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领着他们往房间走,裴烬问了他大概位置后，又说不用了，他们自己去。

    那年轻服务生视线落在他们身上,欲言又止,再蠢的人也能看出他此刻有不合时宜的想象，裴烬只感觉是一股朝他散来的异味,他不耐烦地让他退下。

    池白松被他扶着,神情自若,“你看起来似乎不太舒服,需要帮助吗？”

    他看起来很敏感,一丁点刺激就叫他眉毛拧紧。

    裴烬身上果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在原主的记忆中并没有解释。

    ……看来自己挖到了隐藏线索？

    “你能帮我什么？”裴烬嗤笑一声，“你自己都要我扶着才能走路……”

    态度虽然不怎么样,扶着她的动作却没有半点颠簸。

    池白松笑了笑，裴烬只当她怯场了。

    他没有刁难人的爱好，不再多言,沉默地领着池白松去了房间里。

    利雷已经恭候多时了，看到他们二人来,忙招呼他们吃果盘。

    有这么一个乐天派在，阴沉的房间也被他快速用情绪感染,填出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来。

    利雷将他的研究项目更加详细的朝池白松解释了一通，接着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池白松也问了利雷他知不知道翼族中流传的能将精神力当做武器来使用的方法，利雷思考片刻后，回答道：“我这里还真有些相关资料……你对这个很感兴趣吗？”

    “嗯，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精神力还能往这方面开发的。”

    利雷不会刨根问底，他也想卖个人情给池白松。

    “我在翼族有位熟人，你如果感兴趣,我回去后给你给你写一封推荐信，你可以直接去找我的那个熟人了解这方面的事。”

    “那就太感谢了。”这一趟收获颇丰，池白松笑容都真心了几分。

    裴烬眼帘一掀，时而朝着聊得热火朝天的那侧打量。

    池白松身上的香气如同烟雾下沉，在红地毯上铺陈开来，让他满脑子都是这股味道。

    他见池白松端正的坐着，乌黑的眼睛中只印出了利雷滔滔不绝的模样，在谈到他们感兴趣的地方时，她会用弧度恰好的笑容面对利雷。

    每当这时候，裴烬就会微微侧着头颅，让自己不要嗅到池白松身上飘溢而出的气息。

    她越是情绪高涨，这种复杂的香气就会跟着变浓烈，裴烬感觉再闻下去自己真的会出现醉酒症状。

    他站起身往外走，“我出去一下。”

    裴烬出去后靠着门，很快，他鼻腔中那股惹人发疯的味道开始散去。

    裴烬是混血种，他的血脉中属于龙的部分占了绝大多数，而属于人的那一部分造成了奇妙的化学反应——让他拥有了一项令他深恶痛绝的天赋。

    他能闻到灵魂的味道，尽管这听起来很玄乎，但长辈告诉过他这是非常罕见的返祖现象。

    自打他懂事起，就很难闻到正常的气味了——人类的欲望和压抑在心中的恶念有多肮脏，他的嗅觉环境就有多么糟糕透顶。

    然而在二十几年的、强迫自己去习惯这种痛苦之后，他逐渐变得麻木了起来，在他的嗅觉和麻痹无异时，池白松身上破天荒的、蛮不讲理的、与大多数人都截然不同的气味以暴戾无比的姿态侵略着他的神经。

    他并不是没有接触过拥有正常气味的灵魂，比如利雷，他闻起来就像一株薄荷。

    可他接触过的所有的“正常人”都远远不及池白松那般——

    令他的神经战栗。

    =

    正事说得差不多了，利雷起身说要去车里拿自己的外套——他刚才本就是想去拿外套的，但碰上池白松，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他打开门，对着靠在墙边的裴烬说：“我去车里拿衣服，麻烦你陪一下池小姐。”

    见裴烬心不在焉，他悄悄说道：“她可是我们这项研究里的重要人物，你一定不要惹人生气。”

    裴烬：“……”

    利雷一把将他往门里拉，一边对池白松说：“你们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

    “好。”池白松微笑点头。

    “哦对……你们最好先尝试一下有没有排斥反应。”

    利雷说完，他懊恼地拍了拍脑门，“我应该先说这个的，要是你们有排斥，那我就真的找不到其他s级来收集数据了。”

    裴烬蹙起眉来，出言提醒道：“你还没给她解释什么是‘排斥’——”

    “你来说吧，我去去就回。”利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环扔给池白松，“你们进行连接前记得将这个戴在手上，它可以检测到你们的匹配度。”

    他把裴烬推进门内，然后将房门“啪——”的一声重重阖上。

    方才火热的聊天气氛也他关门的动作震得烟消云散。

    池白松把玩着利雷给她的那个手环，没有带上，她问裴烬：“能给我解释一下你们的术语吗？排斥是什么意思？”

