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风雨将至

作品:《书说江湖半尺寒

    “就是这里。”温清海看着空空如也的大水缸,用匕首轻轻敲了敲缸沿。龙脊因为太过显眼,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使用,就被他留在了裴致远隐秘的住处那里。


    “小子,真有你的。”裴致远有些赞叹地说。


    他很少这样称赞别人,但身边这个少年才二十岁,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才智,日后的发展不可限量。


    说实话,他都有心将温清海留在宫里了。当不当太监无所谓,若是他的小狐狸能得此人辅佐,青丘国必定会变得更加强盛。


    今天一整天,裴致远让【百目鬼】的人暗中跟着进镇的水夫,记住了他们送的每一家。然后趁着夜色挨家挨户的查,他发现就算有的水桶被搬进了一次院子,这间院子中的水缸依旧是空的。


    这意味着,有一部分的水桶中,装的并不是水。


    而是人。


    那些在进城的时候,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躲进水桶中的【百足钦原】的人。


    既然知道了对方“消失”的手段,后面的事就好办多了。【百目鬼】擅长伪装、潜入和追踪,而且各个武艺高强,他们给每个院子都标记了记号,用来分辨那些伪装的空院子和真正住人的院子。


    到了晚上,他们就会跟踪那些从院子里出来的人,最终在飞沙镇东方发现了他们的【蜂巢】。


    二人没有轻举妄动,温清海替一部分【百目鬼】的人易了容,让他们潜入其中先探查情况。在摸清楚里面的状况之后,两人聚在了藏身的院子里商量着对策。


    【蜂巢】中确实有个首领,是一个看上去毫无威胁的老头。老头给每一位成员都安排了任务,每个人的任务都不相同。【百目鬼】还谨慎地与老头做了一些接触,从那些任务和老头的话中,温清海和裴致远大概总结出了几条信息。


    首先是最让他们担心的,【百足钦原】不光是青丘国有,他们的成员遍布四方八野三十六城,想要根除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无论是青丘国甚至蜃楼国,都没有那样的实力和势力范围。


    这些邪教的成员秘密地行动着,似乎在谋划着一件大事。而关于这件大事,老头似乎也不知道——这就意味着,他虽然是这里的首领,却并不是他们寻找的【钦原】。


    那只狡猾的大蜂隐藏在更深的地方,暗中操纵着这个邪教的一切事务。


    其次是曾经温清海和修桦推断出来的,整个【百足钦原】并不是邪教的顶端,在它之上,还有着一个【巴蛇】的组织。【巴蛇】是一切的幕后黑手,也许它的真实目的就像修桦说的那样,要颠覆掉整个天下。


    四年前班小玉所在的【无声】也是【百足钦原】的成员,只不过她们没有资格在手臂上纹上猩红的大蜂,充其量也只是【百足钦原】的马前卒,是【百足钦原】的实验田,专门用来散播【失心散】并搜集其药效,是整个组织最底层的存在。


    像【无声】这样的组织,要多少就有多少。


    最后就是一条让两人连觉都睡不好的消息——真正的大蜂【钦原】,此时就潜伏在皇城【九尾宫】的附近伺机而动,它的目的正是青丘国的黑油,控制了黑油,【百足钦原】就有了源源不断的财富,这就是【百足钦原】想要控制陈瑜的真正目的。


    那些财富,足够掀起一场颠覆天下的战争。届时天下必将大乱,【巴蛇】也能趁机现身,将整个天下吞入腹中。


    得知了这些的温清海一夜未睡,和裴致远喝了一整晚的茶。


    二人各怀心思,裴致远想的就是陈瑜和青丘国,对他而言,没有任何事能比他的小狐狸更加重要。


    温清海对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并不在意,他活到现在一大半的时间都在漂泊流浪,比起那虚无缥缈的“天下”,他更在意的是修桦。


