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没有天晴。


    隔天沈玄默醒来的时候, 外面还在下雨,但不再响雷。


    床边的顾白衣已经不在了。


    另一半床铺冰冷,显然是离开已久。


    沈玄默后知后觉自己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却没有再做噩梦。


    起床洗漱的时候,他听见顾白衣在外面跟韩叔说话,好像是门口有什么地方松动了, 请韩叔最好找人去看看。


    沈玄默抬头看到镜子,镜子里的人微微勾了下嘴角。


    他微微一顿, 自己对着镜子慢慢把嘴角压下去。


    片刻后又觉得自己无聊。


    他的心情确实不像往日一样糟糕,外面雨打枝叶的声响都听出了几分清脆的韵律。


    下雨本来就不是什么讨厌的事, 如影随形的噩梦才是。


    沈玄默洗了把脸, 下楼。


    顾白衣听见动静, 转头看着他笑了笑, 叫了一声:“沈哥,早。”


    一如往常。


    沈玄默也笑了一下, 回:“早。”


    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前一晚的事。


    一场细雨连绵了半日,等到下午的时候才终于停了,沈玄默接了几个电话,处理了一点工作上的琐事, 抬头的时候才注意到天边放晴。


    整理园子的人在小花园里惊叫:“看!彩虹!”


    沈玄默透过窗户抬头去看,天边果然架了半道彩虹。


    下面的人激动地说:“好多年没看到彩虹了, 哎呀, 真漂亮。”


    旁边的人已经掏出手机:“赶紧拍下来发朋友圈!”


    另一个人双手合十:“不对,应该先许愿!”


    沈玄默弯了弯眉眼,心说确实挺漂亮,拿着手机顺手拍了一张,翻了一圈好友列表, 随手挨个发过去。


    排在第一个的是顾白衣。


    他这才回想起来,昨晚犹豫了许久要不要给顾白衣打电话的时候,手滑就把他的账号给置顶了。


    悬在屏幕上的手停滞了片刻,还是没有撤销置顶。


    沈玄默给他也顺手发了一张彩虹照片,心底隐约生出几分浅淡的遗憾。


    不下雨,不打雷了。


    今晚顾白衣不会再来了。


    元以言回复过来的消息瞬间占满通知栏,看得人眉头直皱,沈玄默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先前那一瞬间想了什么。


    元以言隔着网线的时候比现实还要聒噪。


    偏偏因为工作还不能直接屏蔽他。


    沈玄默眼疾手快点进去先点了个静音,上下一扫就知道又都是些废话。


    元以言似乎对之前的交友话题还不死心,又跑过来问他打好关系的方法是不是挺有用的。


    ——沈玄默竟然都会主动跟朋友分享日常照片了!


    显然心情非常好。


    至于为什么心情那么好,肯定跟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同居人脱不了关系。


    由此可见,打好关系基础,有助于身心健康。


    沈玄默看得眼角直抽,忍住了将他直接拉黑的冲动。


    但在退出去之前,他的视线在“礼物”两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他好像并没有正经送过顾白衣什么礼物。


    只是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正漫不经心地发散着思维,沈玄默又看见顾白衣发来一条新消息。


    点进去一看,只有一个问号。


    沈玄默慢慢敲了几个字回过去:「听说可以许愿。」


    正好就在楼下的顾白衣:“……”


    几秒钟之后,他也回了一张彩虹照片。


    下面跟着回复:「那我希望你能心想事成。」


    沈玄默看着那几个字沉默良久,蓦地笑开,一字一句地回:「借你吉言。」


    -


    游教授刚回到宿舍的时候,就接到了来自儿子的电话。


    看着屏幕上备注的“沈玄默”三个大字,游教授第一反应是探头看向窗外,想看看今天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


    然后才想起来,哦,现在已经夕阳西落了。


    游教授反手关上门,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接了电话。


    许久没联系的儿子很体贴地跟他寒暄了一通。


    从身体健康问到工作是否顺利。


    沈玄默对父母的工作都不怎么上心,但托了过目不忘的好记性的福,纵然心不在焉,他也能跟你聊出朵花来。


    当他铁了心想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没办法拒绝。


    更何况还是亲爹。


    游教授眉头渐渐舒展,但心底还抱着一丝丝的警惕:“你不会又跟你妈吵起来了吧?”


    沈玄默说:“没有。”


    很果断很坚定。


    不像是在说谎。


    甚至可能跟他妈都没有什么关系。


    游教授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又跟他妈吵架,那就什么都好说。


    “所以你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游教授问道,“还是突然想通了,准备跟着我——”


    沈玄默打断道:“关心一下你。”


    游教授:“……然后呢?”


    沈玄默:“顺便问问您有没有多余的书。”


    游教授问:“你想要什么书?”


