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第 114 章

作品:《皇城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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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碗汤药喝下去,药效还没来得及挥发,暖意已由内而外漫遍周身,被一直卷裹到下巴颏的被子牢牢围拢,不会被寒夜掠走分毫。


    唇齿间还混杂着蜜饯的甜与汤药的苦,也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滋味。


    与方才那苦寒至极却又再寻常不过的境况相比,恍惚间有些难以分清究竟哪一个才是在梦中。


    尤其眼前人这么轻而易举就遂了她的心愿,更像是在做梦了。


    这道自她脸颊轻掠至耳后的温热,恰如一记印鉴,拨开一切迷蒙混沌,在她心头盖下一个踏踏实实的保证。


    还有什么想要的……


    梦魇已彻底消散,仍有陷入茫茫寒苦的惧意如蛛网般密密纠缠着,好像随时都会趁她不备再次将她拖拽回去。


    梦里头的事,庄和初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插手。


    只想着这些,寒意就好似已经卷土重来了,千钟不由得在被子里缩缩身。


    “那我想要……大人睡在这儿。”


    睡在这儿?


    让他睡在原就日日睡着的卧房里,这算什么奖赏?庄和初懵然一怔,才忽地想起来,昨夜他不是睡在这儿的。


    昨夜做好一应筹备后,倒也没有太晚,只是但一想到她白日里那些话,和扑在他伤处那温热的气息,就心神难定,索性就在十七楼凑合了一夜。


    常日里也不觉得这床榻有多宽大,这会儿看着,许是这人还是太单薄,卷着厚厚一条被子坐在床上,还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刚才睡中那样瑟瑟抖着,手足不安地挣扎,迷迷糊糊中朝他抓来时,好似在汪洋里抓向一根浮木。


    人生在世,总要有独自一人面对风浪的时候。


    但至少不是在今夜。


    这些念头刚在心头荡过,庄和初就听眼前人略略一顿,又补了半句。


    “让我抱着睡。”千钟壮着胆子道。


    庄和初目光一动,一时没应声。


    没等千钟在他眉眼间探个究竟,庄和初已起身去茶炉旁,倒了杯石斛花与金银花煮的汤水回来,让她漱去口中残存的苦意,又扶她躺回去,仔细给她盖好被子,支颐在她旁边靠下来,才郑重其事地开口。


    “这床榻原就有我的一半,我睡在这里,天经地义,何谈奖赏?再者,你先前说过,从前天寒时,总会找个好脾气的野狗抱着睡,既是狗给你暖着,也是你给狗暖着。各得所需之事,又怎能算是奖赏你的?”


    一排子道理听罢,千钟还没捋明白这是应还是不应的意思,便见那副尽在咫尺的眉目间弯起一道似有若无的弧度。


    眉眼似笑非笑,话却还是一本正经的,“让你抱着睡,自是可以,但这件也不能算奖赏。再想一件。”


    还要再想一件?


    千钟忽然有点后悔了。


    早知道这样,昨晚他问她想要的是什么奖赏的时候,她就该一五一十说出来的,这会儿哪还用这么搜肠刮肚地想。


    这还是头一回觉着,受赏比受罚还难。


    千钟想了又想,还是摇头道:“没有什么想要了。要不,这回就算了,留着您往后再赏我吧?”


    庄和初却不依不饶,“往后是往后的。这回已应你在先,大小都要奖赏一件才行,否则就是失信毁诺的罪过了。”


    听得“罪过”二字,千钟忽想起些什么。


    庄和初就瞧着她微一蹙眉,一双眼睛盯着床帐顶子一动不动地定了一阵,似是盘算了些什么,忽地朝他转过来。


    “大人亲我一下吧。”


    “嗯?”庄和初好一愣。


    “您数数,前后算下来,拢共我多亲过您一下,还记着一笔罪过呢。您就亲我一下,赏我抵了这道罪过吧。”


    千钟说这话时似已做下了领赏的打算,在被子里利落地一翻,趴过身来,仰脸朝依靠在身旁的人凑近过去。


    灯烛的柔光越过庄和初的肩背,扑在她扬起的脸上,宛如最细腻的脂粉,将这张已然除去一切粉黛的笑靥映得好像一场梦。


    一场让人觉得活着是件很好的事的绮梦。


    还是只一颔首就能亲吻到的绮梦。


    庄和初近乎贪婪地看了片刻,到底只将贪婪困锁于眼底,轻扬了扬唇角,波澜不兴道。


    “若只为抵罪,也不必要这个。得人准许的亲吻,就不是罪过了。”


    “那是什么?”千钟不解。


    “是……祝愿,是安慰,或是许诺,总归,是很好的事。”


    千钟托着腮将这话好生想了想,小心地问,“那,我还能改个奖赏吗?”


