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城第一医院，门诊三楼口腔科第二科室。


    靠近窗边的牙椅上躺着一个身穿蓝色校服的男生，在他面前坐着的年轻女医生穿着白大褂，拿着银色的工具帮他修补牙齿，手上动作有条不紊。


    即便是打过麻药感觉不到疼，但男生心里依旧忐忑，甚至有一丝害怕。


    突然耳边响起一道温和的嗓音：“我猜你一定没有听见我电脑里播放着的歌曲，不如猜猜歌名？”


    男生显然愣了下，抬眸看向一旁的女医生，她穿着白大褂，脸上戴着医用口罩，扎着低马尾，发顶蓬松，饱满额头发际线处是柔软细碎的绒毛。


    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温柔明亮的目光，让人觉得很亲切，很温暖。


    盯着女医生看了几秒，男生脸上浮现出红晕，难为情地别开脸，猛然意识到自己还在修补门牙，急忙闭上眼睛把脸扭了回去，这次没等对方开口他就乖乖张开了嘴巴。


    “别担心，还剩一首歌的时间。”


    安楠兮看到男生一连串的动作，失笑摇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男生其中一颗门牙因为打篮球跌倒从中间断开，十八岁的年龄不会重新长牙齿，只能到医院进行修补。


    很快牙齿修补完成，安楠兮把仪器推开示意男生可以起身，她走到电脑面前坐下，交代之后几天需要注意的事项。


    男生嗯了声却站着没动，低着头看地板，几秒后冲安楠兮说了几个字才跑出诊室。


    反应过来后安楠兮低头笑了笑，潋滟的眼睛里漾出浅浅的温柔，男生猜出了歌曲的名字。


    将电脑里病人资料保存，起身把牙椅复位，收拾用过的器具，这时走廊上传来中年妇女骂骂咧咧的声音，可很快又消失了。


    刘护士敲了两下门，拿着病人资料进来，忍不住吐糟：“又想要种植好的牙齿，却又嫌贵，哎。”


    安楠兮笑了下：“但她还是选了好的。”


    刘护士把预约下午检查牙齿的病人资料放在安楠兮办公桌上，悻悻然表态：“是啊，母亲总是竭尽全力给孩子最好的一切。”


    安楠兮手指一僵，想到自己的母亲，这些年为她何尝不是付出了一切，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用洗手液洗过手，再拿纸巾擦干，看到屏幕来电显示：严女士。


    知道母亲找她是什么事，顿时眼底升起浓浓的无奈。


    许护士：“安医生怎么不接？难不成护士长说的是真的，安医生最近被阿姨催着相亲？”


    没有人知道她暗恋隔壁眼科的孙医生，对方是半年前从国外留学回来直接空降到眼科的，当时就有人传言孙医生是院长的外甥。


    谁不喜欢温柔又帅气多金的男人，她自然也不例外，曾偷偷表白，结果被委婉拒绝。


    却私下见孙医生主动跟安楠兮交谈，还听到他说喜欢之类的话，怎么可能不嫉妒？


    孙医生对所有主动靠近他的女人都不在意，唯独对安楠兮格外上心，偏偏这人身在福中不知福，端着不愿意接受，这就让她心里很不爽。


    于是半开玩笑说：“眼科的孙医生好像挺关注你的，我还以为你们在交往呢？”


    安楠兮听到这个名字眉头微蹙，两秒后指尖轻点屏幕挂断电话，再开口嗓音变冷了许多：“没有，我跟孙医生不熟，而且我有……男朋友。”


    刘护士似乎察觉到她情绪变化，灰溜溜离开了办公室。


    半晌后，安楠兮拿出抽屉里的手机。


    【别再说什么有男朋友的废话，有本事你就把人给我带回家里来！徐玮是小然的学长，跟你同岁，现在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禹城本地人，有房有车，又是家中独子，父母都是公务员，明天你无论如何都要去见一面。】


    安楠兮扶额叹气，她都说了自己有对象，偏偏母亲不相信，如今她也没办法把人带回去，那人出差了，也不知道回禹城没有。


    打开她和顾先生的微信聊天页面，时间停留在两个礼拜前，显然没有回来。


    翻看朋友圈看到堂妹安萧然十分钟前发的消息。


    「宝宝27周啦～四维彩超检查过了，安全下车。」


    点开安萧然的头像，她的朋友圈并没有设置三天可见，所以之前她发布的消息都能看见。


    两年前交往男朋友，到订婚，结婚，如今怀孕，从照片上就能看出他们夫妻二人感情很好。


    逢年过节她这个大姐就不得不面临亲朋好友们的追问，交往对象了吗？什么时候结婚啊？


    人家小然都要生娃娃了，你这个姐姐要加油啊。


    说羡慕吗？


    好像也没有。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男生追她，只不过她忙着学习，毕业后又全身心投入工作，根本没有时间谈恋爱。


