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巧


    第一节被逼婚


    韩巧四十九岁，死于肺癌。


    按辈分我是要叫她姐姐的，因为她的公公黄建设，是我本家的一个舅舅。听我外公说，他们再往上数，不知道那一辈是亲兄弟。反正从我记事起，一看见他就得叫舅舅。


    韩巧的老公黄维，我叫哥哥，是个半傻不傻的人。这种人也很可怜，他不知道别人当面嘲讽他。把人家的嘲讽，当作很光荣的事。


    父亲黄建设，全村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的精明，又有本事。不仅两个儿子不如他，老婆连他的三分之一都没有。


    后来儿媳妇韩巧进了家门。村里人背后都说，这一家人，就让公公跟儿媳把精明全占了。事实上，这也是实话。


    黄建设不仅写得一手好字，而且吹拉弹唱，样样在行。只是后来，家里不如意的事一件件发生，他没了心情。虽然拿着退休工资，但是人憔悴的，连个老农民都不如。


    看见他，人们都会叹息：娶一房好媳妇太重要了！


    为什么周围的人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呢？这还得从老黄的家庭说起。老黄的太爷爷是地主，爷爷跟着沾了光，他父亲没沾上什么光。黄建设唯一沾上的光，就是上了学，写了一手好字，算的一手精明账。


    爷爷去世后，到了父亲手里的确可怜。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又被扣上了成分的帽子，光景家道中落，天天为了一日三餐发愁。


    几个女儿都嫁进了山里，山里地多。碰上风调雨顺，收成可观，家家户户都有存粮。那时如果谁家女儿，从平原嫁到山里，交换物都是粮食。要不然，谁喜欢一辈子生活在山里？


    黄建设看见两个妹妹都嫁进山里，心里很不是滋味。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一生也跟山里扯上了关系，摆脱不掉的关系。


    他是家里老大，又读过书，村里要找一个会计。村干部自然就想到了他，他开始去村里当会计了，家里的条件算是有点改善吧！


    可是一大家子人等着要吃饭呢！这一点八九离不开十的改变，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这时黄建设的婚姻开始动了。


    还是一个山里的姑娘，家里条件不错，不但嫁女儿，还会倒贴粮食。媒人找了一大圈，最后，找到他家。有几户人家一打听这姑娘，没人敢要，难怪倒贴呢？


    媒人说完，黄建设的父亲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这时黄建设说：“爸，你那么着急干什么？谁家姑娘出嫁还倒贴，肯定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什么问题能比饿死人还严重？”


    “等我见了再说，你先别答应人家”


    “你懂什么？这样一来，粮食有了，你媳妇也有了，不是两全其美的事？”


    “先看看人再说”


    “你别给我耍脾气，不然我死给你看”


    黄建设无奈的看了父亲一眼，转头上班去了。心想，真的是，动不动就拿死吓唬人，难道是个傻子也娶回来？


    后来他不仅把这个傻子娶回了家，还生了两个傻儿子，他这辈子就毁在婚姻上了。也可以说，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跟他这桩婚姻有关系。


    媒人看黄建设的父亲心动了，时不时的跑到他家去。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姑娘家里说的天花乱坠。


    仿佛只要跟她一结婚，这个家马上就能摆脱贫困。对于饿急了的人，哪怕画个饼，他都会口水流半天。


    长期吃不饱饭的人，对一顿饱饭的渴望，和对饥饿的恐慌。使他的父亲决定，这门婚事一定不能错过。


    他跟媒人说，准备让儿子去姑娘家看看，媒人一看有戏，就说：“不用去了，过几天我把人领到你家来。你儿子去，不还得穿新衣裳、带东西，这些都是花费”


    老人家这么一听，连忙说：“这可太好了，还是你想的周到，就这么定了。来之前告诉我，我准备些东西”


    “不用了，见个面就走”


    “那哪里行？”


    “就这么说定了”


    过了几天，姑娘来到黄建设家。还没说几句话呢！围在院子里看热闹的人，笑声不断，黄建设觉得丢人极了。他走到屋里，直到姑娘离开，都没出来。


    心想，看着长得还行，怎么傻成这样？倒贴都不见的嫁的出去？家里有钱又能怎样？


    晚上，他跟父亲说：“这样的傻子能嫁出去？跑来介绍给我，你看今天多丢人！”


    “丢什么人？能生孩子就行了！”


    “傻子生傻子”


    “胡说，没听人家丑婆娘生状元？”


    “丑跟傻能一样吗？”


    “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一家人都同意，容不得你不同意”


    “我娶媳妇，还是你们娶媳妇？”


    “行了，我不跟你说，家里开始给你准备了”


    “别胡闹了”


    “我是说真的”


    黄建设气得两天都没回家，住在大队部。晚上他妈去找，说了半天好话，他才跟着妈妈回到家里。


    父亲说：“别在外面躲清静，该干的活回来帮忙干，这么几步路，你能躲得掉？”


    “你别忙乎了，我是不会同意的”


    “你敢？”


    父亲把手里拿的一块木板，摔倒了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黄建设走进房间，关起门，躺在床上，眼睛瞪着黑乎乎的屋顶，目光呆滞。


    那一夜他睡得很晚，只听见里屋，父亲不时传来叹息声和咳嗽声。他心里乱极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虽然不是特别聪明的人，但是绝对不想娶一个脑子不好用的女人。哪怕好一点点，他都会同意的。


    他知道父亲肯定会闹，但是没想到，会闹成那个样子。他更没想到自己会妥协，而且很快、很干脆；婚结的也很快，很干脆，一点不拖泥带水！


    父亲一看他是铁了心不同意，开始绝食。而且，他是下了决心的，一直饿了三天，不吃不喝。晕倒在地里，被人抬了回来，院子里围满了人。


    他妈妈以为他爸爸死了，开始扯着嗓子哭，叫人去给两个女儿报丧。有一个有经验的，让他们不要慌，他掐人中、喂水，折腾了一会，老人家醒了。


    他用那已经深陷下去的眼睛，看了一眼周围，又闭上了。喂到嘴边的水，也不喝了。众人都明白，他这是在看儿子呢！看他表什么态。


    一圈人把目光投向黄建设，黄建设走过去，看着他父亲说：“别再要死要活的了，我结婚还不行吗？”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家门，一圈人都说：“早该答应了，这么好的条件，有人争还争不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