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多年以后温荑再次回忆起这一晚还觉得记忆犹新。


    因为就算之前已经体会过一点拍卖会的“险恶”她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么多反转。


    随着拍卖师的一声“开始”,整个会场的气氛就变了。


    足足十秒钟没有人开口。


    温荑的心逐渐沉了下去，随着台上拍卖师脸上的笑容收起，她在这一刻近乎窒息了。


    沈青洋和于敏给她铺的台阶不会就这么折了？


    拍卖师也慌了,“今天的最后一件拍品《草色遥看近却无》是采用我国传统手工艺缂丝制作而成，缂丝自古以来就有一寸缂丝一寸金之称,这件拍品起拍价230万,请问有没有人举牌？”


    台下还是一片沉默。


    温荑这一刻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宛如被一把巨手用力攥住了似的。


    暮云枝拍了拍于敏的肩膀，两人换了位置。


    凑过来耳语道：“别担心，拍卖会上什么都可能发生，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放弃。”


    温荑抬手搭在老师的手上。


    接下来真的就如暮云枝所说，当拍卖师准备开口宣布流拍的那一刻，三道声音划破了拍卖场的寂静。


    “300万！”“300万！”“300万！”


    温荑的心口的那只手猛地松了下去，差点让人一口气喘不上来。


    “咳咳。”轻咳两声，温荑诧异的看向暮云枝。


    后者对她露出个在她意料之中的笑容，再转头看向另一侧,发现他们这一排除了于敏和沈青洋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其他几位老师和于父都是一副“无聊”“又搞这一手”的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


    暮云枝抬起下巴示意她仔细看下面。


    “拍卖是有技巧的,这一招就叫抢整数。”


    随着暮云枝的解释,台下的氛围也随着三声叫价随之一变。


    拍卖师眼睛一亮，“三位拍友同时喊出300万的报价，还有没有更高的价位,如果没有的话就由现场公证人查认是哪位第一个举牌。”


    “301万。”


    另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二楼下方角落的位置响起。


    听着似乎只是跟着叫一叫,没什么购买意向似的。


    不过在场都是老手,谁不知道谁啊。


    暮云枝在温荑的耳边继续道：“这种就是迷惑性叫价，你看着吧，一会就属他跟得紧。”


    拍卖师身处局中紧张程度不比温荑差到哪去，只不过此时她也反应过来了,表情一收接着展开一抹标准化的微笑，慢条斯理的道：“98号拍友叫价301万。”


    温荑还有之前的疑问没解惑，“抢整数是什么意思，而且老师你是怎么知道一定不会流拍的。”


    暮云枝笑道：“你仔细看下面的人，后面的位置咱们看不见，前面几排还是能见到的，仔细看自己分析。”


    温荑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去，沈青洋和于敏也侧耳听仔细学。


    片刻后温荑真看出些东西，低呼一声：“那几个人，是不是有意向购买的？”


    她指过去的位置是两男一女，那两位男士正是下午拍卖结束后和温荑打招呼说晚上见的两人，女的仔细看也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是汉服文化节邀请她参加自己公主级婚礼的人。


    好像是她土豪袍子群的群友，之前就参与过“瑚光珊色”的竞拍。


    他们几个从刚刚的沉默时刻就在互相用眼神试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颔首问好，此刻温荑仔细一看才能分辨出其中的刀光剑影。


    “你没看到，刚才喊价300万的三个人就是他们几位，而且我可以肯定，这次拍卖他们三个绝对不会是最后赢家。”


    这一屋子都是老狐狸，都不想第一个叫价，你等我也等，这才导致了最开始差点流拍的情况。


    “不止我们会打探拍卖情况，他们也会有更准确的渠道得知竞拍对手的身份，那十几位的身份职业恐怕已经不是秘密了。”