    沈玄默回忆了一下昨晚顾白衣视线停留最多的地方,报了几本书名:“我这边只有上册或者下册,都不全。”


    三本史书,一本杂谈。


    要么是历史上存在时间很短的不出名朝代,要么就是有别于正史的私人记述,感兴趣的人都不多,市面上流通的出版物就更少了。


    游教授愣了一下,他这儿子记忆力过人,叫他一口气背完历史上所有朝代和存续时间,从来都不带停顿的。


    但那也仅仅是记性足够好,事实上沈玄默对历史一点兴趣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带着他去博物馆纪念馆陵墓之类的地方去得太多了,导致他生出了逆反心理。


    有段时间沈玄默是看到他爹就躲,生怕他又在耳边念经。


    等到高中选文理那段时间,沈玄默还费尽周折玩了一出声东击西先斩后奏。


    以至于沈玄默刚逆反跑到宁城去的时候,游教授还沮丧了很久,并且不断安慰妻子,儿子其实是为了躲他。


    后来沈玄默叛逆到轰轰烈烈的程度,那就是后话了。


    闲言少叙,简而言之,沈玄默跟历史这种东西简直犯冲,而且避之不及。


    游教授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微颤着问:“难道你真的改变主意——”


    沈玄默飞快地戳破他的妄想:“我送人。”


    游教授:“……”


    果然白高兴一场。


    不过送人也好。


    他儿子虽然人缘挺好,但其实跟大部分人都不够亲近,能为了送礼求到父亲头上,那说明是很上心了。


    游教授回忆了一下,元以言和郁乘风那几个他认识,不像是对这些感兴趣的。


    他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你要送给谁?”


    沈玄默说:“我对象。”


    游教授点点头:“哦,你对——”


    ——对象。


    游教授瞳孔一震:“对什么?”


    “我、对、象,我、男、朋、友。”沈玄默一字一句地重复,“前段时间我找了个男朋友,我妈没告诉你吗?”


    没有。


    游教授都不知道该震惊还是该沮丧。


    沈瑰意根本没告诉他这件事!


    游教授发现自己既震惊又沮丧,同时还有点欣慰和心酸,半天没说得出话来。


    沈玄默对刺激他爹的事兴趣没有那么深,见他沉默许久,便不为难他:“不行的话就算了,我去找隔壁陈叔。”


    游教授连忙说:“行!”


    这种事怎么还轮得到麻烦别人。


    游教授思索片刻,说道:“我没时间回去,快递也不安全,回头我叫人给你顺路带过去,最迟下周日就到,你等两天。”


    挂了沈玄默的电话之后,游教授便打电话给自己的学生,叫他去自己的藏书室找书。


    游教授想了想,又另外加上了几本。


    沈玄默那对象眼光还不错,应该也会喜欢这几本的。


    对面的学生看着那一摞书有点惊讶:“老师,你这是准备捐给什么慈善组织活动吗?”


    游教授一大爱好就是收藏书,尤其是各种古籍。


    而且他还颇为“吝啬”,很少外借,但在捐赠方面又格外大方。


    私下送人倒是不多见。


    所以听游教授说送人的时候,学生有点惊讶,下意识问了一句:“送给谁?”


    游教授说:“玄默他对象。小池下周不是去宁城吗,你叫他一起带过去,给玄默就行。”


    学生习惯性地应下来:“哦,好。”


    等着抱了书去了学校,他才忽的反应过来——玄默,不就是游教授那个智商超高但超级叛逆的儿子吗?


    他神秘兮兮地跟同学分享着八卦。


    旁边突然传来“噗”的一声,一个年轻男人被呛得脸色通红——也可能是其他情绪上头。


    他脸色青了又白,满脸不敢置信:“什么,沈玄默那家伙竟然找到对象了?还是个男的?”


    “不可能!”他一拍桌子,“我不信!”


    一旁的同学忍不住往后退了退,朝他翻了个白眼:“人家谈恋爱又不跟你谈,你信不信关人家什么事。”


    男人眉头一拧,把同学的话当成耳旁风:“不行,我要去看看!”


