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杀我！别杀我……啊啊啊！”


    沙尘席卷整片天空。


    造成这场风暴的男人却正在落荒而逃。


    他的异能对身体消耗很大，后背异变的银灰色翅膀正奋力挥舞，羽翼抻开巨大的阴影，羽锋划过空气时发出刺耳的呼啸。


    然而没逃多远，一股不可捉摸的力量从四面八方袭来，像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将他从百米高空中生生拽下。


    轰！


    身体如断线的风筝一样霍然坠落，他整个人抽搐着趴下，地面被砸出一大片破碎龟裂。


    当他想要再次扇动翅膀的时候，忽然感到背后一沉。


    一双溅了血的皮鞋踩在了自己的翅膀上。


    “别杀我，求求你，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你是为了通缉榜的赏金吗？我可以给你！我上个月从要塞商人手里抢到很多宝石！”


    求饶的人叫蒙德里托。


    调查局银榜二级通缉犯。


    过去的几年时间里，他犯过五桩杀人案，并且非法偷渡到边境星球逍遥法外了一年多。


    蒙德里托的这双翅膀帮他躲过了很多人的追杀。可惜今天还是在劫难逃。


    他被身后的煞神踩在地上，受了伤的翅膀无法再抬起，心里反复揣测对方到底是谁——


    追他的人年轻英俊，带着一脸难以捉摸的亲切微笑，穿着精致体面的定制西装。


    如果不是现在正在追杀蒙德里托，看上去他倒更像是一个在电视和网络上，靠着好皮囊而广受欢迎的某位偶像男明星。


    蒙德里托印象中没有得罪过这类型的人。


    他又想起对方在找到自己的时候只问了一句：“通缉榜上说，你的翅膀是特巴拉斯神鹫的异变基因？”


    当时蒙德里托没有多想便点了头。


    于是噩梦就开始了。


    这煞神的异能也不知是什么，刚开始只感觉他力气极大，像是身体强化类型的异能者。


    蒙德里托的基因异变不算弱，所以他根本没有将这人放在心上。


    然而在轻敌的那一瞬间，蒙德里托猛然惊觉，对方不是纯力量系的异能者，他竟然还会隐身！


    失去目标的蒙德里托陷入迷茫和恐惧。


    再之后，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在连续使用了两种异能以后，对方又制造了一个空间幻境，将蒙德里托的反抗彻底封死。


    虽然幻境持续时间短暂，力量也不算强劲，但因为蒙德里托的轻敌，整个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简直是恐怖故事。


    蒙德里托没有见过一个人身上能出现两种以上的异能，一定是障眼法！


    可惜还不等他理出作战头绪，接二连三的意外让本来处于上风的蒙德里托完全失去作战节奏，被打得落荒而逃。


    再看身后那煞神，表情悠哉，姿态闲适。


    追到一半的时候，他居然还停下来，解掉了自己西服外套的纽扣，挽起袖口，借着蒙德里托溅出的黏糊糊的血，将自己额前凌乱的碎发朝后捋去，抓了个利落潇洒的背头造型，露出深邃英俊的五官。


    然后神色愉悦地继续追击蒙德里托。


    蒙德里托又气又怕：什么疯子会在打架到正激烈的时候，抽空给自己整理发型啊！


    这么悠闲的作战方式，绝不是寻仇。


    那就只可能是赏金猎人了。


    很多赏金猎人都是性格古怪，异能高深，极度自大，自认为正义，喜欢拿惩恶扬善说事，其实根本就是为了钱而已。


    蒙德里托自以为确定了那人的身份，就想拿钱买命，大喊着：“我的赏金连补充你飞船的燃料都不够！你放了我，我可以给你很多钱！不，不，我全部给你。我有几百万索特！”


    可是身后的煞神好像并不对他的话感兴趣，从声音上来听，这人甚至慢腾腾地打了个哈欠。


    翅膀被踩久了，已经有些麻木，但蒙德里托不敢挣动，他怕这人又冒出别的奇奇怪怪的异能。


    他只能谨慎试探：“兄弟，你究竟想要什么？其实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你杀了我绝对不划算——”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震动音。


    像是手机来电。


    蒙德里托下意识抬头，想要看一眼，但很快就被一只手拽住了头发，猛的一下按进地面的泥中。


    这一下，砸得他鼻子都歪了，剧痛中闻到一股属于他自己的血腥味。


    “抱歉，我接个电话。”这煞神竟然出奇的礼貌，声音慵懒磁性，低笑说，“请你保持安静。”