    所以他们才知道大家都是老狐狸，不可能有人放弃竞价。


    这才会一上来就出绝招，期望能用开口就上整数叫价，压倒其他人的防线。


    温荑直呼学到了。


    原来拍卖的技巧她参与了两次也只是学到了皮毛啊。


    暮云枝给三个萌新上课的时候，下面的情况果然如她说的那样，除了整数叫价，还有后面那位一样的跟的紧的。


    不管其他人叫多少，就有那么两位每次就跟着加1万。


    这样会弄得人很烦躁。


    这次的拍卖的气氛和之前都不一样，大家都很低调，气氛却更紧张，肉眼可见下方不少人的后背肩膀都挺得笔直。


    足足竞拍了快半个小时，到了400万也还有叫价的出现，只不过大家都很谨慎，拍卖师也喊了两次倒数。


    “98号拍友叫价401万，还有没有人跟。”


    温荑恍然发现这位竟然又出了个整数+1万的价。


    竟然真像暮老师所说的那样，这位把自己藏在角落里，实际上跟的却最紧。


    拍卖师也感觉差不多了，“401万一次！”


    温荑心口又提了起来。


    “401万两次！”


    楼上的人都攥起了拳头，这个数已经比之前的最高价高四倍了。


    “401万——”


    “405万。”


    千钧一发的时刻，同样是一层偏后的另一处角落发出道温荑第一次听到的声音。


    这位之前从没叫过价。


    于父嘴角挂起看好戏的笑容，跟自己儿子道：“看来后面就是这两位的竞争了。”


    俞朝英也点头，“该出场的差不多都出来了。”


    后面这人隐藏极深，之前一直没开口，就是为了等其他人都出场。


    财力雄厚，也是绝对的势在必得。


    叫价401万的声音这时候也没了之前的懒洋洋，多了几分严肃和试探。


    他也知道这是遇到劲敌了，“406万。”


    另一位却一直开口沉稳不变，也不用拍卖师开口催促，“410万。”


    林崇欢老神在在的靠在沙发上，收着点着扶手，“这位也是个喜欢整数压制的。”


    这两位都各有各的技巧和拍卖习惯，最后也确实其他人都不再参与了，只看着他们的竞争。


    “411万！”


    “415万。”


    “416万！”


    “420万。”


    “……”


    一个越来越急躁，另一个则一直气定神闲。


    看的温荑心口像被羽毛扫过似的，非常想看看这两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沈青洋作为旁观者也紧张的不行，“这场拍卖简直太精彩了。”


    于父看了他一眼笑道：“这才哪到哪，每次几个大的拍卖行举行年终大拍，压轴的拍品成交价上亿，那里才真的是刀光剑影暗藏杀机，别说当局者，旁观者都有不少要吃降压药和速效救心丸的。”


    于父这句话看似取笑，实则告诫，不要被眼前的繁华眯了眼睛自高自傲，那样的话就不会再有更高的成绩了。


    三个年轻人被这杯冷水浇了一下，潮红的面庞也冷静了下来。


    纷纷感激的看了一眼四位长辈。


    沈青洋眼中的感谢格外浓烈。


    他这次幸运和温荑于敏一见如故，也混进了这个圈子里，原本无依无靠赤手空拳闯进这个世界的人在于父、俞朝英、暮云枝和林崇欢身上学到了太多的东西。


    很多都是书本上没有需要长辈言传身教的东西，他这次都学到了。


    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感激。


    就在楼上几句话的功夫下面两位又各自加了几次价格。


    终于98号惜败给了另一位的整数攻势，当价格喊道500万的时候终于再也没有开口。


    拍卖师声音颤抖的举起木槌：“500万一次！”


    全场肃静。


    “500万两次！“


    拍卖师深吸一口气，“500万！三次！成交！”


    “砰！”


    落锤了。


    这次拍卖的压轴拍品，同时也是最高成交价500万。


    “温荑！”


    温荑被沈青洋推了一下，恍然回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周围全是如海浪般的掌声。


    “啪啪啪！！！”


