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存在的课堂为中西合办,有着不少西式课堂的内容。木兰在上第一堂传教课时,传教士向学生们讲述人类起源,说“女人是男人的一根肋骨”。


    木兰听了,微微皱了皱眉头。当着牧师的面,木兰纵心有疑虑,仍尊重授课秩序,好好听完了全程,没有提出任何问题。


    直到每日课业结束之后的自由研讨时间时,木兰对同学们说道:“白日传教课上,牧师讲述西方人类起源,当中有一点,我很是疑惑。”


    新式学堂分小、中两部,参与自由研讨的多是中学部的学生,小学生较为少见。木兰的年级低,年纪小,却一场研讨不落,许多同学都把她当妹妹看待,时时爱逗她。


    一个高年级女生笑眯眯道:“小木兰,你又疑惑了?这次是哪里?”


    木兰道:“牧师说,女人是男人摘下一根肋骨,造出来的。可是,我怎么从小就听大人讲故事,说我们的祖先,是女娲用泥巴捏出来的。”


    【“还有这等说法?”女娲颇感惊奇。


    “后世的人们早已奉你为神明了,传说当中你不仅能抟土造人,还能修补天裂,还是制乐、作酒,一日七十变,无所不能。”姜姚颇感自豪地对女娲介绍道。


    女娲笑了:“我若真如传说一般有着如此神通,那我肯定不会满足自己仅仅存于传说中,而是会走遍山河大地,行尽所有乐事,尝尽无限可能。”


    这种可能让姜姚大感有趣:“若真如此,女娲,我一定能够在人群当中见到你。”】


    学堂的研讨仍在继续,有高年级学生回复木兰的问题:“这个好解释,东方人由女娲捏成,西方人由肋骨生成,各管一方,互不干扰。”


    旁边,新来的助教抬起头来,扶了扶厚厚的眼镜:“关于西方人类起源,我在国外也听说过另一个版本。”


    “什么?”众人纷纷问道,各个盼着从这个刚留洋归来,见多识广的助教口中听到一些新鲜东西。


    “世界上的第一个女人,其实并非由男人所创,而是与男人一同被创造出来,其名为莉莉丝。”


    此话一出,即引来一片质疑:“你讲的跟牧师所说根本不一样嘛。”


    “洋人的事,你一个只在国外呆了几年,哪有土生土长的洋人懂?”


    众人纷纷质疑,年轻的助教涨红了脸,不知如何反驳。


    “我说你们都不对!”一个高昂的声音走近。


    此音一出,原本尚在争论的众人尽皆止住了声音,看向来人。


    “凌先生!”木兰惊喜地喊了出来。凌先生没有成家,素日就住在学堂教工宿舍中,闲来无事时,也经常来听上一嘴学生们的谈话,时不时发表两句点睛之语。


    她慢悠悠走来:“人类是几万年前,从猿猴演变过来的。你们有人相信东方神话,有人信奉西方传说,我便不同了,”


    她慧黠地一笑:“我只相信赛先生。”


    “好!”学生们纷纷信服,鼓起掌来。木兰心中茅塞顿开。


    【这样的情绪自木兰身上,传到了女娲心中。女娲欣然道:“木兰身处如此活泼昂扬的氛围中,再也不用受娃娃的苦,一辈子闭锁在庭院之中,逼仄压抑地过完一生。”


    说着,她叹息一声:“娃娃若是生在此时,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吧。她小时候那么爱说爱笑。”


    姜姚道:“我们只自直播中,看到了娃娃她们几个人的悲惨人生,可女性受压迫之路如此漫长,像她们一般满身血泪的女性,何止亿万。而在这个时代,整个社会都遭遇巨大冲击与变革,女性身上的枷锁才终于开始卸下。我只遗憾,这样的时刻来得太晚,女性所受磨难的时期太久。”】


