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作品:《病美人和他的小狼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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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第一次见姜以森,在他只身一人回老家的夏天。


    夏季的炎热才刚刚爬上这座南方老城的背脊,破旧火车站里人来人往,穿哪个季节衣服的人都有。


    盛夏将脱下来的外套挂在手臂上,站在人潮喧嚷里,给计划要来接他的人发消息。


    本来他都十七岁人了,现在手机导航也方便,按理说不需要人接,但房东老头在电话里坚持说:“我们这里巷子太多啦!你很难找到路的!让我的老房客去接你吧!”


    盛夏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将定位发出去。


    【潮汐:我到了】


    【潮汐:[位置-城南站]】


    对面的消息很快来,显然手机就放在手边。


    【森:现在已经到站了?】


    【潮汐:嗯】


    火车总是不如高铁准点,他这是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到,也怪不得对方还没来。


    对方于是“正在输入中”了许久,然后发过来一条比较长的消息。


    【森:抱歉,我没想到你会到这么早。我这边有些事情耽搁了,如果可以的话,请麻烦你打车到这里来吧,是从火车站回出租屋的必经之路[位置]】


    盛夏没意见,单回复一个“好”,拖着行李箱出火车站,不过三分钟就钻上了一辆出租车。


    行车的十五分钟里,他透过布满灰尘和雨渍的车窗,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在他记忆中几乎不存在的“老家”——街道狭窄,一幢幢建筑大都是灰色,电线杂乱得像塞在包里的耳机线。


    老城的一切如同永远停留在了三十年前,盛夏放在膝盖上的拳逐渐攥紧,感觉到了一丝后悔。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同样破旧的中医诊所前,盛夏刚下车,就闻见了令人皱眉的消毒水味儿,混杂着酸苦的药材气息,婴儿的嚎啕大哭声让他几乎没勇气迈步进去。


    【潮汐:到门口了[位置-邹勇中医诊所]】


    【森:进来吧,我看到你了】


    盛夏带着几分意外回头,小诊所的空间那么小,以至于他只一眼,就看见了朝他招手的男人。


    那是一个与周围的一切、与这座城市截然不同的人。


    盛夏停顿了有两秒,喉结颇不自然地滚了滚,才知道拖着行李箱过去。


    坐在长排木椅上的男人目光温和注视着他走近,皮肤几乎能称得上苍白,年龄大约有二十六七岁,烫过的气垫微分发是淡淡的白金色,足够引人注目。


    昨晚的老城刚下过最后一场春雨,天气不算晴朗,苍白的男人正好坐在窗外投射进的一束光里,肩上搭着深蓝色羊绒外套,膝盖上放着本摊开的书,显然在用这种方式打发掉挂水时的无聊。


    盛夏下意识看了眼顶上,这已经是第二瓶了。


    “实在不好意思,本来我只是来开点药,没想到要挂水。”男人声音温润好听,在说话的间隙,还轻微干咳了几声,穿着白衬衫的胸腔随之起伏,“可能需要你再等我一会儿。”


    “没事。”盛夏抿了抿唇,感到了一丝莫名的不自在。


    “坐会儿吧。”对方用没有插着针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座位旁边。


    盛夏于是挨着他坐下,两个人没有再进行更多的交流,旁边的男人继续看书,而他只能拿出手机刷公众号推送,遇到小视频连声音都不敢开。


    期间有个小护士过来看药水,男人轻声问她“大概还有多久”,显然不想让人久等。


    小护士面颊飞红,手忙脚乱地告诉他:“应该还有半小时就好了...刚才真的很对不起你,我第一次实习,太紧张了。”


    盛夏才看见男人手背上有两处青紫,显然是扎针扎错了地儿。


    “没关系。”男人安慰道,“多试试,下次会更好。”


    小护士连忙点头,话讲完了没有即刻离开,而是动作缓慢地调整着输液速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闲天儿。男人被打断了看书也不恼,每句话都会回,间或温和笑笑。


    盛夏心想,这真是一个受欢迎的男人。


    小护士似乎意识到自己聊太多了,将目光转向盛夏:“你…脸上的伤不要紧吧?”


    经她提醒,盛夏感觉到面颊上的伤正隐隐作痛着,但他并不想理会。


    这时有人喊拿药,旁边的男人正要起身,他便抢先一步站了起来,沉声道:“我去吧。”


    ……


    刚才因为打针而嚎啕大哭的婴儿已经睡着,小诊所里总算安静了不少。转眼又来了看病的老人,小护士为了帮忙照顾,便匆忙走开了。


    姜以森得以多看了会儿书,但很快失去兴趣,从书页间抬起眼眸,看向百步远处正在窗口取药的男生。


    房东老头说新房客也是个年轻人,可能和他有不少共同话题,只是姜以森没想到,竟然年轻到了这个程度。


    对方虽然已经发育得肩宽腿长,五官也有几分逼人的英气,但透过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姜以森还是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涉世未深的男孩,极大可能还没有成年。


    夏天似乎是要来了,不远处的男生将衣服袖子挽起,不经意露出了手腕上的淤青——这些大大小小的伤,遍布他暴露在外的肌肤上。


    这也是个…爱打架的小混混?


