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逆转到两分钟前。


    思线的声音泯灭于空间旋涡之中。


    帝风燧转身回到总统套房。


    洛唯房间的门被打开了，光线透过门缝漏出来，有人背着光，倚在门框上看着帝风燧。


    帝风燧也沉默地看着那人。


    他胸前的伤口已经消失了，但浑身的气势陡然发生了质的改变。


    变得冷冽如刀，杀气沸腾。


    他压低眉眼，厉声道：“瑶池五残？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长着洛唯的脸，穿着洛唯的衣服，见身份暴露，表情瞬间从温和变得妖媚。


    她抬手向上抛出一柄匕首式的厨房刀，又轻松接过，眼神慵懒地看了看刀尖上的血迹，语气黏腻地说：“看来我刚才刺中了风燧大人啊。”


    “真没想到，那个无情血洗整个伽马星系的旧神杀胚，也会有这么不设防的时候，”瑶池五残掩唇轻笑道，“我之前通过时空之镜，看到您和……我这张脸的女孩，真是细声慢语十分暧昧啊，我还蛮好奇的，您这种残缺之神，也会有人类的感情吗？”


    帝风燧脸色冷似冰川，抬手就在瑶池五残身后划出一道空间裂缝，缝隙之间暗藏了山呼海啸般的吸力。


    瑶池五残没料到他一言不合就出杀招，脸色微变，快速闪身远离了裂缝。


    她的脸慢慢融化，恢复了自己本身的模样——毛躁的黑长直，青黑的眼圈，两颗尖利的牙露出嘴唇长到下巴，身后甩着一条毛如黑针的豹子尾巴。


    可惜她躲过空间裂缝的强大吸力，却没能躲过厨房刀——被帝风燧调换了空间位置，她闪躲时胸膛径直撞上了刀。


    “真是凶残。”瑶池五残一咬牙拔出了胸前的刀，血溅了一地。


    她食指勾起刀尖一点血迹，放入嘴中品尝，“您对那个叫洛唯的神子也这样吗？”


    帝风燧没搭理她，扭头看到洛唯房间里面床被凌乱成一团，显然没有人躺着。


    “别担心嘛风燧大人，”瑶池五残把玩着匕首，媚眼如丝，“我其实也是为您好，您不是一直想让洛唯神子继任校长吗？不让她知道一些实情，她怎么可能会放弃安逸的生活，选择和死神赛跑呢？”


    帝风燧皱起眉，甩手一道空气利刃，削掉瑶池五残半边身体。


    血液迸溅。


    瑶池五残整个身体裂开两半，声带撕裂，她的声音扭曲起来，哈哈笑着，慢慢的竟然分裂成两个瑶池五残。


    “您竟然慌了，您慌了，原来您也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帝风燧又甩出一道空气利刃，将瑶池五残劈成四瓣，冷声道：“念在你曾为地球作出的贡献，我不杀你，但是，你若是再敢插手神训大学的任何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说完，他转身跳入空间缝隙之中，毫不理会身后四团互相撕咬的血肉。


    洛唯食用过他的血肉，所以他能勉强定位洛唯的坐标。


    世界浓缩在他眼中，又根据他的坐标在某一点缓缓放大。


    地球经纬线在他眼前展开，他的指尖在上面轻轻滑动，落在瓦胡岛某处高楼，然后伸手探入其中。


    下一秒，他的身影出现在这座高楼的天台上。


    他也如愿看到了洛唯。


    嗯……


    那个趴在几十米大蜘蛛身上，张嘴咬蜘蛛腿的家伙——


    是洛唯？


    ……


    ……


    时间回到几十分钟前。


    那时帝风燧刚刚关上洛唯房间的门，洛唯就一个弹跳起身，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发现门外没有动静，就拧开门走了出去。


    她本来是打算去厨房找点趁手的家伙，比如榴莲壳，狼牙棒（？），然后等帝风燧睡着，就拿着家伙悄摸溜进去暴打他一顿。


    原谅她遵纪守法十八年，在力量悬殊，法律也无法制裁对方的情况下，只能想出这种办法，暂时出一口气。


    她已经计划好了，帝风燧又不是人类，肯定皮糙肉厚，她可以放心大胆地抡棍子砸椅子，最好把他揍得鼻青脸肿，眼泪汪汪，只能咬着被子，缩在墙角，哭喊着主人我再也不敢骗你了求你饶了我吧呜呜呜呜呜呜。


