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衣茫然地与他对视了片刻。


    最后是沈玄默先错开视线, 看到他滴水的头发、贴在身上的衣服,微微皱了下眉,主动让开了一步。


    “先去洗澡。”他说道。


    “嗯。”顾白衣点点头。


    他也觉得全身湿透的感觉不太舒服, 但在进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他的头发衣服还在往下滴水,直接进去肯定会把地板弄脏。


    迟疑之间, 他回头看了眼沈玄默。


    沈玄默跟在他后面进门,顺手把伞放回了鞋柜旁的架子上。


    不出门了?


    顾白衣有些奇怪地想道。


    沈玄默看到他停下来, 就问道:“发什么呆?你还想再去医院住几天?”


    顾白衣确定了,沈玄默今天心情好像很糟糕。


    暂时还是不要触他的霉头了。


    顾白衣尽量放轻动作, 飞快地上了楼。


    洗完澡换过衣服, 顾白衣坐在床边擦头发, 一边思索着要不要去找沈玄默解释一下。


    搬过来这段时间, 除了沈瑰意过来的那一次,沈玄默都没有特别要求他去做什么事。


    平时顾白衣做什么, 沈玄默也不会干涉。


    不过之前出门时间太长的话,顾白衣都会主动跟沈玄默打招呼,也可以算是打工人的自觉。


    今天是突发意外,沈玄默也没打电话给他, 应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的。


    但刚刚沈玄默又分明表现得很介意。


    正心不在焉地思索着,就听见一阵敲门声响起来。顾白衣回过神, 连忙下床去开门。


    门外站着沈玄默:“你——”


    他的视线落到顾白衣的脑袋上, 顿住。


    顾白衣擦头发的毛巾忘了放下去,刘海和脸侧的头发被搓得炸毛,又被印着卡通小熊的毛巾压下去,透出几分可爱的滑稽。


    身上的睡衣也是米色底加卡通小熊,恰好配成一套。


    不知道是哪个人的私心作祟, 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巧合。


    但意外的很合适。


    睡衣大了一码,宽松地罩在身上,领口恰好落在半截锁骨上,余下的半截却又被落下来的毛巾尾巴挡住。


    满身都被卡通小熊包围,再凌厉昳丽的长相也要被裹得柔软起来。


    很可爱。


    沈玄默有一瞬间忘了自己是过来干什么的。


    直到顾白衣疑惑地叫了他一声:“沈哥?”


    沈玄默回过神。


    “这个。”沈玄默走进房间,将手中的糕点袋子放到桌上,“元以言买的。给你的。”


    顾白衣思索了一下,才回想起来元以言是谁。


    “给我的?”顾白衣有些意外,虽然见过面,但其实自那之后他们就没有联系过了。


    说起来就是不熟。


    “嗯。”沈玄默淡淡应了一声,“他有时候就是喜欢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在顾白衣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元以言确实是个挺活泼的人,这次或许也是心血来潮。


    趁着沈玄默在,顾白衣顺便跟他解释了一下晚上出门的事。


    亲戚家的妹妹路上被小混混尾随,他过去帮忙壮个胆。


    至于后续,就交由好心的武馆路人处理了。


    骚扰的事情不好说,但有勒索情节,应该是能进去蹲一段时间的。


    最后蹲多久那得看那几个受害人的态度。


    顾白衣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罪行,暂且就不多管闲事了。


    沈玄默闻言面色稍缓,但眉头还是拧着:“下次不要一个人去。”


    太危险了。


    就顾白衣这身板,去了也壮不了什么胆。


    看出他眼底浓浓的不信任,以及潜藏在其中的担忧,顾白衣默然片刻,无奈地点头:“我知道了。”


    沈玄默这才满意地点头。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看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眼刚洗完澡的顾白衣,只说了一句:“早点休息。”


    顾白衣说:“好。沈哥晚安。”


    沈玄默隔着毛巾揉了两下他的脑袋,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嗯,晚安。”


    但一出了房门,他就好像没了力气似的,微扬的嘴角又一点点落回去。


    顾白衣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然后进入隔壁的房间。


    他微微皱了下眉,总觉得今天的沈玄默有点不太正常。


    可到底哪里不正常,他说不出来,也没资格去问。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了。


    空气渐渐又变得有些沉闷起来。


    顾白衣看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才意识到自己发了许久的呆,脸色也有些恹恹的。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太累了,随手又搓了几下头发就躺上了床。