    修桦卷进了这次的事件中,差点就死在了薄水郡太守府的大牢,为了活命,他甚至不得不亲手抽她鞭子。


    这个仇,得报。


    【巴蛇】怎么样,温清海不管,他只要【百足钦原】的人,拿命来偿还她的伤痛。


    两人虽然心思不同,但方向大致一样。在得知了陈瑜已经在九尾宫安排好了一切,又有罗巅在后出谋划策,温清海当即决定留在这里,彻底断开大蜂【钦原】和它的【百足】之间的联系。


    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他只要伪装成帮助【钦原】收发指令的老头,就能轻易地控制住北方的【百足钦原】成员,为陈瑜那边的布局争取时间。


    在听了温清海的计划之后,裴致远再次佩服起这个少年。这次的行动凶险万分,他竟能有这等胆色担起如此重任,让温清海在裴致远心中的评价再升高了几层。


    果然是剑圣的高徒,有勇有谋,是个干大事的人。


    二人谋定了计划,裴致远让人将消息知会了【天狐宫】中的修桦,在得知温清海要留在飞沙镇的时候,不光是陈卢和邱长空,就连一向自傲的大公主陈箫都对这个少年赞赏有加。


    “那是自然。”听到了周围对自己夫君的赞美,修桦哼了一声,“那可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夫君,若是连这点儿能耐都没有,我又怎么可能会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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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尾宫。


    宫中最近彻底乱套了。


    先不说丢失的那些东西,连人都死了五十几个,就算【飞狐营】的大统领余飞亲自出马都被打成了重伤。再加上皇帝陈瑜久未上朝,绝情殿中的百官也都不知该怎么办好。


    不过也是有一些官员在办实事的,无论皇帝变成什么样,国家必须要运转下去。这些人担负起了这份重责,在皇帝不在的时候全力维持着秩序。甚至有一些人北上去了【天狐宫】,想要请太上皇陈卢或两位公主其中一位回来主持大局。


    大公主陈箫答应了那些官员们的请求,已经从天狐宫动身准备暂代皇帝一职,这位大公主办事也是好手段,在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通知了百官,说自己的妹妹,皇帝陈瑜是染上了一种会传染的怪病。


    她闭门不上朝,一来是怕传出去造成恐慌,二来是怕传染给众位官员。陈瑜已经在早些时候向陈箫求助,这件事很快就会解决。


    有了陈箫的这套说辞,百官们才稍微安定了下来。不得不说陈箫的才学和能力真的是无与伦比,只用了几句话,就稳定住了纷乱的朝纲。


    朝廷的秩序稳定下来,下一步就是要彻底解决这件事。


    对于姐姐的帮助,陈瑜自然心存感激,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饕餮】在宫里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别说是那些宦官和侍女,连身边的刘公公都被杀了。


    剩下的李公公也是整天魂不守舍,要不是姜公公“好意”替他宽心,陈瑜身边连一个【百足钦原】的人都留不下来。


    她必须要留一个【百足钦原】的人在身边,这样才能让这个邪教组织的其他成员知道自己的状态。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她必须要继续装下去。


    “废物!”“砰”地一声,一个茶碗在地上摔得粉碎,【司命殿】的公公和侍女们立刻跪了下来——无论陈瑜平时怎么温和,她终究是这青丘国的皇帝,掌握着众生的生杀大权,“一个小毛贼就能把朕的九尾宫搅得鸡犬不宁,朕要你们何用!都给朕滚出去!”


    殿中的公公和侍女仿佛得了特赦,立刻纷纷退了出去。一时间,整个司命殿内,只留下了姜公公和李公公。


    他们知道,陈瑜是不会让他们出去的。


    二人跪在地上,看着屋内不停来回踱步的陈瑜,互相看了一眼,一句话都不敢说。过了好一会儿,陈瑜才转身看了看二人:“你们不是挺有本事的么?有能耐潜入到朕的身边,却没本事解决一个小毛贼?!”


