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碰瓷

作品:《日偏食

    韩锐开始怀疑,盛致是不是有点故意在勾引自己。


    依据是每次他到楼下开会,总能看见盛致,不是也在开会,就是在跑来跑去。


    到了冬天,她喜欢穿暖色系的衣服,在白色、灰色、玻璃为主调的公司看起来很显眼。


    如果她想低调点,完全可以穿灰色。


    你看她就是在欲擒故纵。


    与此同时,肖君尧开始怀疑,韩锐是不是对自己有点意见。


    他怀疑,他就直言不讳:“一天来三趟都找你不到,你是不是在故意躲我?”


    韩锐笑:“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肖君尧:“那你为什么整天跑33楼开会?有什么大项目要做吗?明明没有啊。鸡毛蒜皮的会你也去插一脚,不是为了躲我,是为了见谁?”


    韩锐:“……我关心业务,甩手掌柜有一个就够了。”


    肖君尧:“你关心业务的结果是现在楼下人心惶惶,说你在亲自观察工作状态,搞年终考核,末位淘汰。”


    韩锐:“…………”


    .


    盛致有盛致的困惑,和韩锐没关系。


    前一天下午她给《商业观察》的胡康良打电话约见,想找个方便的时间登门拜访,把公司的礼品送过去。


    胡康良却说已经收到了,上周末她上司先联系过,问送到出版社方便还是家里方便。


    盛致迟疑问:“哪个上司?”


    胡康良说:“朱星晟啊。”


    盛致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这条关系是被人截胡了。


    朱星晟根本不算她上司,他的确是媒介经理,和盛致却没有共同的项目,更谈不上对盛稚有管辖权,不过在职级上比她高一点。


    可胡编说他是盛致的上司,依据肯定是朱星晟自称。


    这就很值得留意。


    如果只是公关目标不小心撞车,朱星晟不会谎称是自己上司,那种情况下,当他联系胡康良事,胡康良就会告诉他和同公司的盛致已有联系。走正常路线是不可能撞线的。


    但朱星晟自称上司,相当于直接把盛致搭建的关系直接接手了。


    一个公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脸都不要了,这是要干嘛啊,挖墙脚?


    单纯的挖墙脚也就罢了,只能说这人人品不行。


    盛致就怕有人要跳槽,拿公司的礼品做了人情,开年去别的公司把关系带走,不是没可能。


    .


    如果像李和铃说的余朗要跳槽,或者常规性的,开年总有几个人要跳槽。


    一个客户经理有可能会邀搭档的媒介经理一起走。


    一个能撬动两三个大客户的客户经理,加多多益善的媒介经理,其实都能成立一个新的小公司。


    公关这行门槛不高,轻资产,如果野心不算大,自己做个小老板也是不错的选择。


    盛致对这些背后插刀的无间道有点反感。


    余朗可能跳槽的事儿,她暂时没去给韩锐打预防针,毕竟她没什么证据,要是因为捕风捉影让老板对余朗产生芥蒂,反倒不好。


    更不用说余朗还曾经帮过她。


    不过她特别留意着余朗了,尤其是盯着他手里几个中等体量客户的续约情况。


    .


    周二,她发现公司里部分人确实在密谋些什么。


    时常有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喜笑颜开,其乐融融,中心人物手里翻弄着金色小卡片。截止下午下班时,她至少见过四次金色小卡片,分别在客户经理冯一帆、吴文卓、媒介经理江颖、张嘉桓手中,当然,没有人和张嘉桓一起庆祝,他依旧摆着那张讨人嫌的臭脸。


    这些人有什么共同点呢?都是骨干,来公司的时间都不短。


    江颖最年轻,25岁,不过她是公司成立之初的第一批媒介专员,如今也算经理中很优秀的。


    不会吧,这些人全要跳槽?


    还是加入了凤凰社?


    盛致想凑近看看那到底是什么卡片,但她目标过于明显,只要稍微靠近,聚在一起的人马上噤声或者潦草四散。


    晚上回家和李和铃讨论,这回她消息也不太灵通:“好奇怪,谁哪一家实力雄厚到一口气挖这么多人?”


    盛致:“会不会是申宇?”


    李和铃:“申宇在到处挖媒介这我知道,可是同时挖那么多客户经理干嘛?大客户基本都是掌握在老板手里,一般带不走,申宇又不缺服务客户的经理。”


    盛致:“像这个架势,感觉是一家新公司要起来。”


    李和铃:“比起这个,更奇怪的是你这么强为什么没有人挖你?难道是,你和老板一条裤子太明显了?”


