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


    重症监护室的门紧闭着，只有阮阿姨一个人在里面陪着老人家，走廊上灯光亮着，周遭寂静无声。


    安楠兮不是没有熬过夜，只是最近半个月工作强度大，好不容易调休一天，过的是惊心动魄，有些疲惫的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精神却十分紧张，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心里也是乱糟糟的。


    “很疑惑？”


    耳边响起顾瑾宴的声音，安楠兮稍微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意思，当即就摇摇头，“没有。”


    今天严女士还未见顾瑾宴，得知他的身份背景后，哪怕他是阮教授的外孙，依旧对他们的这段“感情”保持怀疑态度，更甚至让她早些放弃。


    眼下阮教授又生命垂危，她确确实实对顾瑾宴的家庭关系提不起半点兴趣，而且她好像也没能骗过教授，他老人家什么都明白。


    第二次反省自己，她和顾瑾宴结婚真的有必要吗？


    她既没能让严女士宽心，也没能让阮教授安心。


    “明明是他自己犯了错，却让我外婆和母亲替他买单。”


    “我不应该埋怨他？”


    顾瑾宴身体懒懒地倚靠着冰冷的墙壁，双手插在裤兜里，眼尾微挑，目光深邃，余光扫了眼女孩白净明艳的侧脸，缓缓吐出一句话，好似漫不经心，又好似异常沉重。


    “你……”


    安楠兮抬眸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几个小时前她才从秦煜口中得知顾瑾宴相对复杂的家事和成长经历。


    如今的顾夫人并不是阮阿姨，他多了同父异母的妹妹和弟弟，初二顾瑾宴就搬出了顾家老宅，明明有母亲，他却依旧独自一人在外居住。


    大学留学回来进入顾氏集团，仅用三年的时间就得到董事会股东的认可，替代他父亲成为集团的CEO。


    就连秦煜都说顾瑾宴身边没有出现过女人，相识多年的邻家妹妹对他多次表白都被无情拒绝，他这样心思深沉且冷漠寡言的男人，好似真的没有心。


    “教授好像知道我们交往是假的，要坦白吗？”


    顾瑾宴的父亲见过阮教授本想留下来，但遭到阮阿姨的拒绝，在走廊上站了几分钟便离开了，至于顾瑾宴为什么如此不待见自己的父亲，她不知晓前因后果，没有资格多说什么，安楠兮转移了话题。


    侧过头冷不丁对上顾瑾宴晦涩难耐的眼神，怕他多想，急忙解释，“刚才我在监护室对教授说的话你听到了，那他老人家的话你肯定也知道，所以，所以我觉得我们……”


    “安小姐好像没有契约精神。”


    顾瑾宴出声打断，看着安楠兮目光沉静，他和她结婚确实是因为外公，老人家的确也没有相信他们交往的事，所以他把结婚的事说了。


    收起思绪，顾瑾宴站直了身体，略沉的嗓音里透着几分严肃：“外公知道了我们结婚的事，所以安小姐……不，老婆，还需要麻烦你一段时间。”


    老婆。


    丝毫没有温度的两个字砸下来让安楠兮愣住了，一时双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窘迫又紧张，根本不敢抬头看旁边的顾瑾宴。


    突然她右手边的病房门打开，一位中年男子从里面出来，穿着病服，肩上披了件外套，看了他们一眼就转身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过去。


    这一茬将安楠兮拉回了现实，想到被她锁在柜子里的结婚证，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张了张嘴巴：“我知道了。”


    -


    清晨阮仁风再次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病床前彻夜未眠守着他的女儿，恰好这时监护室的门被推开了，外孙身后跟着的女孩也特别熟悉，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事。


    其实他一直有高血压，又因心血管疾病做了手术，如今他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很了解，能多活一天都是赚的，余光扫了眼站在他病床前的两位小年轻，当即有了决定，侧头对女儿说：“你去问问医生，我这个的情况什么时候能回家？”


    “回家？爸，您现在需要静养，别总想着诊所的事。人家小陆早就能独当一面，你就把心揣肚子里，好吧。”