    楼上、楼下、身侧、身后……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用力的鼓掌。


    这一刻她似乎在楼下看到了更多熟悉的脸，他们都用友善而鼓励的笑容看着她。


    温荑被沈青洋和于敏拉着簇拥到二楼边缘，恍惚的向楼下鞠躬。


    拍卖会在一片狂欢中正式结束。


    温荑下楼的时候还差点踩空，幸好被两位小伙伴扶了一把。


    站在楼梯口，看着人群顺着出口离去，直到一个中年人站在她的面前。


    温荑若有所思的抬头，见那人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这时她恍惚想起下午几人对竞拍人年龄的闲聊，可眼前这位显然就是打破他们印象的存在，他看起来是真正的五十岁中年人。


    “鄙人杨树仁，很高兴认识你，温荑。”


    温荑突然反应过来了，这声音，原来是他。


    正了正身姿，伸出手：“非常感谢您的看重。”


    能花500万买她的作品，这既是伯乐也是金主。


    杨树仁深深地注视着温荑，抬手与其轻轻一握便很快放开，“温荑小姐，我之前在展会时一眼就看中了这件作品，也非常感动你能在看过沙漠的景象后将其用这种方式记录下来。”


    温荑抿嘴一笑，对他的热情不知道应该怎么接。


    杨树仁也不在意，人到中年他很少能有这么直率宣泄什么的时候，滔滔不绝的诉说着他对温荑的感激和欣赏。


    “阳关就是我的老家，我准备将这件作品捐给城市发展博物馆，我相信那才是它应该在的归宿。”


    温荑感觉喉头有些梗，她没想到眼前这位竟然是以这个目的耗巨资买下来的，这套曲裾汉服对他而言的意义远比自己更重大。


    在宴会厅门后分别，杨树仁再次用认真的语气对温荑道：“明年的国际双年展我也会去看的，希望能在那里见到你的作品。”


    对温荑这个年轻人，杨树仁初时只是为一件作品而感动。


    仔细了解过后却喜欢上了这个人，从她的经历中也更能体会她想要通过作品诉说的那些，对自然、对人文、对传统文化、甚至是对世界的未宣之于口的话。


    她的作品中每一件都带着浓浓的爱。


    正是这种爱，让看到的人无比着迷，更期待她之后的作品。


    温荑抬起双手用习惯的叉手礼对其背影郑重道别。


    这是她真正的伯乐。


    一只手搭在温荑肩膀上，诧异回头发现竟然是谢青。


    刚刚的竞拍中谢青也喊了几次价，只不过还是没能挣过那些绝招尽出的老油条们。


    “刚才的拍卖太精彩了，刚才那人说还有个国际展，什么时候举办，我也要去看。”


    温荑莞尔一笑，拉下她的手，“我只是靠着国内双年展第三名得到了国际展初选的门票，能不能过复选还是个未知数，更别说被选入参展了。”


    谢青做了个加油的动作：“我对你有信心，你没看到刚才那位金主大大对你也很有信心吗。”


    沈青洋和于敏也用力点头，“我们也对你很有信心。”


    跟温荑的拍卖相比沈青洋的就是小打小闹了，原本因为得了第一名升起的小小得意全被拍散了，胸腔里满满都是想赶上她的渴望。


    温荑环视一周众位长辈和好友，眼中涌出豪情万丈：“我们一定要冲进国际！”


    “一定！”“一定！”


    三人喊完口号，下一刻就笑作一团。


    前八强的其他五人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三人的斗志，眼中满是羡慕。


    真好，能有个互相激励的竞争对手和朋友，真是一件幸运的事啊。


    而且也不怪人家是前三名，这觉悟就是不一样，拍出了价格这么高的作品却丝毫没有骄傲得意，转头就开始了下一波征程。


    ……


    转眼的功夫入秋了，温荑放下画笔，如约来到沈青洋的店。


    从服务员手中接过一碟烤柿子，默默地坐在店铺一角。


    直播间的观众们都很感叹，时隔两年再次从她的沉浸式视角中看到了诱人的烤柿子。


    很多两年前就粉上她的人经过这些时光升职、结婚、生孩子、大学毕业……


    似乎人人生活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在他们眼中温荑却一直未变。


    即使她成为国内青年一代的工艺名家，非遗传承的带头人，还是会定期带着粉丝们挑战打卡、做直播。


    直播的风格也是一直未变，依然是以沉浸视角为主，很少说话，就这样用随身记录仪带着大家欣赏城市的景色。


    吃完烤柿子，温荑坐在原地未动，和粉丝聊了一会就道了再见。


    粉丝们也谅解她忙于明年的国际展，能抽空直播就很不容易了。


    关闭直播间，温荑一抬头，正巧看到端着另两份点心过来的沈青洋。


    “天越来越冷了，一个柿子不当什么事，再吃块点心吧。”