    盛致:“啊、哪有一条裤子……没有一条裤子。”


    反常的迹象还在延续,盛致又注意到另一些人也拿到金色小卡片。


    到了周四,盛致觉得自己想多了。


    余朗也拿到了金色小卡片,但是他拿着卡片的时候和肖君尧在一起,两人在走廊通风口抽着烟,倒是没有太兴高采烈,余朗没有笑,只是在说话,不过肖君尧一边说话一边拍了拍他的肩,看起来气氛是融洽的。


    盛致在对面通道边走边看,直接和韩锐撞了满怀。


    韩锐让她撞的。


    早看见她一路走路不看路,光顾着抻着脖子回头八卦,韩锐停下来,又起了调戏她的坏心眼,故意站在她的行走路线上守株待兔。


    盛致穿着高跟鞋,重心不太稳,撞在他身上就一个趔趄。


    他又趁机抱了一下,心满意足。


    韩锐事后回想那天早上摸到的部位,应该是她的腰,凹下去紧绷滑嫩的手感,滑得不可思议,他原先不知道女孩身体的皮肤是这种触觉。


    之前帮她处理伤口顺势摸过小腿,不过因为是冬天,她穿裙子,小腿始终裸露在冷空气里也是冷的,不像身上带着温热,好像个进烤箱前发酵中的小面团,想停留都搁不住手,很新奇。


    不过公共场合,光天化日,他的手很老实,只轻轻揽了她一下,扶稳了马上松开。


    韩锐装得一本正经,仿佛她刚才是撞上了墙:“碰瓷?”


    盛致眨眨眼,混乱中回神指向余朗的方向,又突然想到跳槽不能说,阿巴阿巴了几秒,什么也没说出来。


    韩锐见她窘得可爱,怕自己先笑了场,冷着脸转移话题:“星期六把时间空出来。”


    盛致:“嗯?干嘛?”


    韩锐从西服口袋拿出她眼熟的金色小卡片放在她手里:“过年。”


    没等她答话,韩锐有了新发现,指着她手心说:“留疤了,涂点药。”


    ……你说得倒轻巧,什么灵丹妙药有这个奇效?


    盛致没来得及吐槽,他已经匆匆走了。


    展开手里的卡片,原来是邀请函,地点就在韩锐家,她刚想起来,星期六是平安夜。


    韩锐过圣诞节很正常。


    但他为什么不和家人而是和员工一起过?


    他妈妈不在国内吗?


    盛致第一反应去搜了他爷爷的名字,考察健在与否。


    想当初急着催婚,记得好像是爷爷病了?


    事实是依然健在,如果去世,浏览器第一页可能全是讣告。


    带着残存的疑惑,盛致跑回工位先去给李和铃解惑,搞半天神神秘秘的,居然是员工福利,老板请大家吃饭。


    李和铃醍醐灌顶:“嗨——我居然没把小卡片和这件事联系起来!星期一就听人议论,往年平安夜在工作日,公司春节放假圣诞不放,但是平安夜晚上会在楼下办个party开酒庆祝,今年平安夜在休息日,Ray只邀请了个别人去家里,这时候谁受器重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盛致讪笑着:“那可不嘛,地方小,全公司去了要叠叠乐。”


    李和铃:“不可能小吧。他们说Ray也住我们河滨府,是河边那栋楼王啊。”


    盛致:“和我们比大,但河滨府还是比别的府小。”


    李和铃:“啊那倒是。好羡慕你们,地方小我也好想看。”


    盛致笑了:“你来啊,你可以来,邀请函说了可以带伴,你跟我一起。”


    李和铃:“那还是算了,别人带的都是男朋友、女朋友,肯定都别的公司的,我还是我们公司的,我去了算什么啊。你们是优秀员工,我是……及格员工。”


    盛致:“过节一块儿玩玩,干嘛想这些,我们又不可能谈工作。”


    李和铃有点心动,有机会凑到老板面前去留个印象当然是好事,她又有其他顾虑:“William去么?他去我就算了。”


    .


    于是,韩锐收到了盛致发来的一条莫名其妙微信:[圣诞聚会William在吗?]


    他花了一刻钟追忆盛致和肖君尧有过什么交集,又花了一刻钟推演回答“会”或“不会”的利弊得失。


    最终毫无头绪,还是只能如实以告:[他不在]


    .


