,对外人保持戒备。

    如果郁州军再试图来收买她手下的人,她要求手下人不要拒绝,应承下来后向她汇报。

    只要如实禀报,她都会重重赏赐。但如果隐瞒不报被发现,她决不轻饶!

    郁州军想往她身边埋眼睛、藏耳朵,她就要让那些眼睛、耳朵成为误导敌人的工具,让敌人麻痹大意,自投罗网!

    钱十将今早发生的事详细讲述了一遍,梁阑玉听到郁州军询问她有没有抓到犯人这一节,不由捏了把冷汗:郁州军已经知道流寇少了一人!幸好她提前找出了钱十这个叛徒,不然万一消息走漏,麻烦就大了。

    这也说明,郁州军没有她想得那么粗心大意。看来她以后还得更加谨慎小心才行。

    她问钱十:“那人怀疑你了吗?”

    钱十拼命摇头:“没有!”

    梁阑玉语气放柔了些:“你不用怕。只要你肯对我如实禀报,无隐瞒之处,哪怕事情不如我意,我也绝不怪你。”

    钱十坦白道:“小人真未觉得他有所怀疑。他还说天后会再来找小人。”

    梁阑玉打量他神色不似说谎,点了点头,相信了:“那就好,下次再见他,继续照我教你的话说即可。”

    问完话,梁阑玉看了眼钱十上缴后被她放在桌上的那枚金锭。

    她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钱袋,里面装着几块碎金——那是被陆春收缴的、郁州军上一次用来买通钱十的好处。

    郁州军虽然穷的小兵蛋子们都快吃不上饭了,但收买钱十时出手却很大方。这说明那些军官自己手里是不缺钱的。

    如果这件事钱十第一次就主动上报,那这些金子她非但会让钱十收着,还会另外给他一笔赏赐。但现在,钱十一个戴罪之身,财产理应罚没,这些金子她就笑纳了。

    她甚至产生了一个脑洞:她要是故意培养一些双面间谍,专门给对手送假情报,顺便收敌人的贿赂,怕不是能赚到不少钱?

    当然,也就只是想想,现在还没有那么多敌人要套她的消息。

    “看在你这次如实上报的份上,这是给你的赏赐。”梁阑玉最后还是从钱袋里倒出一小块碎金扔给钱十。

    其实她根本没打算放过钱十,但是要罚也得等拿到军权再秋后处置。眼下要是一点油水不让他沾,就怕他怨气太重,被郁州军看出端倪来。

    钱十连忙接住,没精打采的双眼里终于燃起点希望。虽然他知道自己能留住命已是侥幸,但要是以后所有钱财都得上缴,他心中绞痛,日子一点盼头都没了。梁阑玉肯给他一点,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梁阑玉道:“我先前许诺过你,只要你日后老老实实照我指令行事,你的罪责便可减免。等你赎清罪过,你还有很多赚钱的机会。”

    顿了顿,又道:“但同样的错,我也绝不会原谅第二次!你全家人的性命都在我手里,我想你应该不会忘了,对吧?”

    一番恩威并济的话,既让钱十看到点盼头,又因畏惧而战战发抖。

    他以前也伺候过别的主子,有好脾气的,也有凶狠的,但没有一个人能像梁阑玉这般洞若观火,轻声细语也能让人遍体发寒。他感觉自己简直无处遁形。

    他连连叩首:“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小人一定时刻铭记于心,再不敢背叛都督!”

    “明白就好。你下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