    “陛下,小奴……”李公公欲言又止,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百足钦原】的人虽然对潜伏很有一套,但那也是建立在对对方十分了解的前提下。现在那位【饕餮】别说了解,甚至连长相都没人见过,更别提想出什么对策了。


    “有话快说!别在那说一半留一半!小心朕……”“陛下,您大可放心,就算那【饕餮】再怎么闹,总也有离开的时候,我们也许可以等……”姜公公赶紧往前跪了一步,小心地劝慰着陈瑜。可话未说完,他就被甩了一个耳光。


    “放肆!”陈瑜看着跪在地上低着头捂着脸的姜公公,美艳无双的容颜上满是愤怒:“谁允许你和朕是‘我们’?!一个太监而已,谁给你的胆子!”


    “小奴知错,小奴知错!请陛下责罚!”姜公公赶紧低下了头,李公公也跟着低头,心想老姜啊老姜你是真够意思。要不是你多了这句嘴,这巴掌兴许就甩自己脸上了。


    “朕不管那小贼会怎么样,朕只问你们一句话——”陈瑜低着头看着两位公公,一字一顿地问道:“朕的药……还有多少?!”


    “陛下您大可放心,药要多少有多少!全都放在……”姜公公说着,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李公公,后者立刻会意——这是打算把功劳让给自己呢!


    这家伙,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好相处?!


    “回陛下!药有的是!全都藏在【乐湘殿】中了!整个青丘国的药全都在那里,是小奴的人一瓶一瓶从边境带进来的!您大可放心!”


    看着额头点地的李公公,陈瑜的嘴角轻轻翘了翘。


    原来都藏在那里了。


    【乐湘殿】是皇帝娱乐放松的后花园,陈瑜平时忙于国事,几乎没有去过那里。再加上那里都是一些琴棋书画笔墨纸砚一类的东西,并不值钱,连【饕餮】都不屑光顾。因此只要【失心散】藏在乐湘殿,就是绝对安全的。


    “……那就好,哼。”陈瑜甩了甩手转过了身子,“别的都无所谓,要是弄丢了朕的药,朕就亲自摘了你们的脑袋!李公公,这件事你办的不错,回头朕赏你。”


    “谢陛下赏赐!”李公公赶紧谢恩,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陛下……其实您也不必如此烦心。若是您实在忧闷,那不如……”


    “不如什么?”


    “……小奴听说,最近有个很好的戏班子正在薄水郡唱戏,他们的头牌叫【纹翅】,是个手艺极好的花旦。您若是实在无聊,不如将他们请来给您唱一段小曲儿解解闷如何?”


    “哦?”陈瑜挑了挑眉毛,转身坐在了书案后面,“还有这等事?”


    “回陛下,那家戏班子中有小奴认识的人,他们也有‘药’,而且他们的花旦【纹翅】小奴刚好认得,若是您开口,他们一定会很荣幸来为您献上一曲的。”


    “这样啊……”


    陈瑜的情绪看上去舒缓了许多,这些都看在了李公公眼里。见自己的提议有了效果,他赶紧接着说道:“陛下,青盛园是外地的戏班子,而且再过几天等他们在薄水郡的戏唱完,大概就要回去了。您若是想听的话……不如小奴现在就去和他们定下时间?”


    “……罢了,就像你说的,光在这里烦闷也无建树,”陈瑜捏着鼻梁,皱着眉思考了一下,大概是真的累了吧,“李公公,拟旨吧。”


    “小奴遵命!”李公公赶紧从旁边拿出了一张圣旨的底子,陈瑜在一边说,他在那里写。等到圣旨写完,李公公立刻出去办事去了。


    其实这种事本不用他来做,他的任务是和姜公公和刘公公一起监视陈瑜。但现在刘公公和宫中绝大多数的百足钦原都被杀掉,只有他、姜公公和另外两个新来的。


    将这件事交给别人,李公公实在是不放心,也只能亲自跑一趟了。


    等到李公公出门,陈瑜看了看跪在身前的姜公公,后者也抬头看了看她。


    “你走吧。”良久,陈瑜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


    “不知陛下……此为何意?”姜公公没有听明白。


    “九尾宫也许即将成为战场,”陈瑜拿起了旁边的茶碗喝了口茶——现在她不必担心宫中的饮食,也不必让人提前试菜了。因为自己已经“中了”【失心散】,他们没必要再多此一举,“你们【百目鬼】和裴致远都是辅佐皇帝的人才,不能在这里出什么意外。”