    -


    顾白衣莫名生出一阵恶寒。


    然而左右看看都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影,他只好当做是天气转凉带来的正常反应。


    今天他只有早上的课,正好之前那些小混混的事情有了进展,在张佑余的盛情邀请之下,他吃完饭就去了武馆。


    是沈玄默送他过去的。


    沈玄默是正好顺路去公司,听说他去武馆还多问了一句,要不要帮他报个名,学点什么防身术。


    顾白衣婉拒了。


    这武馆比起他前世差距还是有点大,一馆子的人绑在一块可能还不够他一个人打的。


    还是不要浪费钱了。


    沈玄默颇为遗憾,但没有强求。


    他回公司有事要处理,所以将人送到门口就走了。


    于是他当然也不知道在他走后,顾白衣在短短十分钟之内就把整个武馆都给挑翻了。


    其中还包括了自我介绍以及简单指点的时间。


    如他一开始所想——能打的不多。


    张佑余已经算是里面最厉害的那一拨了。


    不过好在这些人虽然实力没那么强,但大部分心性都很不错。


    在张佑余介绍了流氓事件的起因经过之后,上场挑战之前,都没有人因为顾白衣的外表显露出明显的轻视。


    被按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他们最多气急骂一句,事后也基本都心悦诚服地认输。


    实力上见真章,他们没什么好不服气的。


    机灵点的一结束就知道上来求指点,更机灵点的已经开始催促馆主把顾白衣留下来了。


    不过顾白衣要上课,也不太适合教那些完全没有基础的学员——他的实力当馆主的师父都嫌大材小用了。


    看在他们态度诚恳的份上,顾白衣还是同意有空就过来走动走动。


    以后说不定还能发展一下兼职。


    和沈玄默的合约还没有结束,但顾白衣已经开始未雨绸缪了。


    在沈家包吃包住的日子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最后混混的消息反倒被遗忘到了角落,等到快要离开的时候,顾白衣才从张佑余那里听说几人现在都在局子里等判刑了。


    保守一点估计,最长的那个要蹲个一年,最短的也有三个月。


    还有一些只在言语上骚扰或者只跟踪那些落单女性的,他们则直接利用武力威慑了一下。


    未来一段时间那条路上都会清净不少了。


    顾白衣放了心,又转告了陶木桃一声,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解决了这件事,他原本想坐公交回去。


    结果刚走到路口,就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迎面走过来,恰恰好挡在顾白衣面前。


    然后面色不善地抬头——


    他比顾白衣还要矮半个头。


    近距离看五官倒是还不错,但皮肤太黑了,又一脸横眉冷对的表情,就显得不怎么讨喜了。


    不过倒是没有感觉到很深的恶意。


    顾白衣愣了一下,见他不开口,就挡着路一直打量着他,不得不先问了一句:“请问你是哪位?”


    “我叫孟凭风。”男人硬邦邦地答了一句,拧着眉头看顾白衣的脸,“沈玄默竟然会看上你这样的。”


    顾白衣顿时了然——


    桃花来了。


    空置许久的工作可能也来了。


    但顾白衣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跟沈玄默关系如何,其实照理来说也就沈玄默几个朋友见过他。


    顾白衣就直接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是我?”


    孟凭风脸色莫名紧绷了一下,不过脸皮偏黑,不怎么明显:“我看到你从他车上下来了!沈玄默从来不随便让人上他的车!”


    原来还有这种设定。


    顾白衣眨了眨眼,稍微有点意外。


    不过他更意外的是孟凭风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


    顾白衣语气古怪地问:“所以你是一直跟踪沈哥的车到这里,然后又蹲在这儿等我等到现在?”


    这前前后后起码三个多小时了。


    还真是有闲心。


    顾白衣默默想道。


    孟凭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那又怎么样!谁让沈玄默遮遮掩掩的,我又打听不清楚消息!”


    “没怎么样。”顾白衣慢吞吞地说道,“就是觉得……挺变态的。”


    孟凭风:“……”


    跟踪狂什么的,确实有点变态。


    孟凭风的脸色不甚明显地变化了几番,只好强词夺理:“你不要扯开话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顾白衣满脸真诚:“不知道。”


    孟凭风:“……”


    这人真讨厌!简直跟沈玄默差不多讨厌!


    “我姐姐——孟追月你总该知道吧!”孟凭风咬着牙继续说道,“她跟沈玄默青梅竹马,已经认识二十年了,到现在还没结婚,就是一直想着嫁给沈玄默——”


    顾白衣想说他也不知道。


    但孟凭风好像怕了他似的,机|关|枪一样飞快地一通扫射,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然后艰难地塑造出了一个痴心不悔的深情姐姐形象。


    顾白衣终于反应过来这个孟凭风是来干什么的了。


    给他的痴情姐姐抱不平来了。


    顾白衣分了点神想,这位是不是沈女士说的那个烂桃花?


    但当时忘了问名字了,现在也对不上号。


    要是本人来了,他可能还要苦恼一下,毕竟总不好随便对普通女孩子动手。


    不过现在站在面前的是孟凭风,顾白衣就一点顾忌都没有了。


    ——算起来,这可能是他签了合约之后第一份正经“工作”吧。


    些微的紧张之余,还有几分莫名的小激动。


    但顾白衣的情绪隐藏得很好。


    他只是适时地露出些许同情的神色,附和着孟凭风的话:“是啊,真可怜,沈哥都不喜欢她,不如还是换一个人喜欢吧。”


    孟凭风下意识想跟着点头:“就是——”


    紧跟着他及时刹住车,愣了愣又怒道:“不对,这话轮不到你来说!”


    “怎么会轮不到我说呢。”顾白衣眨了眨眼,无辜又纯良,他温温吞吞地说道,“沈哥有我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