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番外 带我走

作品:《大师兄咱真不暗恋你

    当晚,容飞度并未来雪梅轩。


    这让心怀期待的仆婢们异常失望,其中不少人开始闲言碎语,认为顾姑娘很快就要失宠了。


    雪梅轩后院的灯一直亮到深夜,窗前一道剪影鹅颈低垂绣线轻动,她一直在安安静静地绣花。


    直到婢女催促了两次,才默默地熄灯睡下。


    一丝饮泣声不曾发出,甚至呼吸声也微弱无比,似要随风消散在暗夜里。


    唯一喧嚣的,只有那丝丝涌动的鬼气。


    连瑭在窗口查看一阵过后,确信九针玄体应该活不了多久。


    她周身产然的鬼气之凶狠,是他平生仅见。


    若是一直温柔呵护着,或许她还有三五十年好活。


    如今鬼气被引爆,能活三五年亦是侥幸。


    上弦月在高空笼罩,他在薄暗月色下站了一阵,转去隔壁冰泉阁。


    食魂花的特殊力量驱使,让他不易被察觉。


    他躲在暗处,前方窗扇被推开来,背着双手在窗前站着的青年面色虽异常宁静,他眸光似是看着这院中景物,却又不时飞一眼去向隔壁雪梅轩。


    终是眉眼垂了垂,露出微微无奈之色。


    直到房中传来女子轻微声音响起,他平静的面颊恍如忽然罩上一张面具,立即浮起温柔之色。


    “兰儿。”


    “公子,我…这是在哪儿?”微冷的声音,恍如在梦中。


    呼吸略微急促,似深受重伤。


    一丝魔气随着秋风从窗口逸散,连瑭躲在大合欢树之中,在窗扇被关上前,瞥见床上躺着的冰雪美人那玉洁面容。


    论容色,这女子的确极美。


    一双眼睛冷冰冰的,看似毫无感情,这份清冷,却又意外地引人怜惜。


    她受伤的确极重,丹田似真的已然碎裂。


    若非这一丝魔气被他察觉,知道这是那魔族余孽。


    或许就连他也相信了下人口中所说,这冰雪美人便是在秘境之中替他们少主挡了妖兽巨力一击的恩人。


    为了仙道,这人倒的确挺狠。


    过了几日,等冰泉阁这位伤略好了些。


    在秋雨绵绵的夜晚,容飞度像是终于记起来隔壁雪梅轩还住着一位爱妾。


    他悄然穿过庭院,也不让仆婢们通传,穿过花木掩映的长廊来到湖心小亭之中。


    那时连瑭自然已不需要侍弄花木,作为花匠他应该会自己的小屋安睡。


    却也不知为何,他还是躲在雨幕中湖边荻花丛中看着对面。


    她还在绣花,不知疲倦的一针一针绣了一整天。


    仿若要将她即将死去的依恋,一针一线全都绣在那素帕之中。


    她也没有落泪,亦没有难过,平静的脸颊时不时还含着浅笑。


    这笑意在见到蓦然出现在亭子外的白衣身影时,微微皴裂一瞬,又柔和地浮现起来。


    “公子。”浅淡的声音,她含笑站起身来轻轻一礼。


    她以前不会如此称呼,她叫那人容哥哥。


    这一声呼唤让进来那青年的面颊浮起一种恍惚之色,他也不过微微一呆,便点点头。


    两人对坐在亭子里,看着细雨在湖中泛起的烟波,互相问了一声好。


    接着便是沉默。


    她继续绣花,绣工似乎比以前略有所长进,至少此时看着那绣帕,已能一眼看出,那是一枝白梅。


    不过坐了半刻钟,冰泉阁中便有些喧闹声传过来。


    仿佛能听到‘仙子昏过去了’这种话传过来。


    连瑭见容飞度面色微微变了变,那种容色略微冰冷,但被他飞速隐匿。


    他站起身。“天渐渐凉了,你身子弱,晚间要早些安歇。”


    他应该也知道,雪梅轩后院的灯每晚亮到深夜才会熄灭。


    熄灯后,窗边也仍旧有一道身影悄然开着半扇窗,看着浮光月色出神。


    “好,我不会有事的,你去吧。”