    “陛下……您……”姜公公一愣,忽然间,他好像感觉到他的皇帝要说什么了。


    “这一战,朕不敢保证全身而退。如果朕有了什么意外,接替朕的人大概就是朕的大姐,大公主陈箫。”陈瑜用手指轻轻抚着自己的眉心,这次的计谋实在是太冒险,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她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致。


    她一直都在用自己孱弱的身体硬撑着,撑到【百足钦原】被毁灭的那一刻。


    最后一刻已经来临,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再周密的计划也会有无法预料的意外发生。陈瑜自己的后手已经够多了,但若是自己遇到了无法预料的事导致最坏的情况发生,她必须要给青丘国一个后路。


    为了国家,陈瑜熬坏了身体熬白了头发,对她来说,青丘国,就是她的一切。


    “朕若死去,你们要好好辅佐朕的姐姐,明白了么?”


    “陛下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听到这仿佛是遗言一样的话语,姜公公一头磕在了地上:“若陛下真有不测,小奴愿以身为盾,护陛下周全!”


    “胡说八道。”陈瑜轻轻笑了笑,起身走到了姜公公面前,“姜伟,姜公公听旨!”


    “小奴在!!”


    “传朕的口谕,令【百哀公】裴致远及其暗部【百目鬼】,于朕驾崩之后,全力辅佐新的皇帝!违者逐出九尾宫,余生不得再入皇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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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的阳光是最舒服的,既不像炎夏时节那般让人透不过气,也不似秋老虎一样偷偷咬人,更不必忍受冬日的寒冷。


    夏红衣躺在【落汐楼】院中的石桌上慵懒地翻着身,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懒散地在阳光下无所事事一阵子,对她而言,春末夏初的阳光就是最好的享受。


    直到一个让她精神百倍的声音传来。


    “红衣姐,吃饭了!”是茉莉的声音。


    夏红衣动了动耳朵,一骨碌爬了起来,翻身跃下了石桌,朝声音的方向狂奔而去。


    阳光再好,也不如一顿饱饭吸引人。


    罗巅的一日三餐基本上都是在床上解决,经过两天的观察,夏红衣发现这个懒散的王爷除了解手之外,从来都没有下过床。


    不过这并不重要,只要有吃的,她才不在乎别人的生活。


    午膳很丰盛,毕竟是王爷的餐点,无论他能否吃完,排场还是要有的。罗巅曾经和苏太后说过这件事,他自己一个人吃饭,犯不上弄这么大阵仗——结果自然是被母后骂得找不着北。


    苏太后的意思是,堂堂镇国侯,还是住在宫里面的,哪怕只是做给别人看,也必须要有排场。


    于是就有了这一大桌三十三道菜肴。


    蜃楼国武人居多,饭量都不小,这也让菜式的风格偏向量大。别说是罗巅一个人,就算是他落汐楼所有的【百花丛】侍女全都聚在一起,也吃不完这么多的菜。


    还好,夏红衣来了。


    桌子很大,是一块大木板下面垫上了几个木墩搭起来的。罗巅和留在落汐楼的十几位【百花丛】侍女拿着筷子,坐在那里一动都不动。


    他们的面前,是左手一只烧鸡、右手一只肘子,吃得不亦乐乎的夏红衣。只要这个女人来宫里,他们的桌子上就永远都剩不下菜。


    似乎是注意到了对面的视线,夏红衣用力吞下了嘴里的肉,她看了看罗巅他们,奇怪地问道:“……你们干嘛不吃。”


    “看你吃就饱了。”罗巅吞了口口水,心说姐啊姐,你这饭量,今天可算是遇到对手了。


    “一看你们就是没饿过。”夏红衣哼了一声,也不再理会对方的视线,继续低头猛吃起来。


    “……你经常挨饿?”