    洛唯越想越兴奋，尤其在冰箱里发现了榴莲时，简直忍不住嘿嘿嘿笑了三声。


    然而她的笑容在听到手机响，接通视频电话后，缓缓消失。


    视频那端是摘掉墨镜的方榆，双手拿枪，对着人群扫射的场景。


    洛唯第一次看到方榆的双眼，她可以很肯定的说，这绝不是人类的双眼。


    棕绿色的竖瞳，像是蛇类，有着顶级捕猎者的残忍和冷漠。


    洛唯有些不解。


    她的第一反应是，方榆被鬼上身了？


    第二反应是，这个世界没有鬼，但有神塔生命体，那么方榆——究竟是人类，还是神塔生命体？


    洛唯眯起眼睛，忽然想起，方榆既然在疯狂杀戮，那拿方榆手机给她打视频电话的又是谁？


    这时，对方切了一下前置镜头。


    对方视频换成了一个蓝发蓝眼睛的小帅哥，脸小眼睛大，看起来不足十六岁。


    “hello～校长大人，初次见面，我是三年级学生阿达德。”


    他的语调很活泼，表情也很丰富，“同时我也是最受欢迎的学生会副主席……咳咳，我刚回学校就听伊文说，您离开学校了，我想这怎么可以呢？我可不要做没校长的野学生，所以我就来追您了，或许您听副校长口中听说过，我的能力是风暴……”


    洛唯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帝风燧从来没提起过你。”


    视频那头的阿达德卡住了，洛唯挑了挑眉，还以为是网络不好，举着手机来回换了换地方。


    没想到阿达德发出惨叫：“这怎么可能！我可是三个年级全员投票选出来的学生会副主席啊！副校长怎么可能提也不提我！！！”


    洛唯无语极了，她默默把音量调小了，但也知道这个音量应该可以把帝风燧吵醒。


    今晚的偷袭恐怕要失败了。


    她单手劈开榴莲，面无表情地把榴莲果肉塞进嘴里，把果肉想象成帝风燧，使劲儿嚼了嚼。


    等视频对面的蓝发男孩发完疯，看着正常了一些，她长呼一口气，把音量调了回去。


    “校长大人，我方才失态了，”阿达德捂着脸，依稀能看到他的耳朵红了，“实在是，副校长太可恶了啊啊啊！！！”


    这句话洛唯深表赞同。


    她把果肉咽下去，开始向看似单纯的阿达德探听消息。


    “你现在在哪？你刚才让我看的那个拿着双枪射击的女生是我的保镖，她的眼睛怎么了？”


    阿达德顺手捋了捋刘海，听闻此话，疑惑地朝前看了看：“双枪射击的女生？啊，她是古希腊旧神梅杜莎，不过是残缺版啦，竟然是您的保镖吗？也对，校长们向来担心您的安危，会派旧神保护您也是应该的。”


    “……”


    洛唯稍稍沉默，没来得及消化这段话，赶紧问：“校长……们？神训大学有很多个校长吗？他们为什么不放心我的安危？我一个学生能有什么危险？为什么要派什么旧神来保护我？……不对，我的保镖就是一个普通人啊，她无比渴望我能多给她发点年薪，我也确实有这个打算。”


    阿达德双眼迷茫，挠了挠脑壳：“神训大学每任只有一个正校长……他们当然会担心您的安危，因为他们都是不婚主义者，整个家族下一代只有您自己了，您要是也死了，家族算是彻底灭亡了。”


    洛唯恍然，她想起她最近送葬的这些亲人，无论多大岁数，确实都没有伴侣和儿女。


    她喃喃道：“你的意思是，每任校长都是我的亲人吗？”


    “不仅如此，”阿达德像个漏勺，张嘴就来，“您的父母也曾轮流担任过校长，他们俩在八年前死于宇宙星战，化为宇宙尘埃了，唉。”