    一晃几年过去,木兰升入了中学部,从自由研讨会中的小木兰,变成了研讨会的骨干之一木兰姐姐。她成绩优异,在数学上尤其拔尖,解题思路每每总是想在老师前头。


    带她入学的国文老师凌先生,仍每年向她父母送钱。木兰则在课业之余,常常去往凌老师家,帮她做饭洗衣,以报她的知遇之恩。


    木兰每升入一个新年级时,身边总会少几张脸。有的是因为出国留洋,有的因为家境贫苦,无力承担学费,有的则是因为被家长领回家嫁了人,从此不再抛头露面。木兰的年级越来越高,因嫁人而消失无踪的女同学也越来越多,她心中的阴云也越来越深。


    终于,她自父亲口中听到那句话时,一直以来萦绕在她心头的阴影终于见了天日。


    父亲道:“木兰,今天东街赵掌柜来提亲,我答应了。这个是门打着灯笼找不着的好亲事,你今天开始就别再去上学了,在家收拾收拾,等婚期吧。”


    木兰斩钉截铁道:“我不嫁。”


    父亲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木兰毫不躲避地与他对视。


    母亲干巴巴笑了一声,缓和了一下剑拔弩张的氛围:“怎么,舍不得爸妈吗?早嫁晚嫁都是嫁,不如趁着年纪没那么大,有挑剔的余地,找个好人家,赶紧嫁了才是。”


    木兰直截了当道:“凌先生的钱,不是一直有送到你们口袋里吗?”


    父亲听出了言外之意,有些生气地说道:“我不可能为了凌先生那点钱不让你嫁人,把你一辈子毁了。我不干那卖女儿的勾当。”


    木兰道:“若说卖女儿,强逼着自己女儿嫁到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家里,才更像是卖吧。”


    母亲皱起眉头:“你总归要迈出这一步,我是这么过来的,你姥姥也是这么过来的,从古到今,哪个女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木兰道:“从古到今皆是如此,从今往后便一定如此吗?从古到今还一直有皇帝呢,不也是说没就没。”


    母亲摇了摇头:“你还小,什么都不懂。等你过了年纪,成了老姑娘,嫁不了人,就懂妈是为你好了。可那时候,一切全晚了。”


    木兰反驳:“凌先生三十多岁了还没结婚,不也活得好好的?”


    母亲笑了笑,带着点轻蔑:“她背地里偷着哭你知道吗?她会跟你说吗?我看,就是因为她当了老姑娘,才想把你也拉下水。”


    木兰冷冷说道:“凌先生对我如何,我自己知道。不想这么早嫁人也是我自己的意思,跟任何人都无关。”


    母亲突然抓到了字眼,狐疑地看着她:“你们那学堂,男男女女都在一个屋子里朝夕相处,你不会私自看上什么男人了吧?”


    “没有。”木兰矢口否认。


    母亲盯着她的眼睛,见她眼神的确没有躲闪,才松了一口气。她转头劝父亲:“在木兰出嫁之前,就先让她多上会学吧,反正只要等她嫁过去了,咱就管不着了,她想上学,自己跟婆家说就行。”


    “好吧,好吧。”父亲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木兰没有多在家呆一刻,立即收拾东西,奔赴学堂。她的目的地,是学堂后院一棵大榕树,她要在那里等一个人。


    她骗了母亲。她确实在学堂里遇到了自己的意中人,是一直与她在研讨会上争执过无数次的那位助教。助教现在已经成为了她的国文老师,只是,私下里,她仍旧习惯称之为助教。


    她与助教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她尚理,助教善文。她细致严谨,助教生性浪漫。她从未走出过自己生活的城市,助教则早已去过许多国家。


    他们在朝夕相处中,思想不断碰撞,情愫亦得以滋长。他们开始不满足于仅在自由研讨会上见面,这棵榕树,便是他们常常相会的地方。每次离家返校时,他们总会在这里见上一面,缓解相思。


    木兰独自站在榕树下,思绪连篇,脑中规划了无数种可能。或许,他们可以私奔,等家里这门亲事黄了,再回来继续上学。亦或许,如果她的意中人愿意,可以上门同她父母提亲。


    她想了许久许久,终于见到爱人走来。


    她正要开口讲自己被家里逼婚一事,却见助教心事重重。她耐心地等了许久,终于听助教说道:“我要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