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沈玄默也会这样惊慌失措的模样。


    世界静默下来, 只剩潇潇的雨声。


    顾白衣缓缓地弯了下嘴角,说:“你应该问‘会不会’。”


    雨水打湿了他的眼睫。


    他眨了下眼睛,水珠顺着眼角滚落,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顾白衣自问自答:“我会留下来的。”


    如果还有回去的机会,他会选择回去吗?


    当然会。


    顾白衣甚至都不会有一秒的迟疑。


    在原本的那个世界, 他其实并没有留下什么遗憾。


    他所有的目标、所有的欲|望都已经得到满足。往后余生,或许就只是在那个偏远的城镇上平淡度过。


    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平静与单调。


    纵然如此, 如果有回去的机会摆在眼前,顾白衣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家。


    未来他或许能跟喜欢的人一起, 在这个世界当中组建新的家庭。


    但另一个世界才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


    那里有他的来处。


    这与喜不喜欢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再也见不到沈玄默,他一定会抱憾终身, 甚至怀念余生, 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入他的眼、踏入他的心房。


    但这并不能成为他甘愿让自己的灵魂独自漂泊在异世的理由。


    如果可以, 他更希望能自己从那片湖里爬出来,听着师父或者大哥的教训,再三保证自己下次不会再这样逞能。


    只是世界上没有如果。


    一次重来的机会已经是奇迹, 顾白衣不会去奢望还有第二次, 他不会自以为是地去抱怨指责原主的决定,更不会将这个被赠予的奇迹不以为意地推拒出去。


    他已经身处这个世界,已经借着这个奇迹多了一次生命,那就更该珍重。


    所以, 不该是沈玄默祈求他留下来。


    而是他应该感谢沈玄默,让他这个从异世而来的魂魄有了停泊之处。


    他已经留下来了。


    这是事实,而非承诺。


    既定事实总比口头承诺的分量更重一些。


    沈玄默听懂了。


    顾白衣不会离开。


    他也回不去。


    心慢慢落回到原处,安心之余又生出酸涩与心疼,心脏好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攫住慢慢收拢,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沈玄默声音有些艰涩, “我错了。”


    顾白衣说:“你没有——”


    沈玄默说:“是我问错了。”


    他松了松手,却没有放下,只是放轻了力道圈住顾白衣的手腕。


    低头看到手腕上那一圈刺目的红痕,沈玄默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被雨水打湿泛着些许凉意,但轻轻贴在那圈红痕上时,却燃起几分灼热的温度,轻柔的触碰泛起一阵酥麻。


    顾白衣不自觉地蜷了下手指,最终也没有挣扎。


    沈玄默拉着他回到车上。


    车上只有纸巾,勉强能擦一擦脸上和手上的水渍,脱了淋湿的外套,只剩一件衬衫,就有些凉意。


    沈玄默打开了车内的空调,语气温柔得好像在哄小孩子:“先回家好不好?”


    顾白衣点了点头:“好。”


    雨声被挡在外面,沈玄默接了几个电话,让助理和元以言那几个帮着先处理一下后续,他今天暂时不想管那些事了。


    反正最惊险最麻烦的部分已经过去了,剩下只有一些扫尾工作,并不急于一时。


    然后沈玄默又跟方二姨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找到顾白衣了。


    方二姨自然关切地询问细节。


    沈玄默轻描淡写地将前面那些事归结于普通的同学矛盾,听方二姨问起现在顾白衣如何的时候,他往旁边看了一眼,然后顺口帮顾白衣推拒了。


    “他睡着了。”沈玄默说道,“没关系,我陪着他。过两天跟他一起去看你。”


    三言两语就结束了这通电话。


    顾白衣伸手给他比了个感谢的手势。


    这会儿他实在是没什么精力再去应付方二姨。


    沈玄默随着他的视线看了眼车窗外面。


    雨势渐渐大起来,路上也看不见什么车辆行人,不过这个地方本就有些荒凉。


    不如那一次的雨势汹涌。


    但独自行在雨中,本就会有一种天地苍茫、无所依托的空旷寂寥感。


    沈玄默此刻的心境与那一次大不相同。


    说起来就是,心疼。


    还有些许无措。


    先前是他说错话了。


    他不应该问顾白衣能不能、会不会留下来。


    沈玄默抿了抿唇,一时在思索该如何补救,许多句话到了嘴边好像都不合适,于是又咽回去。


    直至他看见顾白衣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幕出神。


    泛红的眼眶明显是哭过的。


    沈玄默想起先前顾白衣做了噩梦,惊醒过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问他怎么了,他说忘了。


    现在看来,或许不是忘了,是不能说。


    无处说,无人说。


    那句话便脱口而出——


    “害怕吗?”沈玄默问他,“会不会害怕?”


    顾白衣明显愣怔了一下,视线终于从窗外转回来,落到沈玄默的脸上。


    车缓缓停在路边。


    沈玄默握住顾白衣的手,吹了一会儿空调暖风之后仍然还带着几分凉意。


    他把微凉的手指拢在手心里,只是单纯地捂着。


    顾白衣说:“还好。”


    没说“不怕”。


    沈玄默并不擅长安慰人,但他很擅长分析和学习,以及由之而来的自省。


    先前他只顾着心慌,沉浸在有可能失去顾白衣的惶恐与忐忑里,却没有考虑到顾白衣的心情。


    明明顾白衣才是那个最不安的人。


    顾白衣其实一直都没有刻意隐瞒他那些秘密。


    可他却到现在才想明白。


    然后一上来就是咄咄的逼问。


    不应该。


    是他说错话了。


    他应该先说——


    “不要怕,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