    “……”


    有那么几秒，洛唯怀疑自己幻听了。


    她浑身僵硬，犹如坠入冰窖。


    “你在开玩笑吧，”她语调不自觉地高昂，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冷，“我爸妈都是地质专家，常年在外出差，他们是在亚马逊雨林断了联系，发现时……”


    洛唯眉眼怔忪。


    其实她没见过父母的遗体。


    那时她才十岁，父母出差两个月了，有三天没和她打电话了，她也联系不上他们，正躲进被子里小声哭着，一直帮父母照顾她的杜表姨，就带着几个人来到她的家里。


    洛唯现在也想不清那几个人长什么样子了，但他们说的话洛唯这辈子都不会忘。


    “洛胜先生和明憬小姐在亚马逊雨林失联三天才被发现……他们的尸体被啃食得不成样子，已经火化了，洛唯小姐，您节哀顺变。”


    然后他们放下了两个骨灰盒，向洛唯鞠了一躬，就离开了。


    洛唯永远也不会忘了那一天。


    那一天，她把眼泪都哭干了。


    现在却告诉她。


    父母的死因有问题。


    他们死于宇宙之中。


    两个地质专家，死于宇宙？！


    就连地质专家的身份也是假的吧，他们明明也是神训大学的校长。


    那还有哪些亲戚的身份是虚假的，或者是多重的呢？


    最近才去世的单表叔呢？


    他病逝在医院，洛唯也没见过他的遗体，葬在松隐山庄的是他的骨灰盒。


    又是骨灰盒……


    骨灰盒里是不是根本就没有骨灰？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又什么才是假的？


    所有人，费尽全力不让她知道这一切，让她一直活在巨大的谎言之中。


    可他们没有想过谎言会被戳破的一天吗？


    等到真相大白，她该如何面对？


    ……


    隔着美颜后的视频，阿达德也能发现洛唯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试探着问：“校长大人，你怎么了？”


    洛唯喉咙堵塞，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宇宙星战？什么宇宙星战？”


    阿达德眨眨眼，回想着说：“地球有宇宙最初的始源，外星系生命体很眼馋，于是他们就展开了侵略……那次星战虽然洛胜校长和明憬校长都死了，但是我们成功封锁了空中通道，外星系生命体的侵略只能从地面展开了，是一场很伟大的战役呢……额，校长大人，你是哭了吗？”


    “……”


    洛唯抹了把脸，低哑着嗓子笑道：“哪有，我根本……我……我有八年没哭了，我根本不会哭了，我不会……”


    她捂住屏幕镜头，蜷起双腿，把脸埋进膝盖。


    榴莲的香甜残留在嘴里，却变得苦涩。


    许久。


    洛唯重新拿起手机。


    视频通话没有被关闭，屏幕那头的阿达德凑近镜头，好奇地瞪着眼睛，似乎在看洛唯去哪儿了。


    “阿达德。”


    “我在！”


    “如果我要继任校长的话，该找谁说这件事呢？”


    “容我数数，黎明组织的首领，副校长，教研室主任，学生处主任，他们四个您和哪个说都行……校长大人，您的意思是您要继任校长吗？”


    洛唯轻笑：“你不是都在喊我校长大人了吗？”


    “哈哈，对哦！”


    一片黑暗中，洛唯看着视频那头阿达德纯真的笑容，心中却忍不住带些恶意猜测，或许阿达德是故意说出她父母死亡的真相，好让她再也无法抗拒继任神训大学校长之位。


    她由衷地感受到孤独。


    周围的一切都在推着她往前走，推着她走入那片未知的旋涡，而她也对未知充满了好奇，似乎一切都早已注定，注定她无法抗拒这被规划好的命运。


    当她以为真相到此为止的时候，更多的真相摆在她面前，告诉她，不止如此，还有更多更多的她未知的真相。


    她的心里生出一丝憎恨。


    可憎恨之余，又有想知道真相，想掌控一切的不甘。


    既然如何，她何不假意顺从？


    ……


    洛唯心脏狂跳，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肯定地说：“对，我要成为校长。”


    “我要成为神训大学的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