    蒙德里托浑身一抖：“……您接您接！我趴着，安静趴着！”


    \


    雁风浔刚接起电话，对面就传来一阵激动的声音：


    “雁十，出事了出事了，出大事了，据可靠消息称，你那个歹毒的后妈要给你介绍一个相亲对象！我为了帮你打听这件事，已经潜伏进了你们雁家那群少爷小姐的八卦群了，他们都在说，那女的是个B级的精神系异能，弄死你跟捏死蚂蚁一样！你后妈是不是准备和那个相亲对象一起联合谋杀你！？”


    雁风浔接电话的表情看上去懒洋洋的，脚下却不自觉地用力，鞋在那双遍体鳞伤的翅膀上重重碾过。


    “呃呃呃啊！！”


    地上趴着的人发出濒死般的痛呼。


    雁风浔多少有些抱怨地啧了一声，蹲下身去，在唇边竖起食指，对蒙德里托比出个噤声的动作。


    蒙德里托：很痛，但不敢发出声音。


    “你那边什么动静儿？谁啊，叫得可真够凄惨的。”电话那头的林乐山好奇地问。


    雁风浔很诚实地说道：“我在一颗战乱后的荒星，这里到处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每个人身上都背着重罪，躲在这儿当法外狂徒。我脚下就有一个通缉犯，他——”


    说到一半，林乐山打断他，声音听上去十分无语：“哎哟我去，你什么时候能正经点啊。还战乱荒星……像你这种没有异能的小可怜蛋，就连走在大街上，我都怕你被别人一个喷嚏崩死。”


    “不开玩笑了，说正事儿。浔啊，你赶紧结束你的星际自驾游吧，雁飞霄后天18岁生日，你后妈准没憋好屁。长点心眼吧你！”


    雁风浔耸耸肩：“行，我后天回来长心眼。”


    “我得继续去帮你打听着，你返航的时候记得给我说个时间，我来接你，哦对！也别忘记给我带点你旅游当地的土特产。”


    “土特产？”雁风浔一听这话，立刻热情推荐，“给你带两个通缉犯回去怎么样？”


    林乐山气得嗷一声大叫：“挂了挂了，跟你说不上几句正经话！”


    电话挂断，雁风浔把手机放回兜里。


    他忽然发现，被踩在脚下的蒙德里托，正在悄么声的地往外挪翅膀。


    那蚍蜉撼树死里求生的模样，看着怪可怜的。


    大概是因为确信，对方一定逃不出自己的手心，所以雁风浔一点不着急，甚至心情很好地欣赏着蒙德里托努力逃脱时，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模样。


    他就这么不紧不慢地等。


    等到那只翅膀的最后一片羽毛从脚下脱离。


    等到不知死活的可怜虫自以为逃出生天般一跃而起。


    银色的双翼再次展开，蒙德里托为自己的九死一生激动起来，却在脚尖垫起的下一刻，感受到一只手像幽灵般攀上了自己的肩膀……


    蒙德里托心头一凉。


    “可惜了。”


    雁风浔按住他的肩，眼底不经意闪过一丝愉悦，“还差一点就跑掉了，不是吗？”


    蒙德里托被他这番揶揄吓得浑身抽搐——


    在获得希望的下一秒，发现自己早已走投无路，他受不了这种打击，崩溃地哭嚎起来：“不，不！！”


    这副贪生怕死的表情，令雁风浔心情大好。


    他满含笑意地抓住蒙德里托的头发，将人用力往地上一砸，哭喊戛然而止。


    雁风浔半蹲着身子，按住蒙德里托后脑勺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小臂因紧绷而鼓起青筋，肌肉线条流畅优美，每一根手指都像是被精心计算过一般生得修长凌利。


    但此刻却如绞刑架般令人不敢直视。


    “唔啊饶、饶命！求求你了，饶了我吧……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我认识这里很多通缉犯，他们身上背的赏金比我还多，我帮你杀他们！”


    蒙德里托满头是血跪伏在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脸上满是脏污与黏稠。


    雁风浔只看了一眼，忽然感到乏味。


    他偶尔会享受这种支配与掌控的乐趣，可惜的是，蒙德里托姿态丑陋，观赏性近乎于零。


    雁风浔扫了兴，就站起身来，抬脚踢了踢蒙德里托的下巴，说了句：“趴着去。”


