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雨夜

作品:《纨绔子他真香了

    婚礼流程一切从简,谢辞盈不消多时,便被送进了里屋。


    房间内飘浮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她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掀开红盖头,视线落在帷幔层层叠叠的拔步床上,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躺着的人影,这就是苏府的老太爷。


    丫头春杏看她神情紧张,想着一个姑娘也怪不容易的,端来一盘桃片,“太夫人,你要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谢辞盈怔了怔,一时还没适应从姑娘到太夫人身份的转变,雪白的桃片做得很精致,里面嵌了松仁葡萄等干果,放在以前,她想都不敢想,只是她现在食难下咽。


    另外一个大丫头桃红见她没动,叹了口气道:“那奴婢扶太夫人去净房洗漱?”


    谢辞盈勉强点头。


    沐浴时还不太习惯有人伺候,再出来时换了一身淡红的亵衣,衬得她肌肤雪白,娇艳欲滴。


    眼看一切收拾妥当,桃红对她说:“奴婢就先和春杏下去了,太夫人你有事就摇床头的铃铛。”


    谢辞盈立刻心生恐慌,忙拉住她,“能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吗?”


    桃红安慰道:“放心,奴婢们都在外间,太夫人你不要担心。”她使了个眼神,乌泱泱的大小婆子丫头全都退下了。


    谢辞盈听见缓缓的关门声,屋内顿时一片阒静,只剩自己心噗通直跳的声音。


    光线昏暗了下来,她再也坐不住,取了一根红蜡烛悄然走近床榻,颤抖着手撩开了帷幔,明晃晃的灯火一照,显现出一张十分骇人的褶皱脸,骨瘦如柴,颧骨高耸,眼睛紧闭,无一丝血色。


    谢辞盈抖若筛糠,呼吸都急促了些许。


    抬手想移至他鼻息底下试探,这时雷电嗡鸣,寒风立刻吹熄了火光,她手一抖,烛台翻倒,一屁股跌落在地。


    青丝暴汗,一股巨大的恶寒顿时攫住谢辞盈,压抑地透不过气来。


    她好害怕。


    她好想回家。


    就算她做事再如何少年老成,终究不过是十四岁的小姑娘,见了这场景怎能不怕……


    谢辞盈跌跌撞撞推开窗扇,苍穹浓黑如墨,雨丝扑到她那张粉面上,沁人的凉意渗入骨髓。


    瓢泼大雨顺着屋檐滴滴答答落下,庭院中栽植的万年青在风雨中瑟瑟发抖,她就像一跳离水的鱼艰难张嘴呼吸。


    惶惶失措间,谢辞盈听见墙外有清泉击石的嗓音在喊,“辞盈妹妹,是我回来了!”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是萧鸣岐!


    谢辞盈犹不自信地瞪大双眸,推门奔了出去,大雨立刻淋湿她的衣裳,潮湿地紧紧贴在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不合规矩……”后头听见动静的春杏想要阻拦,却见桃红神色怜悯地拉住了她。


    谢辞盈双掌叩在墙上拍打,失声问他,“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你知不知道你来晚了!”


    墙外头,萧鸣岐湿漉漉的发丝凌乱贴在脸颊上,听着她那悲痛欲绝,沙哑凄切的声音,心下悲恸道:“好妹妹,你别哭,我带你走,我们现在就走……”


    好,现在就走!


    谢辞盈很想答应他,可她的母亲怎么办……他的功名怎么办……她萧家又岂会承认她的存在……


    谢辞盈被雨水浇醒,意识也逐渐回笼,闭了闭眼,心下一横道:“鸣岐哥哥,我已经嫁人了,为什么要跟你走?”


    萧鸣岐顿住,尾音颤抖问,“你可是怨我没能早点来?可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什么事等我们走了再说好不好?”


    “我没有置气。”谢辞盈的声音比雨水还冷,“就算你现在是举人又如何,你以后还能不能再中另说。你头上还有两个嫡出的哥哥,你身为一个庶出子,即便再出众也越不过他们去。”


    萧鸣岐断断续续传来,“辞盈妹妹,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我不信你愿意给一老头冲喜……”


    谢辞盈冷哼一声,“你以为你有多了解我?我现在是苏家的太夫人,苏家以我为尊,既不用孝顺公婆,还可以吃穿戴银,我有什么不愿意的?”


    萧鸣岐还想说什么,她却大喊道:“桃红!桃红!”谢辞盈把白玉镯从手腕下褪下来,塞到踮脚小跑过来的桃红手中,对桃红道:“你把这个拿给他,让他赶紧滚!”


    桃红犹豫不决,谢辞盈怒吼,“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桃红提了一盏灯笼出去,萧鸣岐的脸在朦胧的灯火映照下惨白一片,她哆哆嗦嗦地把白玉镯递给他,“这是太夫人让奴婢给你的。”


    萧鸣岐眸子落在上面,扯了扯唇,想笑,却突然吐出一口血来。


    “三公子!”他身后的长随,手脚麻利地接住他倒下的身体。


    谢辞盈靠在墙角,任由雨水从眼角滑落,余光瞥见桃红回来的身影,问,“他走了没?”