    温荑啼笑皆非，自己能吃似乎已经是广为人知的一件事了。


    “准备的怎么样了？”


    沈青洋耸耸肩，“有思路了，你呢。”


    温荑也微微颔首。


    两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眼，都明白了两人的野心。


    他们不止要过初选，也要过复选，代表国家站在世界的舞台上。


    坐了一会温荑就告辞了，两人都知道，下次再见就是明年了。


    温荑没有说的是她早就有了想法，她就是在等。


    “等什么？”娄今疑惑的问道。


    和牧微主演的剧大爆以至于娄今的时装品牌也水涨船高，一跃成为国内年轻人心中数一数二的国货之光。忙了小半年到各地开拓市场，这才稍微闲了下来。


    两人在长风别墅温荑的工作间聊天，正好说起温荑明年的国际展。


    温荑笑的神秘，刚想说什么耳边传来“嘟嘟”的敲打声。


    走到窗边把外面的鸟雀放了进来。


    小鸟熟门熟路的站在温荑肩膀上，尖锐小巧的喙搔了搔胸前的羽毛，侧头好奇的打量室内的另一个人。


    温荑坐回位置，“我在等一场雪。”


    “等雪？”娄今眼睛一转恍然大悟，“你想把雪的景象描绘出来，可是……这算是五感六觉中的哪一种呢？”


    说到雪，就难免想到冷，可是单单是冷的话也未免过于简单了。


    “冷的话，不是你的风格啊。”娄今挑眉看着她，一句话就道进了好友心中。


    “呵呵，”温荑轻笑几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自然不会是简单的“冷”啊。


    今年是个冷冬，全国各地的温度都比往年要低，以至于温荑想等的雪一个月后就来了。


    温荑连忙打扮好自己，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色汉服配珍珠白带毛领的披风踏着漫天的雪花来到了她最爱的一处园林——半园。


    温荑在苏城的这么多年，参观过几十所园林，其中最得她喜爱的就是这座半园了。


    和寻常的园林不同，之所以叫半园，就是因为里面的景致多以“半”为特色，半亭、半廊、半榭……


    “知足而不求齐全，甘守其半”，这就是这座园子的理念。


    温荑觉得这种理念就是她的心声，这两年多来她通过各种媒介获取的财富早已是个非常大的数字了，有人也问过她为什么不自己买房子出去住。


    毕竟她以前的愿望就是能拥有一套属于她自己的房子啊。


    温荑每每被问到都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她当然可以买房子。


    以她的财富买别墅都绰绰有余。


    可是她现在的想法变了。


    相比一个独立自由的空间，她更喜欢和家人住在一起，每天能吃到蒋璋做的饭，饭后和哥哥一起看新闻，腿上搭着哈哈，抬手就能摸到它顺滑的毛发，还可以时不时去别院小住，偷偷给爷爷喝点碧雪酿，品尝管家爷爷精心为她安排的美食……


    这对她而言这些就是很幸福的事了。


    她不觉得搬出去会比现在更让她快乐。


    站在一处半边亭下，温荑看着天上飘下来的雪花，抬手去迎，嘴角勾起一抹温暖的笑容，趁着她领边的雪白绒毛，透出惊人的美。


    下一刻只见她披风下突然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一只鸟雀突然从温暖的衣摆中飞了出来，顶着寒风落在温荑的肩头。


    “咔嚓！”


