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府
作品:《盲婚哑嫁》 “倚霞店的胭脂,蓄芳斋的头面,紫翠阁的衣衫,王妃,这些都是店家差人送来的精品,您不再瞧瞧?”
画梁雕柱的绣阁内,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妈妈卖力谄笑着,一张脸都快笑烂了。
她面前是垂落的细珠水晶帘,隔着一片虚晃,老妈妈能模糊瞥见水晶帘后的太妃椅上,斜倚着一位身段窈窕的少女。
芙蓉红的水衫懒洋洋地搭在少女身上,未遮盖的地方,露出一截雪藕铸成的玉璧。
虽然已隔了一片虚晃,老妈妈眼皮子还是不免跳了跳:“传闻这越王府刚过门的王妃谢知岁貌比牡丹,国色天香,如今一瞧,果真名不虚传,天生就是美人坯子呢!”
水晶帘后的知岁不知老妈妈心中的惊艳,她只觉得手撑得发酸,黛眉轻轻一皱,便往旁边丫鬟玉茉睃了一眼。
玉茉长眉一挑,立刻会意:“王妃说这些式样都是极好的,麻烦房妈妈亲自跑一趟了,云翠,给房妈妈赐赏!”
门外立刻进来一个绿色衣衫的丫鬟,向房妈妈伸手示意:“房妈妈,您这边请。”
房妈妈瞠目结舌,满脸写着“您都没看呢,怎么就知道式样极好了?”
然而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和这位齐王府的王妃辩驳,这可是齐王的妻子,齐王是谁?大周朝赫赫有名的战胜,常年驻守边境,年纪轻轻便作为统帅平定了西部蛮夷的战乱之争,手握兵权,是先帝青眼有加的儿子之一,亦是当今圣上的得力助手。
等到房妈妈终于被小丫鬟云翠打发走了,知岁的窈窕身段再也支撑不住,往后一倒,以“大”字形式毫无形象地瘫在太妃椅上。
“这么早……我瞌睡都没醒呢,这房妈妈当真是恪尽职守呐……”
知岁绣眉紧拧,樱桃小嘴不满地嘟囔着,一脸的苦色。
一旁的玉茉瞧着她愁容满面的模样,心底不禁泛出一丝心疼。
她家小姐没出阁前千娇百宠地在侯府里养着,不说行为举止如何自由,单说这早上贪睡,那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如今做了王妃,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倒是连觉也睡不好了。
“王妃,您若实在困倦,大可知会我同云翠来处理,不必亲自迎见。”玉茉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条蚕丝薄被来给知岁盖上。
知岁愁眉苦脸,懒声道:“我要是不亲自迎见,王府的掌事张嬷嬷还不把我给活剥了…”
“禀王妃,张嬷嬷求见”
话音未落,只听得门外云翠一声通传。
谢知岁欲哭无泪,全京城上下最难当的主母,大概就是她了吧?不仅平时要谨言慎行,就连自己夫君的影子她都没能摸着。一想到这里,知岁的胸腔就隐隐作痛——哪家高门小姐成婚,得一个人独自拜堂成亲的?
没有!
绝无仅有!
可偏偏她谢知岁,堂堂武安侯府嫡小姐,锦绣堆里的出来的京城美人,却扣上了这个烂摊子。
半年前,圣上招他父亲谢庭训入宫探口风,有意将女儿许配给战功赫赫的齐王。满京城皆传齐王丰神俊朗,英姿飒爽,是多少少女津津乐道的谈资,且亲王府,是一般闺秀小姐能高攀的么?
知岁当时摸着自己凝脂似的脸蛋,想着自己到底是没亏了这桩买卖。武安侯欢欢喜喜筹措,攒足了嫁妆,唯恐亏了自己的爱女。
可是临到婚期,她人都被花轿进齐王府了,却有一封书信加急从撒外送来。
素净的纸上,墨色的字句不容反驳:“抱歉,大漠蛮族犯境,分身乏术,来日定向谢姑娘亲自谢罪。”
来日定向谢姑娘亲自谢罪。
轰隆——
喜盖底下,捏着信纸的知岁差点没当场岔过气去。
她谢知岁,堂堂京城第一美人……竟然被自家夫君放鸽子了?!
千娇万爱长大的她哪受过这般气,沦为京城笑柄不说,那素来与自己作对的续妹谢知落心里,肯定要乐得直打跌儿了。
简直可恶!
知岁站在齐王府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若进,则心中愤懑,若退呢?先不说这是圣上赐婚,是退不得的,真若退了,有这么一桩丑事,她往后还怎么嫁人?有哪家公子愿意上门提亲?
想来想去,知岁恨不得把李侧这两个字咬碎——好你个不近女色,有本事你就永远别见本小姐!
知岁眼一闭,打碎了牙和血吞,摔了喜帕自己入了洞房。她原成想,夫君没有影子也就罢了,她自己吃好喝好过自己的小日子还是可行的。
可王府内事多规矩大,还有个耳提面命的张嬷嬷,这是齐王年少时宫里亲赐的教养嬷嬷,成天里垮着一张脸,提醒她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
譬如,知岁喜爱市井里的烤鸭,刚叫小厮提回来,张嬷嬷便道:“王妃,烤鸭油腻,食多了恐致面容滋痘。”
知岁想着自己娇花般的一张脸,咬咬牙放下了。
譬如,知岁刚从嫁妆里拿出青梅酒,张嬷嬷便道:“王妃,酒精性烈,食用恐致不孕。”
知岁:……
不孕?我一个人孕哪门子的孕?难不成红杏出墙么?!