    “走了。”


    桃红心生不忍,“太夫人,我扶你回去吧,你这样淋雨会容易伤寒的。”


    谢辞盈摆手,“你们莫要管我。”


    她呆呆看着雨水滴在叶片上,又汇成一线渗入土壤中。总是抑制不住的想起,高大文雅的青年,亲手教会她写的第一行字,便是他的名字;想起她受了别的孩子欺负,总是他第一个护在她的身边;想起她学会女红针黹后,第一次给他绣的护膝……


    一柄桐油纸扇覆在了她上方。


    谢辞盈被一团阴影笼罩住,随即苏天孚精致华丽的靴子落入她眼底,她抬眸便能看见他眼角眉梢凝结的寒气,她唇动了动,“怎么,你是来看我笑话的?还是来抓我把柄的?”


    他当然不是来看他笑话的,就在前半刻回屋的时候,苏天孚发现自己屋子空荡荡地少了好些物件。


    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子,又转身出来复看了看,前院是他栽的西府海棠没错,排列顺序都是按着他的暗语来。


    苏天孚继而指着空了的博古架问,“我珍藏的粉彩鼻烟壶呢?还有花了五百两银子买的官窑青釉梅瓶,描金鸡缸杯……都哪去了?”


    他不就是去接个亲,回来家里跟发生盗贼似的。


    伺候他的戟电觑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小声道:“是夫人说,新嫁过来的太夫人家底不大好,恐怕被人瞧不起,看她笑话,就让小厮趁你那天上群芳楼的时候,偷偷收拾了这些东西全充当聘礼……”


    “那也不能用我的啊!”苏天孚弹了起来,“我只是代娶,又不是真的娶她,你们怎么能把出聘礼的钱算在我的头上?”


    “夫人说了,你的就是你祖母的,不分彼此。就当是提前尽一份孝心,将来你祖母给你寻门好亲事,也算礼尚往来了。”戟电颤颤巍巍道:“大公子,你就消消气,反正都是一家人。”


    “这气我还真消不了!”


    他就说今日迎亲的聘礼这么多,足有八十八担呢,还好生纳闷稀奇了一阵子。


    原来都是从自己房内拿出去的,想着就心生气闷,抬脚来找谢辞盈,就撞见这档子事。


    见她本该是朝气蓬勃的年纪,如今却是一滩暮气沉沉的死水,苏天孚眸子划过一道幽暗,或许他可以借此摆脱‘祖奶奶’这个恼人的称呼。


    两全其美,越想越妙。


    苏天孚俯身想拉她起来,装模作样咳了几声,同时跟她说道:“你既然那么舍不得鸣峋他三哥,还不如跟他一起私奔逃了算了,何必在这里顾影自怜黯然神伤的,我呢,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看见。”


    谢辞盈垂眸,没有说话,她双手抱膝,蜷缩成一团,小小的一只,从他的视角看,还不及他腿高。


    只能看见她毛茸茸的头颅,瓷白的后颈。


    “你难道不愿意?”


    他乌黑的眸子划过沉思,“你说你年纪轻轻,肯定也不愿有人叫你祖奶奶吧,这称呼都把你叫老了,再说你也不想有个我这般大的孙儿,又难管教又惹人生气的,像我母亲每天就气得少吃好几口饭,皱纹都得多生几条,还有我父亲一介文官都气得忍不住竹笋炒肉片,换做是你还不得每日呕血。“


    “你还有大把美好的青春,可不能就此虚度了,现在想不通也没关系,或者等你守活寡之后,你也就看开了,想要什么时候出去,我都不会拦着你,所谓贞洁牌坊,只不过是为了满足男人最大的虚荣心,我们苏家没有这个规矩,你要是想改嫁也好,招赘婿也罢,都随便你。”


    私奔?守寡?


    谢辞盈眼看他越说越过分,唇角颤抖,终于抬起一双微红的眼眶,强忍着泪意道:“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


    “天地良心,我可是一片拳拳之心,比黄金白银还真,我可是为你好,推心置腹,跟你实话实说罢了。”苏天孚视线顿了顿,郁闷地不行。


    换做是他,得了这句话,还不马不停蹄跑?


    天高海阔任他遨游,就算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就算是你没读过书,你难道没听说过聘则为妻,奔则为妾的道理?我今天晚上要是和萧鸣岐跑了,那我成什么人了?别人要如何看低我?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我淹死。”


    谢辞盈怒吼。


    她恶从胆边生,发狠一口咬在他递过来的手腕上,留下一圈整齐的牙印,涩然说,“我才刚到你们苏家,你就想让我守活寡,那我谢辞盈是不是还得背上一条克夫的罪名?”


    说到最后她声音已是发抖,抑制不住泪意,猛地一把推开苏天孚,进屋内,“哐当”一声,关紧了大门。


    苏天孚碰了一鼻子灰。


    一段带哭腔的话飘了出来,“你不想让我做你祖奶奶?我还就告诉你,这祖奶奶我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