    裴烬调整自己的呼吸，尽可能不让池白松发现他的不对劲，他没看她，而是走到了窗边把窗户打开一些。

    “哪怕是同样级别的精神系能力者，治疗时的效果也是不同的。”裴烬顿了顿，“你应该听说过。”

    “起初有人猜测是因为同级别的治疗师之间能力也有强弱区别，他们甚至提议过要将等级划分得更细一点。”

    “研究所有人做了实验，让同级别的治疗师治疗同一个患者，他们找来了十位患者进行尝试，发现这两位治疗师都有占上风的时候，并不是其中一位一直比另一位强。”

    “在反复进行猜想和实验之后，研究所得出了结论——治疗者和被治疗者之间存在契合度关系，两者契合度越高，治疗效果就会越好。”

    “与被治疗者匹配度高的b级很可能会有超过匹配度低的a级的治疗效果，这个结论会冲击现在的等级划分制度，尽管这个结果已经在研究所内部得到了承认，但皇室近期才有向民众公布这个消息的打算。”

    “……你手上的手环就是用来检测匹配度的。”

    她注意到裴烬似乎一直在回避她，这让她兴趣越发浓郁。

    池白松慢条斯理地将手环戴上，提议道：“我们来试试？”

    裴烬没挪步——哪有人明知道对方在给自己挖坑还要往里面跳的？

    “你很讨厌我吗？”池白松冷不丁问道。

    不过她没有给裴烬回答的时机，她扶着沙发站起身来，一点点朝着窗边、裴烬站着的位置走去。

    他半边脸被薄纱似的夜幕笼罩着，一双耸立的龙角在灯光折射下覆着一层幽暗的光。

    池白松看见他与人族不同的尖耳朵会因为她有节律的步伐而微微跳动，这让她联想到自己孩提时期看见飞翔的蜻蜓和鸟类时，会跃跃欲试想要用手捉住它们这件事。

    她走过去，顺手将窗帘拉上半边。

    仅有只有几步距离时，池白松的手拽在窗帘上，这层厚重的红色绒布窗帘将她挡得严严实实，从外面向里看根本窥不见她的身影。

    裴烬站在没有遮挡的地方，以这层帘布为分界线，他们面对面站着。

    她朝着裴烬伸出手，“不讨厌的话就和我试试。”

    池白松表现得堂堂正正，这让裴烬感到煎熬——他总不能告诉她自己受不了她的气息。

    “我希望你还记得我腿受了伤，行动不方便。”

    池白松声音冷下来了，“还有——利雷要回来了，你确定要继续浪费时间？”

    她催促他动作快些，别再磨蹭了。

    裴烬握住了她的手，他觉得池白松的台词就像肥皂剧里的捉奸情节。

    “如果我们匹配度太差，就不要继续浪费时间了。”

    池白松没理他，她将窗帘往裴烬那边递出去，“把窗帘拉上。”

    裴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照做了。

    “我们去沙发上。”池白松说，“我不想一直站着。”

    裴烬语气生硬地抱怨了一句，“……你要求怎么这么多？”

    池白松无奈地说：“我是伤者啊。”

    “……算了，手给我，我扶着你。”

    他牵着池白松的手，他们走到沙发旁，他忽地想到：……如果他们匹配度太差，她会转身离开吗？

    他看着池白松重新坐下，微笑着举起她戴上手环的右手，张开五指，就像在等待自己的合扣。

    窗帘刚才被他拉上了，从外面已经完全看不见他们了。

    裴烬在她半米间隔的位置坐下，然后将自己的手与她相合拢，池白松的手指一根根的往下扣住，她葱白的指尖从他凸起的指关节向下按去。

    伴随她注入自己身体中的精神力，裴烬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在她的诱导下开始变化。

    裴烬心想，自己今天已经被她摆弄了过一道了。

    他本该立刻从她身旁抽身，把她的气息全都忘掉，好让自己不再像个微醺的酒鬼。

    但她靠近自己，将自己逼入绝境，不给他清醒的机会。

    池白松看了眼手环上的数值，已经一路往80以上飙升了。

    这倒是在情理之中——毕竟按照玛丽苏小说的套路，这几个男主和她的匹配度应该都不低，这么一来，等小说中的原女主一出现，她拥有更高的匹配度，才好打脸自己这个恶毒女配。

    不过……她感觉裴烬比其余人的反应还要激烈几分。

    于是她一点点的欺身向前，将自己的领地向他那边推进——他的热度从他们连接的手掌上传了过来，温度还在升高。

    池白松明知故问，“我的精神力让你觉得不舒服吗？”

    “……没有。”

    是刺激得过头了。

    裴烬压着嗓子，从他的角度看不见池白松手环上的数值，“……匹配度是多少？”