诸如此类,知岁实在受累,不过,佛高一尺,道高一丈。她谢知岁怎么可能轻易认输呢?府内吃不到烤鸭?还不能出烤鸭么?
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刚送走了起得比鸡早的房妈妈,又迎来了耳提面命的张嬷嬷。
“老奴给王妃请安。”
张嬷嬷在堂下站得笔直,木着一张脸就开始说话,知岁听到这念经般的声音就开始头疼。
张嬷嬷:“今儿个是安太妃的生辰,您作为新妇从来没见过安太妃,之前理应就去侍奉婆母的,但因安太妃已在宁安寺出家多年,您便去寺内道贺一番的,也当是尽尽孝心了。”
丈夫的面还见到呢,就要去侍奉婆母了。知岁惦记着烤鸭,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太妃既已出家,想必是不喜人打扰的,不如……挑点贺礼送到宁安寺去,我就不去打扰了吧。”
张嬷嬷依然木着一张脸:“王妃,这于理不合。”
得了,知岁知道自己又拗不过这位主了,不过她也不恼,去也有去的好啊——正好偷偷出去吃玉泉馆的烧鸡。
出了门就是天高皇帝远,张嬷嬷就是千手观音也抓不到她!
如此一想,知岁便十分乖巧地答应了。
未时,知岁坐着小轿在玉茉的陪伴下前往宁安寺。
仲秋时分,红枫似火,杏子微黄,山路上层林尽染,到了宁安寺更是一派清幽古寂,红黄交错。
知岁一路看过来,心境都愈发开朗明快,待到了寺门口,下了马车,便看到一德高望重的白胡子方丈带了几个小沙弥在寺门口早站在门口。
“是齐王府的贵客吧,早得了消息说您要过来拜访和光师太,快往里面请。”
白胡子的方丈抬手把人往寺内引。
知岁早前就听张嬷嬷说安太妃已更名法号和光,当下施施然点头回礼:“多谢方丈,敢问怎么称呼?”
“贫僧法号无机。”
无机方丈轻声细语:“贵客来得不巧,现下正值和光师太礼佛时机,要约莫半个时辰后才有空闲会客,贫僧先安排您去厢房休息片刻,您看如何?”
知岁自然没有异议,她心中还记挂着烤鸡呢,也不知道玉茉那丫头从玉泉馆把烤鸡买回来没有。
到了厢房,知岁前脚刚进门,玉茉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王、王妃——”
“打住”
知岁用眼神左右瞟门外瞟一眼,食指和拇指在空中一捻做了个闭嘴的手势,示意玉茉她身边还跟着张嬷嬷派过来的丫头和小厮。
大大咧咧的玉茉后知后觉,赶紧把嘴捂住,待进了门,她才凑近知岁耳畔悄悄地:“烤鸡买好了,我给放到寺外不远处的一个亭子里了。王妃是出去吗?”
“出去”
知岁斩钉截铁:“这里耳目众多,且是佛门重地,实在不合时宜。正好现在太妃在礼佛,咱们就借着游览风景的名头悄悄地出去把烤鸡吃了,待吃完了,再偷偷溜回来,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姑娘,你好聪明啊!”
玉茉看着知岁的眼神都充满了仰慕,她觉得自家姑娘实在是高明。
知岁也丝毫不谦虚,双手一插腰,得了阳光就开始灿烂:“我聪明吧,以后学着点,跟着本姑娘混,少不了你的烤鸡。”
一盏茶的功夫后,一拍即合的两人来到了宁安寺外,玉茉带着知岁左拐右拐,最终来到了一个破落了古亭里。
这地方极其隐蔽,不仅三面环树,密不透风,且人迹罕至,连声鸟叫都没有。远远看去,只见一个破败的古亭孤零零地伫立在一片阴暗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鬼神话本里的恐怖院落。
知岁胆小,看到这古亭心里隐隐有些发怵:“玉茉,这个地方隐蔽是隐蔽,怎么我感觉阴恻恻的啊。”
玉茉愣头愣脑“有吗,我觉得还好啊。”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知岁拼命让自己甩开话本里那些鬼怪的念头。
两人走到古亭旁的磐石下,把藏好的油黄纸包一打开,一股焦香的烧鸡味立刻四散开来。
知岁看着纸包里黄橙橙,油汪汪的烤鸡,一瞬间哪里还记得什么鬼怪,她咽了咽口水,先撕下一个烤得焦香酥脆的鸡腿来解馋。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山路上,马蹄声声,一黑一白两名男子身骑骏马驰骋而过,带起地上黄叶一路翩跹飞舞。
待到离古亭不远处,两人双双下了马,把马给身后赶来的小厮牵着,开始步行。
白衣男子生得风流倜傥,手握一把折扇,走起路来把折扇一扫,向身旁的墨色衣衫的男子含笑道:“你这为了给皇上打仗,连自己婚礼都不参加了,真可可怜那谢小娘子一个人拜堂了,听说这小娘子可有沉鱼落雁之貌,你就不心动?”
墨衣男子面色不改:“国事在身,我无法推诿。其实这桩婚事我本是不愿的,我是个粗人,又久在边关,你知道的,我对女人并不感兴趣。”
“哟,人还没见着就下这定论了,李恻啊李恻,你这人真是不解风情。”
白衣男子手握折扇,连连摇头。
被唤作李恻的男子亦不恼,他鼻尖轻嗅,朝前方密林一望,久经沙场的他忽然察觉到不对劲来:“沈如白,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味道?”
摇着折扇的沈如白嗅了嗅:“嗯……是有点,像是肉的味道,不过这荒郊野岭的,怎么会有肉的味道呢?”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警觉起来,朝密林后双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