    温荑恍然回神，宁静柔和的气氛被打破，诧异的扭头看去，正好见到一个硕大的镜头被放了下来。


    托着单反的是个老者，生怕被误会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是个园林摄影师，刚才见到氛围太好了，就情不自禁拍了一张照片。”


    温荑打量站在廊下的老人，一头花白的发却不显苍老，向后整齐梳成辫子，反而有种精神矍铄的感觉。


    穿着打扮也非常时尚，脚下竟然还穿着一双撞色运动鞋。


    再配上他手中镜头足有半条手臂长的单反相机，整个人从头到脚的风格都非常统一。


    就是潮。


    老人走过来继续自我介绍，“不好意思姑娘，打扰了，我叫齐传家，是个园林摄影师，同时也是名园林画家，可以给你看我的作品，如果你觉得我拍的还行，可以把底片给你，如果你不喜欢我就删了，绝不随意乱用。”


    温荑和她肩头的鸟雀同时歪了歪脑袋，露出好奇的神色，“园林摄影师，就是专门拍摄园林景致的人吗？”


    齐老点点头，低头摆弄一下相机递给温荑，自嘲的道：“对，我老头子退休了无所事事，就进了摄影圈，都说‘单反穷三代，摄影毁一生’幸好我都这岁数也不怕了。”


    温荑被逗得差点笑出来，伸头过去一看，只见屏幕上显示的照片果然构图极为精妙。


    主角自然是站在亭中的她，可她却不是绝对的主角，反而产生一种让看到的局外人带入她的视角去欣赏雪中的园林景致的感觉。


    最奇怪的是明明她仅仅占了画面一个角落的位置，却让人无法忽视她，反而因为人和鸟的存在，让这充满传统风情的园林多了一丝活力。


    人、鸟和景致，三者合一，相映成趣。


    温荑失神的看着这张照片，为这张精妙的照片而震撼。


    心道：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


    想到这连忙拉着齐老提出了自己的诉求。


    “你要以园林雪景为主题去参赛？”齐传家仔细打量温荑，眼中染上恍然，“我认出来了，你是温荑吧，老俞，俞朝英和暮云枝的学生？”


    “您认识我老师？”


    齐传家失笑的摆摆手，姿态随意了不少，“整个苏城文艺圈子里，不认识俞朝英的人比认识他的还要罕见。”


    是了，暮云枝不止一次跟温荑说过俞朝英交友广阔，温荑这才算是第一次有了切身的体会。


    齐传家又道：“我听说过你，今年双年展的第三名，嗯，是要去国际展。”


    今天下雪，又是工作日，半园里人非常少，一老一少在园中欣赏雪景，一边走一边聊，时不时停下脚步，齐老指挥温荑走到合适的位置配合他拍一些张照片。


    临别时齐老在半园门口停驻脚步，看着温荑道：“其实我也应邀去大不列颠举办一次摄影展，不知道可不可以把刚刚那几张照片拿去展出？不瞒你说，以往在我的镜头下园林才是主角，可是刚刚那张照片却让我产生了点别的想法。”


    温荑疑惑看着他。


    齐老用一种很难懂的眼神看着身后的半园，“园林本身就是美的，任何外物都会打破这种美，我以前一直是这种想法，可是刚才看到那张照片我突然觉得或许并不是如此。”


    “园林之美归根究底是因为凝聚了人的审美，园林出现的用意也是服务于人的，没有人的存在这里就是一个死物。”


    说着齐老突然自嘲的苦笑，“这么多年摄影，我自诩专业，没想到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传统美学中讲究动静结合，鲜花总要配蝴蝶，池塘就要配锦鲤。”


    温荑沉默不语，齐老刚刚说的话，其实正好是她一直以来的设计风格，不过这时候还是不要说出来了。


    “照片可以拿去参展，本来我也是来这里找灵感的，您也算是帮了我。”


    齐传家感激的点点头，“没想到今天来采景还认识个忘年交，这张照片印出来我给你寄一份，都留个纪念。”


    两人互相道别，温荑站在半园门口，掀起披风衣襟，和藏在自己袖子里的鸟雀对视一眼，轻声笑了。


    “走吧，我们也该回家了。”