    转身的时候,他看到桌上的糕点袋子。


    想了想,他又摸到床边的手机,在好友列表里翻了半天才翻到元以言的名字,发了条感谢的消息。


    等到元以言回复的时候,顾白衣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了。


    他是被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吵醒的。


    手机就掉在他耳朵旁边,他眯着眼睛摸过来一看,发现是元以言一连给他发了十几条短信。


    而且还没结束,就眨了一下眼的功夫,又有两条新消息跳出来。


    顾白衣眯着眼睛看了眼左上角的时间——零点十二分。


    元以言还真是精力充沛。


    顾白衣原本还想躲个懒假装没看见,等隔天早上起来再回复,但一眼就扫到好几个“玄默”,便不由一顿。


    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间门窗紧闭,有些沉闷。


    顾白衣从床上下去,一边翻看消息,一边去开窗。


    开了窗也没有缓解那种沉闷感。


    仿佛空气中都带着一股黏腻的潮湿,沉甸甸地压下来。


    明明是秋日的深夜,却好像夏日的阵雨前奏。


    顾白衣靠在窗边,吹着外面几乎没有的晚风,一边翻到开头去看元以言发来的消息。


    先是震惊地问他:「玄默竟然告诉你那些东西是我买的了???」


    然后便是一通解释他只是顺路、顺手、顺便,绝对不是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他对周围人都那么大方,这次也是觉得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总把顾白衣漏了不好。


    一看就很刻意。


    不过看起来没什么恶意,顾白衣便不想深究背后的缘由,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解释的消息后面隔了半个小时才又发了新的。


    元以言说他们晚上聚会出来发现外面好像下过雨了,问顾白衣他们那里有没有下过雨。


    顾白衣看了几条,心底逐渐生出一些古怪的感觉——


    他们好像格外在意“雨”。


    沈玄默今天的态度也很奇怪。


    是因为下雨吗?


    但最多也就是违和,甚至都说不上怪异。


    元以言也只是旁敲侧击,好像只是随口唠唠家常。


    顾白衣正思索着要不要回信,便感觉一道光亮微闪,他下意识抬头去看灯,片刻后却又听见窗外沉闷的声响。


    来自于遥远的天际。


    打雷了?


    顾白衣愣了一下,秋雷并不多见,何况此时深秋的夜里。


    不过只是罕见,不是没有过。


    顾白衣也并不觉得奇怪,只是顺手关上了窗。


    然而下一秒,元以言的消息跟着跳了出来。


    他问:「是不是打雷了?」


    -


    沈玄默不喜欢雨天,讨厌雷声。


    极其讨厌秋季的雷雨天。


    这种天气他总是睡不安稳。


    好在宁城雨季不长,秋天也不会落雷,他来宁城十多年,只有夏日雨季的时候不怎么喜欢出门。


    但也仅仅只是心情没那么好而已。


    久违的秋日雷雨,久违的噩梦。


    荒山野岭,空旷的旧屋,破败的门窗,挥舞着刀子的疯子,流了一地的鲜血……


    还有好像绵延了几个世纪之久的沉闷雷鸣。


    以及不知道从谁的眼底透露出来的惊恐与畏惧。


    很冷,很痛,也很烦躁。


    咚咚咚——


    梦里凌乱的脚步声渐渐与现实重合。


    沈玄默忽的惊醒过来,是有人在敲门。


    窗外的雷声响了一阵之后,雨终于又一次落了下来,可惜雷声还是没有停。


    沈玄默刚睁开眼睛,窗外便有一道亮光闪烁了一下。


    他倦怠地垂下了眼眸,懒得去理会不远处的敲门声。


    直到顾白衣在外面喊到第三声:“沈哥。”


    沈玄默觉得烦,不想动弹,但身体的反应快过了倦怠疲懒的大脑,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下床走到了门口,伸手拉开了房门。


    顾白衣手悬在半空,正要敲下去。


    看到门开,他就放下了手,但离得太近,指节擦过了沈玄默的衣服。


    沈玄默应该退一步,顾白衣怀里抱着个枕头,差一点就要撞进他怀里。


    但他没有退。


    他神情漠然,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向顾白衣微微上挑的眼。


    顾白衣个子算高的,但沈玄默高得更突出一点。


    站在一起的时候,顾白衣也只到他眉骨那么高。


    只是他们平日里面对面比划的机会不多,又总是一副温和接地气的模样,倒也谈不上什么压迫感。


    但此刻离得这么近,气息又那么冷,身高上的那点差距瞬间就被突显了出来。


    那种近距离的、带着俯视意味的散漫眼神其实压迫感十足,但顾白衣好像一无所觉。


    顾白衣也没有往后退半步,就那样安静又温顺地抱着枕头,微微仰着头与沈玄默对视。


    好像懵懂无知全然没觉察危险的小动物一样。


    最后还是沈玄默先泄了气。


    他往后退了半步,手按在门把手上,声音低哑,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干什么?”


    还有微不可查的无奈。


    顾白衣眨了眨眼,讷讷地说:“我……你能陪我一会儿吗?”


    素白的手指不安地揉捏着怀中的枕头。


    他有点紧张。


    沈玄默没有接话。


    顾白衣低下头,枕头的一角已经被他揉捏成了奇怪又可怜的形状,他的声音也是一样的柔软,透着几分可怜。


    他说:“我有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