    到了平安夜当晚,韩锐见盛致和李和铃一起来,立刻就明白她是替别人问的。


    不过猜不到李和铃和肖君尧之间发生了什么曲折故事,到了要避而不见的地步。


    韩锐对这个李和铃没有好感,因为她整晚都和盛致捆绑在一起,导致他都没机会和盛致说上话。吃饭归吃饭,谁向他举杯敬酒他都冷脸拒绝,最后众人也都心里笃定了,暗想还是从前那个老板,没变。


    一晚上,韩锐就保持着冷淡和大家说客气话。


    盛致不觉得开心,觉得像教导主任和同学们“欢度圣诞”,气氛始终放不开,到最后又成了另一场工作汇报会,李和铃在席上坐立难安。


    临近收尾,盛致突然接到一条信息:[我有东西要给你,你想办法留一下。]


    盛致抬起头,望向餐桌斜对角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看不出意图。


    给他回复:[什么办法?]


    韩锐在她的余光中低下头去。


    隔几秒她收到一条不痛不痒的回复:[你动脑筋。]


    ????


    盛致真想再拉黑他一遍。


    她想了个简单可行的办法,下楼后对李和铃说还与人有约,两人就在楼下分了手,她象征性往小区门口走了一段再折回去,但又怕他家里还有人没离开,给他发消息:[我在楼下,你拿下来]


    本来很正常的关系(除了酒后错乱那次),如此暗度陈仓反倒像偷情。


    她脑子里忽然冒出那句“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兀自笑起来。


    小区里枝丫上装饰着彩灯,风拂过微微摇摆,夜色就变得风情无边。


    她难得闲暇沉静下来,远的记忆与近的交往层层叠叠,她激烈的破茧、她横遭的侵袭、她从世俗的黑暗中重生的希望、她无法持续加码的仇怨和百转千回的心软,细大不捐,都与一人有关,萤火的微光聚拢也足以照亮一具身影。


    那身影中凝结她的百感,随时能抽出一缕情绪,复杂又含混,给视线蒙上了柔和的滤镜。


    在滤镜下,试探进退的忐忑成了缠绵。


    她站在亮处想心事,巡逻的保安看见了走过来,送她一枝玫瑰一个苹果,这小恩小惠是为了营造节日氛围,今夜在小区里走动的业主见者有份。


    韩锐下楼后遇见此景,心里竟生出一些温柔,在楼栋里停住脚步,远远望着,没上前打搅。


    等到闲杂人等退场,他才从亮处走到暗处。


    盛致见他只穿着毛衣、两手空空,有些诧异。


    韩锐在门边朝她勾勾手指:“进来,东西在车里。”


    盛致跟他到地下车库,他把平时常坐的那辆宾利后备箱打开,里面齐齐码着六个鞋盒,他随机取了面上一个打开:“你磨坏的这双鞋看着成色还新,就只帮你换了鞋跟镶嵌的橡胶。我另外又帮你买了五双,因为你好像总喜欢这一款。”


    盛致慌张得语无伦次:“我、我也没有那么多脚,再说无功不受禄。”


    韩锐笑起来,慢吞吞问:“不是你说的?‘要新年礼物’?”


    盛致怔了怔,没接上话,投其所好他是太在行了。


    韩锐见她局促,误以为她有什么难处,想到她和年轻初入社会毫无资本的女孩住同一屋檐下,也许有怕招人妒忌的隐忧,贴心地说:“你要是觉得拿回去没地方放,就暂存我这里,穿坏一双换一双,怎么样?”


    盛致没学过推辞,只有些许感动,除了“好”也没有其他话可答。


    韩锐接着道:“这双旧鞋你要不要试试,看有没有修好?”


    她点点头,左右张望看哪里有能倚靠的地方。


    韩锐走到前面去把后排车门打开,让她坐在座椅上。


    她一弯腰,衣裙的某些地方就沿着身体的曲线勒紧,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往下掠过,却没有让她自己换鞋,而是直接抚上她的脚踝,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一激灵。


    他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把坦然的神色投到她眼中的阴影里,直到那阴影温顺地展开。


    他始终抬头,半是凭摸索半是凭灵感替她换上鞋,声音低沉温柔:“走走看。”


    平安夜你也许去过王子的舞会。


    通往宫殿的路上挤满了南瓜马车。


    王子亲自为你取来那只鞋,带你经过了榛子树。


    刹那间你揣着的秘密震颤出激烈的鼓点,即将像蘑菇云穿透大气层一样穿透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