    “好！好！我趴着，我不会再逃跑，真的！”蒙德里托不敢反抗，立刻抱头趴好。


    雁风浔左右没找到坐的地方，于是说了句：“翅膀收了。”


    “遵命遵命！都听您的！”


    等蒙德里托乖乖收好翅膀，雁风浔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蒙德里托背上。


    他闲闲地撑着腿：“不杀你，别抖得这么厉害。”


    雁风浔甩了甩手上的血，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本黑色档案袋，一边解封一边说，


    “蒙德里托，要我提醒你为什么你会被通缉吗？”


    蒙德里托还没有来得及回话，雁风浔便继续说道：


    “三年前，你杀了给你准时发工资的老板，因为你觉得他是故意支付你现金，让你站在四十度高温下狼狈地数钱，这行为不尊重你。没多久，你又杀了公共列车上给你送水的乘务员，因为她提醒你‘矿泉水是免费的，可以无限续杯’，而你觉得她在暗示你穷酸，买不起需要花钱的饮料。后来，调查局开始追捕你，你在逃亡路途中，又杀了几个人。其中包括那个800索特陪你睡一夜后，声称要给你打折的男妓，因为他说服务你很轻松，你认为他在小瞧你的性.能力。”


    “总之，你为你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杀了很多人，罪行深重，死不足惜。现在你是通缉银榜二级要犯，这意味着，就算我在这儿直接杀了你，我也是立功而不是犯罪。”


    雁风浔说完，正好从档案袋里抽出了一张空白纸张。


    蒙德里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这个档案有什么用处，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异能收录档案I级。


    他缩着脖子犹疑问道：“可，可是你刚才说了不会杀我？”


    雁风浔点点头，“当然。”


    然后又没头没尾地说，“通缉犯里，基因异变类的有很多，能飞的人也不少。但我看了一下，你的翅膀是最漂亮的，翼展七米，不长不短，飞行高度尚可……最重要的是，上周正好有人在贩卖你的信息。由于你的赏金太低，没人愿意出钱。而我花了三万索特，买了你的定位，这是我对你异能的认可，你开心吗。”


    “……啊？”蒙德里托没能理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雁风浔教他：“说谢谢。”


    蒙德里托傻了吧唧地说：“……谢、谢谢。”


    雁风浔又从西服口袋里神奇地掏出了一支钢笔，拔了盖儿，一边在纸上写了个“NO.4”,一边继续略显啰嗦地说道：


    “我对杀人这件事本身没有兴趣，事实上，我从小到大遵纪守法，助人为乐，性格开朗，正直善良……哦对了，忘了问，你势元有多高？”


    势元，代表异能的力量强弱，势元越高，异能等级越强。


    大概是雁风浔问得太突然，蒙德里托脑子一下没反应过来，顺口就答道：“1192。”


    “唉，低C。”雁风浔发出了不加掩饰的嫌弃声。


    很气但不敢说话的通缉犯蒙德里托：“……”


    C级异能，势元区间在1000-3000。


    所以1192这个数据，在所有C级异能者当中，确实算是很弱的，被嫌弃也很正常。


    但蒙德里托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世上最没有资格嫌弃他的人，就是雁风浔。


    因为雁风浔从出生到现在，每年体检的结果都表明，他是个天生的“0”势元。


    通常来说，一个人只有势元达到50以上的数据，才有机会进化出异能，而50以下，则是绝大多数，没有进化出异能的人所拥有的正常数据。


    势元是一种聚合精神力，不出意外的话，所有人与生俱来就拥有。


    即使是一个没有异能，最普通最弱小的人，都应该有1-50的势元。


    偏偏雁风浔就是这个历史性的意外。


    他是真的一点儿势元都没有，空前绝后的废物。


    蒙德里托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是被一个没有势元的人打败——他这会儿内心还在猜测，雁风浔至少是个B级异能的赏金猎人。


    在雁风浔一边嫌弃一边保持沉默的这短短两分钟，他已经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NO.4


    [收录类型]：基因变异系-银色神鹫羽翼


    [等级]：C级，1192势元


    [摘要]：羽翼飞行/小范围沙尘暴


    虽然看上去简短明了，但他写的每一个字都很认真。


    落下一撇一捺的瞬间，雁风浔都必然在心中翻来覆去回想这个异能使用出来的画面。


    在最后一个字落笔时，雁风浔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


    “我上周刚提交了调查局实习申请，要真的能进去，以后锄强扶弱为人民服务时，没准儿还有你的一点功劳。虽然我觉得你还是会下地狱，但这不妨碍我替你积点阴德。你想，以后你死了，全世界都觉得你死有余辜，只有我会偶尔念你的好，在天上飞的时候或许会想一想：嗯，这翅膀不错。”