    姜以森手指微微拨弄着书页的边角,目光不自觉落在对方手臂漂亮的肌肉线条上。


    不,可能和这儿的混混不太一样。


    在对方拿着药转身走回来的前一秒,姜以森重新垂下眼眸,缓缓落回到书页缜密的字里行间,薄唇微抿。


    挺好,至少来了个赏心悦目的新邻居。


    漫长的输液终于结束,小护士过来拔了针,姜以森手背贴着医用纱布,转脸看向男生:“这里离房子不远,我们走回去?”


    “你可以?”男生轻挑眉。


    他正一手扶着行李箱拉杆,一手揣在兜里,听着姜以森咳嗽,又拿了一堆药,显然认定了这是个病秧子。


    姜以森笑起来,说:“走吧,不远。”


    两人于是离开诊所,沿着一条还算宽敞的街道往前走,姜以森能感觉到,对方似乎有意将步子放得缓慢,像是在体贴绅士地照顾老年人。


    姜以森没说什么,他自幼就是个倒霉的药罐子。先前得了场重感冒,没想到一咳嗽就是一个月,夜间更加严重,经常咳得噙着眼泪蜷被子里,喘不过气也睡不着,只能到就近的诊所来看。


    两人路过做餐饮的街,姜以森问旁边的男生:“你肚子饿不饿?要不先吃点儿什么?”


    此时已经过了吃中饭的点,但还有几个店在营业,姜以森挂了大半个上午水,明显能感觉到腹内空无一物。


    男生朝几家店扫了眼,惜字如金:“都行。”


    “那就面馆吧。”姜以森选了对方目光停留过的店,“这家味道很好,我请你。”


    “不用。”男生拒绝,默默跟着他进了店。


    店内果然陈旧,看上去有十多年历史了,墙面发黄画满小孩儿的涂鸦,但桌子凳子还算擦得干净。


    “哇,我们大名鼎鼎的姜画家来了。”店老板自然认得姜以森,笑得红光满面,“好久没光临了,旁边这位小帅哥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这是我的新邻居,”姜以森介绍着,看向男生:“我也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一般这种情况,大家都会顺势报上名来,但这男生显然足够冷酷,只留了句“要碗大的馄饨”,就径直走向饮料柜。


    “我要碗蔬菜瘦肉粥吧,病还没好。”姜以森说。


    “哎,你们俩这不拆我招牌嘛,进面馆不点面。”店老板笑,“大馄饨12,粥9块...啊他加瓶芬达是2块。”


    姜以森还没算好是多少钱,就看着男生从饮料柜里拿出汽水,利落地扫了墙上的二维码。


    “一起的。”男生bang一声起开瓶盖。


    姜以森无奈一笑,与他面对面落座:“待会转你。”


    男生没说话,啜饮着冰镇的汽水,跟这个年龄的所有孩子一样,继续低头看手机。


    就在这时,一顶十分显眼的鸡窝头窜进了面馆,店老板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不愉快。


    “老板!来个中的牛肉面!”鸡窝头已经穿上了背心,身上酒气冲天,步子迈得吊儿郎当,嘴里还叼着烟。


    “哎,11。”店老板只能报价,并看了眼角落的姜以森。


    这真是造孽啊。


    满城都知道这鸡窝头要找姜画家麻烦的事,因为他女朋友看上姜画家,把他给甩了,这事让他骂骂咧咧好多天了,奈何一直没见着姜画家的影子。


    店老板也毫无办法,他最怕的就是这种鬼混混,打起架来要拆他的店,只希望今天别闹出什么麻烦。


    姜以森倒是面色从容,取来一次性筷子,掰开了递给对面的男生,仿佛根本没发现鸡窝头来了。


    直到鸡窝头把烟头一吐,将他戴满廉价戒指的鸡爪子拍在了他们桌上,油汪汪的脸伸过来:“哟,这是谁?姜——”


    他没姜下去,因为他记不得姜以森全名是什么。


    “姜基佬!”鸡窝头迅速找到了合适的词,“勾引我女朋友,现在又找上个小帅哥了,知不知道,我这几天可是满城找你啊,啊?”


    他说着踹倒旁边一把椅子,发出一声重响,这回姜以森对面的男生皱了皱眉,拎起汽水搬隔壁桌坐去了。


    姜以森:“……”


    你刚不是很尊老吗,怎么见麻烦就跑路了。


    在鸡窝头的连篇鬼话里,帅气冷酷的男生甚至背对着他,吸溜一声吃进去一个烫嘴的大馄饨。


    姜以森缓了缓,还是温和地笑了,平静看向鸡窝头:“原来你们道上,管长得好看的男人叫基佬。”


    鸡窝头皱着鼻子哑了哑火,这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甚至知道自己长得好看。


    “我特么叫的就是你。”鸡窝头瞪眼,喷出一口滂臭的烟酒气,直接一手抄起旁边的板凳,“你今天必须给个交代——”


    “哎!鸡哥!”店老板赶紧举起双手大叫。


    只听“哐”地一声响,鸡窝头手里板凳才刚拿起,凳脚先撞上什么,稀里哗啦噼里啪啦撒了一地。


    姜以森被巨响惊得心蹦个不停,顺势垂下眼眸,看见地面被糟蹋的汽水和馄饨,还有玻璃和瓷碗的碎片。


    真惨烈。


    老板收拾起来不知道有多麻烦。


    与此同时,一直坐他背后的男生手撑桌子边缘,噌地站了起来。


    他长手一伸,拖过了还不知死之将至的鸡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