    这一趟的目的早已达成，还有了意外收获。


    半个月后，温荑在家中收到一份同城快递。


    里面装着一沓照片，全是以她和鸟雀、园林为主题的画面。


    刚想把快递袋丢掉，突然感觉里面好像还有什么。


    撑开一看，温荑诧异的眨眨眼，“这是……邀请函？”


    上面用国际语和汉语分别写着日期和展会的名目。


    温荑这才诧异地发现，原来看起来普普通通一老头，竟然是上半年国际摄影大赛的冠军，而且冠军奖励是在大不列颠著名的美术馆举办个人展。


    “个人展……”温荑两手捏着邀请函搭在下巴上，发出了憧憬的声音。


    “我什么时候，也能举办个人展呢……”


    圣诞节前夕，大不列颠美术馆中一场别开生面的个人展正式开展。


    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摄影迷拿着邀请函早早就来到展馆门口。


    “你们看到齐的采访了吗，听说这次个人展会出现比大赛夺冠还出色作品。”


    “真的吗？我一早才到l市。”


    旁边一个衣着得体的男士走过来，一手拿着绅士杖另一手矜持的搭在大衣的纽扣上，“采访中，齐说他这次个展中出现了人。”


    此话一出引起一片哗然。


    对于著名的摄影师而言，每个人都有自己喜爱的风格。


    有的人喜爱走遍全球去拍摄充满故事性的面孔，如第三世界的苦难民众，山村里的孤寡老人；有的人则偏好拍动物，踏遍各大原始森林冒着生命危险，就为了抓拍生命的奇迹；有的人则偏好植物……


    齐传家的风格他们都知道，他热爱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城市中的传统建筑，所有的作品中就是各种各样的园林景致。


    并且因为得过很多奖项，知名度非常高。


    以至于国际上很多上流人士受到他的审美影响，也偏好起了东方园林式的建筑。


    近五年在全球各大一线城市的新开发楼盘中也相继出现中式园林风格的设计。


    每每出现就被抢购一空，已经成为国际建筑领域新的潮流了。


    而带动了这种潮流的齐传家竟然在采访时说，他的作品中出现了“人”！


    这怎么能不让人期待又忐忑呢。


    多少摄影师转变风格结果弄得反倒不如以前的水准的例子还历历在目，他们这些专门来看齐传家个人展的人很担心他也会如此。


    “亨利爵士，据说你收藏了齐的一幅作品，不知道这次有没有什么内部消息？”


    一群人见这位男士走过来，纷纷围了上来。


    亨利爵士出身本土一个显赫的家族，他就是个非常有眼光的艺术品收藏家。


    可惜这次亨利爵士要让他们失望了。


    齐传家转变风格的消息来得突然，无人得知任何内部消息。


    “不过我相信既然齐觉得会是更好的作品，那就八成是真的，他不是什么毛头小子了，犯不着这样自欺欺人。”


    亨利爵士痴迷东方文化，也是齐传家的忠诚粉，对于这位神奇的东方老人，他从来不缺乏信心。


    和他一样对齐传家有信心的人显然不少，此时门口聚集的人可以说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各行各业，他们有的是职业建筑师、职业摄影师、职业画家，更多的则是家产丰厚的藏家。


    如果不是齐老的真爱粉，谁会为了看个摄影展提前这么多时间到场。


    开展的时间一到，大门开启，足有上百人蜂拥而入，眨眼的功夫就分散进偌大的展馆中。


    个人展是国际摄影大赛的主办方给出的奖励，摄影师只要提供展品就行了，他们负责全部的运营和接待工作。


    最后如果摄影师的作品成功售出的话，也会获得分成。


    所以主办方的负责人威廉见此情景，笑的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齐传家是年老成名的，对名利看得很淡，纯粹是带着一分对家乡和祖国的热爱才将作品分享到更大的舞台上，并不在意盈利。