    庄和初唇角又扬高了些,眼尾的弧度也更弯了些,明明处处都是笑容深了一重的证据,可千钟莫名就觉着,那笑意不知怎的反而黯淡了许多。


    “好。”庄和初含笑道。


    千钟只当是自己烧还没退全,眼前昏花了,还是原原本本道:“那大人就奖赏我,准许我亲您,行不行?”


    那笑容顿然一滞,只一晃眼间,好似又亮了回来。


    果真是她眼花看错了吧。


    “这回可要想好了,若我应下,便不许反悔了。”庄和初仍含笑道。


    总算是找到件能算是奖赏的,千钟忙点头,连声说着绝不反悔。


    “好,”庄和初轻轻道,“从今以后,只要你想,都可以。”


    得这一句话,好像新得了什么法宝,立时就想试试法力,千钟心尖一痒,低头便在庄和初那片虚挨枕边的手背上轻啄了一下。


    “谢大人赏!”


    说话间,千钟心满意足地一揪被子就想躺回去,忽又一顿。


    她刚才只顾着加加减减数罪过,倒是忘了,这通罪过叠罪过,又罪过抵罪过的账,原不是她起的头。


    是这人先偷偷亲了她的。


    明知道是罪过也忍不住去做,那该是很想很想做的事。


    既是好事,何乐不为?


    “我也准许大人亲我,只要大人想,都可以。”


    手背上温热柔软的触感还清晰地印着,庄和初好一晃神,才反应过来她说了句什么。


    “不可以。”庄和初温声道。


    千钟一愣,趴回来望着口吻温和却也是一口回绝的人,“为什么?”


    “要对喜欢的人,才可以做这样的准许。”


    “我喜欢大人呀。”千钟手肘一撑,腾出两手来,摆着手指头数说,“大人菩萨心肠,救苦救难,能文能武,又聪明又好看……又好看又聪明,谁会不喜欢大人呀?”


    庄和初听着她数完,才低低道:“不是这样的喜欢。”


    不是这样的喜欢?


    喜欢还有多少不一样的说头吗?


    千钟对着尽在眼前的人仔细瞧了瞧。


    她也拿不出什么凭据,可就是觉得,眼前瞧着他,总有种那日他要去梅宅提亲之前,变着法子绕她的感觉。


    必定不会是为着什么坏事,但千钟还是不想坐以待毙。


    他说这话,她原该接着问一句,那是什么样的喜欢。


    千钟便舍了这顺理成章的一问,拐了个弯,反问他,“大人准许我,是喜欢我吗?”


    “是。”庄和初毫不迟疑地点头。


    千钟蓦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好像又跟上回一样,明明是想绕过埋伏来着,却连绕行这一步都被他早早看破,引着她一脚陷进他挖好的沟里。


    只不过,这些沟里从来没有污泥利刃,尽是一片让人甘愿沉下去的温存。


    千钟索性不做无谓的挣扎,“那大人是什么样的喜欢?”


    “是……”明明是盼着听见这一问,真听到了,庄和初还是心头一颤,微一沉吟,才道,“一想到,一旦死了,就再不能看到你,再不能听见你说话,就有些贪生畏死之念。”


    这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也是这样的喜欢!我也想一直能看见您,一直能听您说话——”千钟迫不及待地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忽一顿,耷拉下脑袋去,下巴尖抵在叠起的手背上,小声道,“但是……不管喜欢不喜欢您,我都不想死。”


    庄和初被她这样子逗出一弯笑意,不由得伸手在那片有些沮丧的发顶上轻抚了抚,比轻抚更轻柔百倍地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千钟略略仰头,头顶在那片温热的掌心中轻轻蹭过,笃定道:“大人也不会死,大人长命百岁……不,大人要长生不老!”


    庄和初失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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