    “……罗里吧嗦在说什么呢？”蒙德里托小声抱怨。


    他把雁风浔的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却没明白意思。


    一张纸和一支笔扔在了他的眼前。


    “啧，我真是被林乐山传染了，话越来越多。”雁风浔几天没合眼，这会儿眼皮在打架，他揉了揉，懒懒道，“签吧，随便哪儿。”


    蒙德里托内心一堆疑问，刚想张嘴，雁风浔没给机会，阴森森地笑说：“要么签字要么死。想好再说话。”


    蒙德里托浑身一抖，差点把舌头咬到。


    他不相信自己签了字，雁风浔就能放过他，但他没有选择。


    雁风浔虽然一直面带微笑，但这笑容带着杀人不眨眼的惊悚。


    蒙德里托可不敢挑战雁风浔的“正直善良”究竟有几分真。


    只是……签字到底意味着什么？雁风浔说他翅膀漂亮，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张纸其实是卖身契？雁风浔打算要取掉他的翅膀，还是说要走私异能势元？！


    可是这张纸上只写了他的异能情况，没有任何协议内容，找不到线索。


    蒙德里托的大脑陷入空白。


    “3，2——”


    “喂！啊不是，为什么突然开始倒计时？！”蒙德里托吓得赶紧抓起笔。


    雁风浔幽幽扫他一眼，慢腾腾地吐出最后一个音节：“——1。”


    这下没有思考时间了，蒙德里托鬼画桃符般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我签了、我签好了！别杀我！你想干什么，只要不杀我，一切都好说……”


    蒙德里托话还没说完，雁风浔已经拿起纸和笔站起了身。


    看上去，真的不打算杀他。


    “啊……？”蒙德里托知道自己不应该多嘴，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真的会放了我？”


    雁风浔只是看了他一眼，嘴边似是而非的笑令人心头不安。


    他没有回答蒙德里托的问题，一言不发把《异能收录档案》整理好。钢笔落袋，伸了个懒腰，离开前只留下一句让蒙德里托摸不着头脑的话：


    “放心，你不会死在我手上。”


    说完，转身就走，非常利索。


    蒙德里托依旧趴在地上不敢起来。


    他直勾勾盯着雁风浔的背影，整整十分钟都没动，以防雁风浔等下杀个回马枪。


    也不怪他这样谨慎，就刚才雁风浔追他的样子，简直就像刚从地狱里面研习过怎么活活把人吓死一样。


    说不定等蒙德里托再次逃跑时，雁风浔就又会跳出来，对着他的脑袋笑容灿烂地砍上一刀。


    雁风浔看上去就是这样的人。


    蒙德里托确信他身上起码得背了十条人命，否则都没办法在刚才砸他脑袋的时候，露出那么愉悦的表情。


    他十分有理由怀疑，雁风浔是故意装作离开，想看自己在得到希望后再次崩溃的倒霉模样。


    可是，雁风浔真的就这么潇洒地离开。


    十分钟后，那道挺拔修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尘霾中。


    蒙德里托茫然又后怕。在确定雁风浔真的不会再回来后，才一改刚才涕泗横流的怂样。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摆出一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气势，拍拍身上的灰，冲着雁风浔早已离开的方向坚定地竖起了中指，扯着嗓子大喊：


    “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说不定是没杀过人，心里怕死了吧？哈，真以为杀人是这么简单的事？！等我回去养完伤，迟早来教教你这本事，让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下次再让我遇上你，保管让你死无全尸！”


    说罢，他肩胛骨用力一绷，准备展开双翼飞回老巢。


    结果翅膀半天没长出来。


    “靠，看来得好好休息一下。”


    蒙德里托也没当回事，只以为是自己的精力耗尽了。


    他骂骂咧咧，步履蹒跚地往反方向走去。


    然而蒙德里托并不知道，他在那个档案上签字的瞬间，自己的异能就已经易主。


    他扇动风暴的翅膀永远不会再长出来。


    而一个没有异能的逃犯，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力量，在这野蛮荒星里必然活不了。


    雁风浔说话算话，蒙德里托确实不会死在他手上。


    但他又没说，蒙德里托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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