    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早些独立，不让母亲再那般辛苦。


    【然然，我有男朋友了，我用人格担保真的没骗你，明天见徐玮的事就算了。】


    【你大伯母就是瞎担心，我都28的人了能照顾好自己。】


    其实她说的还委婉了，她不是有交往对象，而是直接结婚了。


    顾瑾宴是阮教授的外孙，偶然的机会她还认识了阮阿姨，所以半个月前她才会答应他提出的建议。


    也就是结婚。


    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带他回家，是因为她和顾瑾宴领证之前他隐瞒了自己是顾氏集团总裁的事，也是领证后她才知晓。


    他们两人家庭太过悬殊，门不当户不对，别说她，就是严女士知道了也会严厉反对。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们领证第二天顾瑾宴就出差了。


    安楠兮退出微信，想起邮箱里那份婚后补充协议，也不知道那人看了没有，继续翻看桌上的病人资料，刚看了两行字，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是安萧然发来的两条语音。


    【姐，现在你说这话怕是大伯母都不相信吧？】


    【咱明天准时到餐厅啊，如果你不去，那我只能直接带徐玮去你家了。放心，徐玮是我大学学长，我还让阿煜见过，要你们真没缘分，做朋友也是可以的。】


    安楠兮：“……”


    有种把结婚证发给妹妹的冲动。


    -


    深夜11点，城西某清吧。


    秦煜参加朋友的生日局，正和大家一起玩游戏，姗姗来迟的某人一出现就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力。


    顾瑾宴穿着浅蓝色衬衫，西装外套被他随意搭在臂弯处，随着距离拉近，暖色灯光下，让人看清他俊逸的长相。


    脸部轮廓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鼻梁高挺，双唇微抿，眼角内勾，带着淡淡的疏离和冷然。


    哪怕光线昏暗，他的气场依然不容忽视。


    “还是许芜面子大，不然咱哥也不会刚落地就匆匆赶过来。”


    “那必须的呀，许芜哪年生日顾哥没在？”


    “记得去年顾哥送小芜的生日礼物是一颗价值两千万的粉钻吧，当时秀了咱一脸呢。”


    在场几人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喝了点酒说话口无遮拦起来，此时许芜在朋友的眼神示意下，踩着六厘米的高跟鞋走到顾瑾宴跟前，并拿了杯酒递给他，眼神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低垂着头内心忐忑不已：“瑾宴哥谢谢你过来，我在微信上跟你说的事，真的……不能再考虑下吗？”


    卡座里众人听出许芜带丝丝哭腔的声音，都不约而同禁了声，明明没有挑明，却都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许芜闺蜜看顾瑾宴眼神也带着深深的埋怨和怒意，都说女追男隔层纱，这人分明就是颗捂不热的硬石头。


    顾瑾宴眼神晦涩不明，把礼物递给许芜，接了酒杯却没喝，沉吟片刻回了句：“不能。”


    许芜若有似无哦了声，情绪难掩低落。


    眼睑低垂，扣着礼物包装盒外的丝带玩儿，故作轻松走到闺蜜身边坐下，不想让人看出她此刻有多难堪。


    站在旁边看戏的秦煜似乎都听到了许芜心碎的声音，冲着众人挤眉弄眼，开始活跃气氛：“行了行了，哥赶了一路肯定累了，让他先歇会儿，今天是许芜的生日，大家都嗨起来。”


    许芜喜欢顾瑾宴不是一天两天，这事在圈子里也不是秘密，今天这人能来参加生日宴，恐怕也是给她哥哥面子。


    秦煜看破不说破坐到顾瑾宴身边，两个长相俊逸非凡的男人坐一块，几分钟过去，手里的酒却不见喝一口，画面就十分诡异。


    顾瑾宴把衬衫袖子挽起来，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端着酒杯晃了晃，冷眸睨了秦煜一眼：“不喝？”


    “我就闻闻味儿，回家也要洗完澡再去见老婆，她怀孕后闻不得这些。”


    提及安萧然，秦煜嘴上说着像是在抱怨，但那眼睛里流露出的柔情清晰可见。


    顾瑾宴轻嗤：“那你还来？”


    “那不是想出来透透……”


    秦煜话音未落，突然看见灯光昏暗的过道里某个熟悉的身影，脱口而出两个字：卧槽。


    从高脚凳离开直奔过道，确定跟女人吻的难分难舍的男人就是妻子安萧然的学长徐玮，瞬间脸就黑了。


    此时也顾不得教养不教养，用力攥着徐玮的胳膊将热吻的两人分开。


    徐玮也懵了，然而看清楚秦煜的脸后，眼底的恼怒变成了心虚，猛挣扎开后慌忙将女人护在身后，踌躇道：“秦先生，我可以解释的。”