    “快要接近九十了，不过还没稳定下来，你要再坚持一会儿。”池白松温声细语地安慰他，“你身上好热，你真的没有觉得不舒服吗？”

    裴烬：“只是正常反应而已。”

    然后，他感觉到什么冰凉的东西覆上了他的手臂。

    “把手给我。”池白松盯着他，“跟着我的动作……”

    池白松抓起他另一只手，准确无误地将其托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耳垂上。

    青年的手指上有茧，这恰到好处的粗糙感按在她柔软的耳垂上相当舒服。

    池白松眨了眨眼睛，问道：“是不是很凉快？”

    她看见裴烬的尖耳朵微微颤抖，他屈辱地、压抑着所有的情绪，吐出一个：“是。”

    “现在还觉得热吗？”

    “……”

    池白松微笑，“那我可以摸摸你的耳朵吗？”

    “……”

    半晌，裴烬像是认命了，沉默地躬身，低下了头。

    他的耳朵很热，池白松用手指在外围轮廓上勾勒，然后用指腹抵在他耳朵的尖端，感受着这奇异的触感。

    其他人接受自己治疗时的反应可以说是肉眼可见的兴奋。

    而裴烬的表现既热烈又压抑，像在极乐之中受刑。

    “嘀嘀嘀——”

    手环的提示音告诉他，煎熬的忍耐终于到了尾声。

    池白松收回手来，看着手环上的数值，小小地发出一声惊呼，然后展示给裴烬看——

    “93.7。”裴烬声音沙哑。

    “在研究所记录的数据里，这个算很高的吗？”

    裴烬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很高。”

    池白松点头，“我想也是。”

    “对了，你的终端刚才好像一直在响。”池白松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提醒道。

    裴烬打开终端，“利雷发来了消息，说他已经回到大厅了，让我们去和他汇合。”

    他松了一口气，终于能离开这个封闭的房间了，他现在急需呼吸新鲜空气。

    “那你先过去吧。”池白松说，“我们一起出去被人看到不太妙吧？”

    裴烬冷冷道：“你猜尤利西斯是不是正在外面堵你。”

    他不知道池白松在想些什么，她不可能猜不到这件事，难不成她还想把尤利西斯骗进来？

    池白松转移话题，“……你在担心我吗？”

    裴烬避重就轻地说：“你是利雷的研究不能缺少的重要伙伴。”

    直觉告诉他，如果他继续回答池白松的提问，这件事还会朝着他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裴烬起身说了句“我先走了”，就快步走到门边，开门后，他还是嘱咐了一句。

    “小心一点。”

    也不知道是在说她的腿伤，还是在说小心尤利西斯。

    =

    裴烬走后，池白松的笑容也直接冷却不见。

    尤利西斯是个不定时炸/弹，他麻烦就麻烦在他拥有权势这个好东西。

    她必须要快点学会如何利用精神力来战斗，而在此之前，光靠精神力对他的吸引这条保险还不够。

    她还需要一道保险，能在这段时间内保证她的安全——在玛丽苏小说的世界里，能和男主势均力敌的自然只有另外一个男主。

    排除纪云追，目前看来，约修亚和裴烬似乎都能担任这个职位。

    ……没办法了，再观察看看吧。

    一刻钟后，池白松才从房间里出来。

    休息了大半天，她虽然腿还有些痛，但行动比之前要灵便一点了。

    铺着红丝绒地毯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右手拐角过去就是她来时的那条路，直通休息区大厅，而左手则是拐去侧厅，洗手间也在这一侧。

    池白松想到尤利西斯说不定在找机会堵她，她还想继续把他晾一会儿。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朝左边方向走去，她刚走到靠近拐角的位置，就听见背后稍远的位置传来了脚步声。

    ……难不成尤利西斯真的来找她了？

    她忍着腿疼，加快脚步转进左边，迎面就撞上了来人的胸膛。

    “——姐姐？”

    纪云追将早就酝酿到位的惊喜目光投在她身上。

    这偶像剧般的拐角相撞简直是上天的馈赠，他刚想伸手去扶池白松，却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跟我来。”

    池白松直接将他拽进旁边的空房间里，她没关房门，这么做太显眼了，她打开房间内靠门的大衣柜，拉着纪云追一起钻了进去。

    他刚欲说话，池白松的手指就盖在了他的嘴唇上。

    她贴近纪云追的脖颈，用悄悄话命令道：“嘘，别说话——”

    纪云追感受着逼仄空间中透进来的那一丝光，感受着池白松躺在他身上的那因呼吸而轻微起伏的身躯。

    他屏住呼吸，微微侧过头从柜子的缝隙里朝外面望去——

    敞开的房门口处，露出半双男性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