    阮舒听到父亲说想回家，以为他又担心诊所，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原本父亲退休后就应该在家里休息，结果他倒好，非要在小区门口开家诊所，当时她就不该心软同意。


    这十几年来，不管刮风下雨，老爷子硬是一天没耽搁。动过一次大型手术后身体是每况愈下，在她极力阻止下，老爷子才不得不服软乖乖在家休息。


    可要是哪天日头好，他还是会偷偷溜到诊所，就算不给患者看牙，他在旁边坐着也特别的高兴。


    阮仁风这次还真没想诊所的事，板着脸反驳：“小陆是我教出来的徒弟，我当然知道他的能力。”说完又侧过头看旁边的顾瑾宴，眉头微皱，“小宴和小兮瞒着我结婚，这就是天大的事，我还有口气在就不能不管。”


    安楠兮被点名，抬头就对上阮教授严厉的目光，顿时倍感心虚，下意识拳头紧握，想要说点什么，这时身侧的男人突然把手伸过来，将她的手握住，最后变成了十指相扣。


    顾瑾宴察觉到女孩的紧张，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好似安抚，对病床上的老人说：“您昨晚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掌心相握，还是如此亲密的姿势。


    说实话，安楠兮脑子有片刻的宕机，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她肯定会立马甩开顾瑾宴的手。


    就算他们领了证，是合法夫妻。


    但在老人家和阮阿姨的注视下，她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举动，咬了咬腮帮的软肉，疼痛让她冷静了些，在老人的注视下竟可能表现的自然，大方。


    只是那嘴角勾起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牵强，僵硬，或许她本人都没有注意，却被病床对面的阮舒一眼看出端倪。


    “你必须记住！”


    阮仁风即便是生病了嗓门儿也大，倒是一旁的阮舒开了口，打破尴尬的局面，“您老人家别激动，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是吧。”


    话落又看向自己的儿子，其实根本不用猜，就凭她对儿子的了解，一看就是担心老爷子身体又想让他安心，这才找人家女孩子合作。


    之前老爷子把两人骗到诊所，相亲，事后不了了之。


    儿子要管理公司，每天忙得像陀螺，安楠兮又是医生，私人时间少的可怜，这两人要是能生出感情来，那才是怪事。


    她不知道儿子用什么理由说服女孩跟他结婚，总之这件事急不得。


    “小兮，你跟瑾宴领证了就是合法夫妻，阿姨还未见过你的家人，这件事是瑾宴做的不合规矩，他不懂事，但我们做父母的不能不懂礼节。”


    阮舒嗓音温和，只有目光触及顾瑾宴才多了几分不满，她打心底里是喜欢安楠兮的，所以假装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小动作。


    事到如今，她必须要推儿子一把。


    看着女孩再次说道：“哪天你妈妈方便，我和瑾宴……如果老爷子身体允许，我们一家人去见一见你的母亲。你们是领证了，后面这婚礼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省了。”


    见父母，办婚礼。


    安楠兮见事情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下意识握紧了顾瑾宴的手，偏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好似再问要怎么办。


    他们不是协议结婚，不是合作关系吗？


    可以见父母，但婚礼就没必要了吧！


    他们又不是真的相爱。


    “阿姨，其实……”


    然而她还未说完的话被打断。


    “婚礼必须要办，还要大办！”


    阮仁风特别赞同女儿的话，外孙偷偷摸摸娶了人家闺女，换做是他不把那人的腿打断就不错了，现在婚是结了，可该有的礼节一样都不能少。


    他见过安楠兮的母亲，也知道她是单亲家庭，也更心疼这个孩子，剜了外孙一眼，拍板决定：“别改天了，就今天，我这身体是去不了，你和你妈带上礼物去见小兮的母亲，务必要态度端正，诚恳，好好跟小兮的母亲道歉。”


    面对母亲和外公的双重逼迫，顾瑾宴并未表现出丝毫不满，依旧握着女孩柔软纤细的手，感受到她的挣扎，也感受到她掌心急出的细汗，垂眸看着她，目光温和，面不改色的说：“婚礼肯定是要办的。”


    随后又看向病床上情绪激动的老爷子，“原本昨天就是要去见丈母娘，外公您又是心绞痛，又要做手术，我能视而不见吗？”