    所以本应出来招待金主的场合只有专业的艺术品经理人威廉在场。


    威廉刚和一位他国来的藏友打过招呼，转头就看到本地的大藏家同时也是他的大客户亨利爵士迈着优雅的步子从蜂拥而入的人群后走了进来。


    “亨利爵士！”威廉热情的招呼上去，“您竟然这么早就来了。”


    “别说那么多，你知道我想看什么。”亨利手持绅士杖强压着急切抬着下巴，扫了一眼有些已经小跑着冲进去的人群不耐烦的打断威廉的寒暄。


    大客户金主的要求威廉哪敢不满足，干笑两声，转身带路。


    重要的展品肯定放在最里面，亨利跟着威廉的指引走了半晌后就对自己的猜测更笃定了。


    威廉是当地有名的艺术品经纪人，专门为各大藏家收揽艺术品，他的审美眼光很多人都非常信任。


    但是亨利知道他也有自己的猫腻。


    那就是当威廉想推荐的艺术品是个不那么优秀的作品时，他就会喋喋不休的用各种华丽专业的辞藻去诠释，这样能让人在见到展品之前就有不少的印象分。


    相反一旦他觉得自己推荐的作品足够话。


    所以通过这一路上威廉从最开始的招呼后就闷头带路，亨利就猜到，齐传家的新作品绝对错不了。


    这么一想，他更激动了，恨不得下一秒抬头就能看到。


    甚至还对这个虚伪的胖子产生了浓烈的嫉妒情绪。


    凭什么他能第一时间看到齐的转型之作。


    威廉带着亨利爵士拐了几道弯，途中见到不少已经驻足在摄影作品前观看的人。


    也有不少人鸡贼的察觉了两人的动作，不着痕迹的跟了上去。


    “嘿，威廉，东方有句话怎么说的，你有好东西只带亨利去看，这是不是厚此薄彼了。”


    有的人不好意思明目张胆的跟着，有的人则毫不客气的直接拦路。


    摄影展为了能更好的展出作品做到利益最大化，动线设计也是很有学问的，像个迷宫一样，没有熟人带路一进来不把所有的展品看个遍别想出去。


    自然也没法直接看到最吸引人眼球的好货。


    威尔逊同样是本土的贵族后裔，见状毫不客气的抬手勾着胖男人的脖子，很无赖的做出一副不带着就别想走的模样。


    威廉苦笑，在这片大陆里充斥着各种贵族，有的在商界称霸，有的在政界称雄，有的则是占据灰色势力。


    威尔逊就是这样一个让人迎面碰到都会觉得是烫手山芋的无赖痞子。


    亨利爵士轻蔑的扫了一眼海盗起家的无赖，抬着下巴按着大衣衣角。


    “不要磨蹭了，有些人想跟就跟吧，反正趁着展出的机会看一眼就少一眼。”


    威尔逊也看不惯亨利总是拿着老牌贵族的架势，活像个中世纪的老古董。


    见他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威尔逊扯了扯嘴角，摇头晃脑的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要我说你才是应该多看一眼少一眼。”


    亨利冷笑一声，催促威廉，“别为些没必要的人浪费时间了。”


    威廉苦笑，幸好这两位不是一个风格的，也吵不起来，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赶紧加快脚步。


    整个展区曲折回环，前面墙上挂的都是齐传家以前的风格，若是以往也能得到这些大藏家的驻足，可这次亨利和威尔逊只是经过的时候扫一眼，记下自己第一印象比较好的作品，脚步却一直没停。


    随着胖子威廉的指引，两人穿过一楼，来到尽头的旋转楼梯。


    威廉从二楼的楼梯上逐渐露头，抬头看到墙上的展品那一刻胖子本能的放慢脚步。


    即使看过不止一次，却还是怕打扰什么一样。


    亨利和威尔逊紧随其后，能看到二楼地面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仰头向里看去。


    紧接着他们就瞬间屏住了呼吸。


    瞪大了眼睛看着照片中受惊的少女，下意识的就像开口道歉。


    “sorry”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了，才恍然反应过来，原来这里并没有人，那只是一张照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