    十分温柔的声音,噙着浅浅笑意站起身送他。


    风吹起她柔软的初秋的绸衣,柔柔如水草般散开。


    容飞度站在站,终究忍不住伸手,拉了她入怀。


    她背影只是微微僵硬一瞬,便如任何一个歪在情郎怀中的娇柔女子,脸颊贴着他胸膛轻轻依靠。


    这让环着她的青年,面颊浮起真实的柔和笑容。


    他轻托起她脸颊,低头欲亲她时。


    她却又如春日翩跹起舞的蝴蝶,展开柔嫩的翅膀,娇俏的移开了两步,含笑着仰起精致漂亮的脸蛋,以几乎看不到的弧度微微摇头。


    那浅浅的笑容,亦如春杏,柔美娇俏至极。


    容飞度便也只是无奈地笑笑,终于在隔壁骚动更大了一些后,脚步匆匆离开。


    亭子里又安静下来。


    她甚至并没有目视那离开她在灯影下穿过花木的身影,继续坐下来安静地绣花。


    唇间的浅淡笑容依旧噙着,昏黄灯影下的她的神情娴静如一湖春水。


    小丫头们都在诧异,悄声说着为何姑娘竟然不伤心等话。


    连瑭却深知,缠绕在她周身的鬼气,已比之前逸散更重更浓。


    容飞度应也察觉到了,转过长廊时,在花木后回转身朝过看了过来。


    因夜色太深,长廊的光线暗淡,他掩映在花叶之后的脸颊是何种神色,却也看不明白。


    但是这人绝情离开的脚步,却也证明了,他并不在乎。


    在之后的日子里,只要这人来一回,两人偶尔在日光的浓荫里沿着院子走一走散一散,偶尔或能在亭中喝一杯茶。


    她虽然都是浅淡笑意相陪,仿佛从未曾伤心难过,也不在意曾经她深深眷恋之人已为了别的女子弃她而去。只是笑着,柔和地回话,恍如一道春风。


    只是每次那人离开,她周身的鬼气便深了几分。


    到了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后院的梅林已然开起了洁白的梅花。


    院落中大朵的香雪花也竞相开放,还有几株红梅正自含苞待放。


    亭边靠湖的一株枝干茂盛的梅树更是浓重地绽放满枝白梅。


    那花朵重叠交映挤挤挨挨攀满枝头,仿若欲将整株树生命力在今冬尽数绽放。


    据婢女们所言,这是当年她住进雪梅轩之时,她们少主听到她最喜爱白梅,而亲自为她所栽种。


    她对这一株白梅的盛放脸颊难得露出一些真实的微笑,每日都要到在亭中赏景一阵。


    到了最近,她忽然爱上了弹琴。


    琴技只能说拙劣,但她却不顾丫头们容色变化,每日在亭中弹琴。


    这也没什么办法。只因隔壁时时琴箫传情,容飞度只要有闲暇便于兰燕仙子一起琴瑟和鸣。


    琴音和萧声穿过飘零的冬雪一阵阵传过来,不绝于耳。


    她便只能用自己的琴音,让自己不听不闻。


    今日白梅盛放,那兰燕仙子据说也十分喜爱白梅。


    于是那九公子一声令下,后院的白梅树便一株一株挖起来送去隔壁栽种。


    那一院白梅,本来当年也是此人为曾经身为爱妾的她所栽种。


    婢女们都在暗中痛骂少主有了新人忘旧人,从外头买些梅花树来栽种又如何,何苦要在姑娘心头插刀子,一定去后院挖。


    她倒是仍旧眸色淡淡,只是每日里操琴。


    直到几名侍从,来到亭边,将她最爱这一株白梅也连根挖去。


    她弹奏琴弦的手指终于一顿,指尖血线冒了起来。


    她也只是以帕子握住手,静静地看着那几个小厮喧闹着将白梅树移走。


    那一日薄暮寒风中,连瑭见到鬼气浓重地从她洁白脸颊一闪而过。


    只等那些人都走了,她匆匆踏着雪躲在庭院中的红梅树后。


    低头,用力吐出一口鲜血。


    她那时垂眸看着那浸透血液的白绣帕,面色恍如忽然彻底平静下来。


    她忽然不再弹琴,每日里只在亭中研调香粉。


    并会吩咐丫头们去宫中领取各种香料来。


    但大约因她失宠,宫中这些下人惯会捧高踩低,她要过几次香料后,丫头们再去领,便都被讥讽而回,什么也要不来。


    连瑭看着她黯淡的眸色,亦有些忍不住,正打算想个法子弄些香料来,以全她最后的念想。


    只因他知道,如此鬼气深深缠绕下去,她的性命,应到春尽时,便没了。


    谁知,此时有人天天送上香料来了。


    此人却是花无容。容飞度座下四大护法之一,容貌绝色,论性情,就连连瑭亦觉得此人是个疯子。


    这人擅长用毒,自然对这些香料药草等十分熟悉。


    以往她要用一些罕见的香料,都是此人为她寻来。


    这种事,连瑭自然约略打听了来。


    而当他第一次见此人将那香料送来亭子时,他一眼便看穿了此人潜藏在心底的深深情意。