    穿着吊带裙的女人认识秦煜，毕竟没结婚前秦煜也是清吧的常客，正想着打招呼，手腕却被徐玮紧攥着，她没开口就被他打断：别闹了。


    秦煜怒火中烧，看着眼前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要说他们没上过床，打死他都不信。


    拳头紧握，想要揍人，偏偏现在他没有立场和资格。


    其实他跟徐玮并不熟，只是因为妻子安萧然的关系他们见过面，也吃过饭。


    妻子和她堂姐安楠兮自幼感情深厚，妹妹要给姐姐介绍相亲对象，肯定要亲自见过本人，知道其脾气秉性，也要了解其家庭背景，觉得这个人可靠可行才能从中牵线搭桥。


    一个礼拜前见面，他也觉得徐玮人不错，如今看来不过是虚伪至极，还……敢做不敢当。


    怕是喜欢的女人得不到家人的认可，就像找个乖乖女应付。


    同样身为男人，他都觉得徐玮的做派令人作呕。


    “别，你跟我解释什么？不需要。”


    目光冷冷扫过两人，秦煜嘴角勾起一抹轻蔑之意，随后想到什么，警告的口吻又道，“别再跟我老婆联系，你这样的学长咱们高攀不起。”


    眼看着秦煜转身离开，徐玮脸色泛起苍白，用力攥紧了拳头，听到身后之人喊疼他才回过神来。


    这边秦煜回到吧台，脸色黑青，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妻子怀孕后，前三个月吃了就吐，身体消瘦的快，如今身上好不容易长了点肉，又焦愁堂姐的终身大事。


    明天就是徐玮和安楠兮见面的日子，却发生这样的事。


    想都不用想，妻子知道徐玮的真实为人后该有多懊悔，自责，这样的男人肯定不能介绍给安楠兮。


    秦煜叹气，忍不住跟顾瑾宴抱怨。


    说完就端起吧台上的鸡尾酒一饮而尽，喝完才想起自己不能喝，一时间愁容满面。


    余光瞥见某人幸灾乐祸的脸，突然开口：“哥，求你件事。”


    光线黯然的角度，顾瑾宴眉眼低垂，让人瞧不出那阴影下的面容，周身带着难以察觉的疏离和冷意。


    只听到他慵懒吐出两个字：“不行。”


    “我真的求你了，哥。”


    “然然对她堂姐的终身大事特别上心，你可怜可怜弟弟行不？她最近怀孕了，心思本就敏感，看见她掉眼泪我也难受啊。而且安楠兮你见过的，就在我的婚礼上。”


    “撇开她和我老婆的关系不说，她本人也十分优秀，跳级念书，24岁就研究生毕业，靠自己的专业成绩被禹城第一医院录用，现在是口腔科临床医生。”


    秦煜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顾瑾宴听到安楠兮三个字掀了掀眼皮，抬眸睨着好友，冷峻的眉挑了下，嗓音低沉且漫不经心：“你们给安楠兮介绍男人？”


    秦煜咽了咽口水，回：“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


    次日晚上7点半。


    安楠兮被迫出现在了餐厅，今天花店忙，母亲抽不开身来医院堵她，特意让小姨来‘接’她。


    半个小时前，送她来医院的路上小姨就苦口婆心的劝说。


    【兮兮你8岁就没有了父亲，你妈是又当爸又当妈把你拉扯大，全然没有自己的生活。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个知冷知热，还是你妈喜欢的人。咱做人不能那么自私对不对？即便她是你的母亲，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不是吗？】


    【我知道你没有不同意，你也明白小姨的意思，从小你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妈迟迟不愿意跟那个男人好，可不就是担心你吗？】


    餐厅服务员端了一杯柠檬水上来，打断了安楠兮的思绪，她轻声说了谢谢，服务员离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猝不及防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男人穿一身黑色西装，顶着一张清俊卓然的脸，不得不说上天赐给他一副好皮囊，他出现就在一众人中脱颖而出，让人想忽视都难。


    安楠兮自然认出了他，震惊过后是心虚，尤其当对方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更是尴尬难堪。


    心虚且忐忑的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打扰你相亲了？”


    顾瑾宴懒散地靠在椅子上，长腿交叠，盯着安楠兮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悠悠开了口。


    女孩白净的脸庞画了淡淡的妆容，穿着白色的长袖衬衫，黑色的长发垂落肩头，工作之余去掉了鼻梁上方的眼镜，气质格外温婉，干净。


    安楠兮怔愣几秒，羞赧低头，没敢再看顾瑾宴，故作镇定解释：“我说了自己有老……男朋友，但我妈和妹妹都不相信，非要让我来相亲。今天小姨还到医院堵我，我也是没办法了，想着来见男生，亲自跟对方解释的。”


    似乎上次见女孩，她也在相亲？


    顾瑾宴冷眸瞥向女孩，沉声吐出两个字：“惯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