    没有拆穿母亲略夸张的推波助澜，想到自己结婚的初衷，软了语气：“直接领证是我做的不对，楠楠虽嘴上说着不在意，可我不能真的不在意，婚礼的事就拜托妈多上心。”


    话落又对老爷子说：“外公，我希望我和楠楠婚礼那天，您做我们的主婚人。”


    顾瑾宴一席话说完，阮教授脸上总算是露出了欣慰且满意的笑容，又侧头看向她，眼里满是心疼。


    安楠兮心头微涩，她并不赞同举办婚礼，可一时间又说不出任何拒绝的字眼，她不喜欢骗人，更别说把她当作亲孙女疼爱的阮教授。


    直到坐上车，安楠兮脑子都是蒙的，不知道她和顾瑾宴怎么就要筹备婚礼了。


    “想吃点什么？”


    顾瑾宴系好安全带，缓慢将车驶出停车位，早上8点，医院周边的早点铺排满了人，昨天他听母亲说附近的早点味道并不太好。


    安楠兮摇摇头：“不用，你直接送我回家就行。”


    其实不用顾瑾宴亲自开车送，她在医院门口打个车挺方便的，可他坚持，并且用阮教授来搪塞她，索性就随他了。


    “盈湖家苑还是阳光小区？”


    安楠兮拿出手机，摁亮屏幕看了眼时间，也没在说场面话，直接回：“阳光小区。”


    母亲肯定有很多话要问她，说完就靠在座椅靠背上，偏头看向车窗外。


    换位思考，她能理解顾瑾宴在监护室对阮教授和阮阿姨说的那番话，要不是他们之间有协议，她差点也相信了他的说辞。


    因为他说的太过诚恳，亦很真挚。


    连主任都说阮教授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她自私的想，如果婚礼能成为教授的寄托，可以活的久一点，那她一定义无反顾。


    车子在某个路口停下，等红灯。


    安楠兮看到路边的公交车站牌，虽然这条路可以回阳光小区，却绕了远路，回头看向顾瑾宴，他坐姿挺直，目视前方，车载显示屏同步当下信息，他应该是跟着导航走？


    以为是早高峰顾瑾宴选了一条不拥堵的道路，直到几分钟后，他在路边停下，打开车门绕过车头上了右侧的台阶，从一位身穿工作服的男生手里拿过打包袋。


    很快袋子递到了她面前，熟悉的logo瞬间让安楠兮恍然过来，这家粥铺的名字跟昨晚于浩给她的粥一样。


    “我以为你喜欢这家的粥。”


    见女孩迟迟不接，顾瑾宴就要把袋子放在旁边的储物盒上。


    安楠兮张了张嘴，最后嗫嚅道：“谢谢。”


    太过着急去接袋子，却不小心抓到顾瑾宴的指尖，不似清晨在病房那般温热，带着些凉意。


    抬眸时撞进他幽深的眸子里，急忙垂下眼睑，睫羽轻颤了下，接下来的一路，气氛有些尴尬，好在谁也没有再开口。


    -


    与此同时，医院门诊大楼。


    急诊科在二楼，而口腔科在三楼。


    孙坤明明看到安楠兮出现在大厅，等他换上白大褂去口腔科找人，敲了几次安楠兮办公室的门，里面没有人响应，扭动门把手才发现门还上着锁。


    快8点半了，安楠兮不可能还在吃早点。


    清俊的脸庞多了几分凝重，正好护士站的刘娜出现，他脸上推起来温和的笑容，不经意询问：“安医生昨天休假，今天好像没来上班？”


    刘娜看到孙坤很开心，他还主动跟自己搭话，好像手里的豆浆也变得更甜，却不想他是询问安楠兮，撇撇嘴回：“调休了呗。”


    “哦，是吗？”


    孙坤再次看了眼紧闭的办公室门，将眼里晦涩不明的目光掩盖，假装没有看见刘娜殷切爱慕，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坐在办公桌前，轻触鼠标，漆黑的电脑屏瞬间亮起。


    上面是安楠兮的照片，一张绝美的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