    花无容虽板正着脸,但转过她时眼眸的一缕怜惜和沉重愤恨等等复杂情绪,却也瞒不过对面窥视的连瑭的眼睛。


    如此隔几日,此人便会来送一次香料。


    各种珍贵无比,甚至让连瑭也会有些垂涎的香料,都被此人精细研磨好递送了过来。


    她都只是默默接过,一直不发一言。


    渐渐地,她会忽然出声,请花无容陪她喝一杯茶。


    或者还会忽然问一些外面市面上的点心。


    下一次,花无容再来一定便会拎着她提及的点心,甚至如此隆冬提溜过来,仍还是热的。


    这人将滚烫的点心就放在胸口,用他的体温使之热气不散。


    实则…用灵力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但这就是连瑭觉得此人是个疯子的原因。


    “烫着疼吧,下次不要这样了。”如此几次以后,她会忽然极低的声音,在花无容离开前叮嘱。


    当时,薄红如轻云异常迅速地攀上花无容的俊脸,他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尽管板正着身躯,但就连丫头们也都在掩嘴轻笑。


    只因羞涩几乎浓重地笼罩在了他的周身。


    在一个冬雪飘零,隔壁因容飞度领着爱妾兰燕仙子出门逛灯市的静夜。


    花无容再次送来了香料时,她接过后却兴致缺缺地微微摇摇头。


    “可以陪我在院子里散散心吗?”她问。


    然后自己当先踩着清扫过后,反射着冷光的濡湿石板路。


    花无容在亭中站了站,到底悄然追着她脚步跟了上去。


    雪花从高空簌簌地落得极大,两人静默在绕着院子转了一阵,又去了后院已经被挖的稀稀疏疏的梅林。


    丫头们被吩咐不用跟着,她们修为低微怕冷,听她这么说,便也没跟着了。


    连瑭却觉有异。


    他悄然尾随。


    终于在一处景致绝美,梅林浓密之地。


    她扶着花枝,忽然摇摇欲坠。


    在花无容情急之下扶住她手之际,她另一只手以帕子捂住嘴,吐出猩红的鲜血来。


    赤红的血水浸透帕子,一滴滴落在雪地之中。


    “我可能很快就要死了,对吧。”


    她微弱的语气,身子往后微微靠过去。


    花无容对这倒过来的娇美消瘦的身影,便仿佛拼尽意志力,亦难以抵挡。


    他脸颊露出一丝微微叹息之声,双手轻轻地将她环绕。


    她仰起脸,看着他。


    他低头垂眸于他对视,静默无声。


    她的眼神浅浅淡淡,里面什么也没有。


    他的眸光深如湖水,亦很平静。


    只是当她微微动着唇,无声地说出来三个字时。


    那张总是噙着一丝肆意的俊脸,忽然冒起浓重的惊讶和莫可名状的悲哀之色。


    “你不愿意吗?”她垂眸。


    静默中,风雪忽然刮来一阵细雪,将两人笼罩。


    连瑭听到雪烟之中传来一个好字,极轻却极为坚定。


    雪烟散开时,她苍白脸颊露出一丝歉意,正垫脚轻轻一吻映在花无容的脸颊。


    “你不必觉得歉疚,我愿意,只因我愿意。”


    “可能会害死你。”


    “无妨。”


    仿佛不等她再说些什么,他用力将她拥抱。忽然蜻蜓点水般,大胆地在她唇间轻吻,便眨瞬消失在远处。


    他临走时应约定了时间,以神识传音,她微微怔了怔就点了点头。


    连瑭站在风雪中,看着她清瘦身影慢慢转出梅林走向雪梅轩。


    他神色难明地站在原地。


    成仙之道,在他心中蓦然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或者这种事,对他来说,本也可有可无。


    他忽然很想,完成她的心愿。


    她刚刚无声对花无容说了三个字,带我走!


    或许,在临死前,她还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亦或者去见见想见却始终无颜面对的人。


    从她吐出第一口血,她便知死期将近,便开始玩香。


    她知道,那个给她送香的青年,他爱慕她,他也很强大,一定可以满足她的要求。


    反观花无容,他虽明知被利用。


    他亦甘愿。他把那片刻的陪伴,看得似乎比性命还要重。或者生还是死,他这种人也并不在意。


    花无容就是这种疯子。


    但是易地而处,连瑭看着那茫茫洒下的雪,忽然觉得,他亦会做出同等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