    “也不能算是经常,”野性十足的女人很快将烧鸡和肘子变成了骨头,喝了些汤往下顺了顺,她又抓起了半只小羊腿,“一个月还是有顿能吃饱的。没办法,没钱嘛,有时候实在没办法了,就去山里找东西吃,运气好碰到一只野猪野鹿什么的,就能过得好一些,不过这些动物都很狡猾,不好抓。”


    一个月吃饱顿——罗巅听完摇了摇头,心说这还不算经常?!


    “【百兽之王】不是挺有名的么,以你的名气,怎么会没钱?!”


    “别小看我,以前我也是做过生意的。”夏红衣用油汪汪的手抓起了小酒坛喝了一口,仰头打了个酒嗝,低头接着啃起了羊腿。


    “那怎么可能会没有钱。”罗巅对这个女人产生了好奇——倒不是因为她做过什么生意,而是他想知道以她的饭量,是怎么健健康康地活到今天的,“【百兽之王】名声这么响亮,找你做事的人应该会很多啊。”


    “以前是挺多,尤其是走镖的。”提到这个,夏红衣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我的力气太大了,每次都把要押送的东西弄坏,金银什么的还好,首饰、衣服和瓷器就不行了。虽然我控制过力道,但……总有不小心的地方嘛。”


    “还有做生意的时候,我不识字,算数也不好,有时候找给别人的钱都算不明白,一来二去,身上的钱就都没有了。而且也不是经常会有人来找我,毕竟除了【百兽之王】,我还有【北域恶灵】这个名号,许多人都觉得不吉利,久而久之就没什么人再来找我了。”


    “这……”罗巅听得一阵无语,“你父母没教过你写字和算数?”


    “我是被人扔到森林里的,在我还是个婴孩的时候。”半只羊腿也只剩下了骨头,也许是肉有些腻了,她拿起了大勺,从盘子中舀出了一勺菜,连筷子都不用,低头就吃了起来,“从小到大我都生活在森林里,我第一任爹娘是一群森林狼,你让它怎么教我写字。”


    “……后来呢?”罗巅喝了口酒,拿起了旁边的纸和笔——这家伙到现在也不忘搜集写书的素材。


    “后来十几岁的时候,我所在的狼群和别的野兽抢地盘输掉了,只剩下我一个,独自在森林中生活了大半年,第二任爹娘,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捡到了我。他们教我说话,教我做事,在他们百年之前,我一直都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名字也是他们取的?”罗巅舔了舔笔尖,在空白的书卷上奋笔疾书,旁边的【百花丛】纷纷投来了鄙视的目光——她们家主子可真行,这么悲惨的故事也能听得下去。


    “他们捡到我的时候,我穿的是一个被我杀掉的猎人的衣服。因为沾了很多血,好像穿了一件红色的衣服一样,所以他们索性就叫我‘红衣’了。他们死了之后,我没舍得吃他们,就把他们给埋了,二老教给我许多在人间生活的事,从那之后,我就一直是一个人。”


    “可惜,他们也不识字。”夏红衣耸了耸肩膀。


    原来如此,没人能想得到,【夏红衣】这样漂亮的名字,居然曾是如此的血腥与野蛮。


    【百花丛】侍女们听得无不落泪,没想到【百兽之王】、【北域恶灵】这等威名的背后,居然藏着这样的心酸。芦荟有些心疼地想摸摸她的头发,却被夏红衣呲着牙一阵低吼吓得缩了回去:“……你们那么多菜,干嘛非得来抢我的!”


    行吧,不愧是森林里长大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护食儿呢?!


    罗巅记完了最后一个字,也是唏嘘地放下了纸笔:“听说,你曾帮樊炯樊大将军守过北凉城?”


    “嗯,”夏红衣点了点头,“因为他们那儿供饭。”


    一句话,所有悲戚的气氛全都没了。罗巅抽着嘴角看着对面大吃大嚼的女人,心说陀幕国真是输得太冤了。


    他们不光败给了青丘国的气节和忠烈,也败在了这个女人的胃口之下。


    吃过了饭,罗巅拿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了夏红衣。吃饱了之后,这个野性的女人看起来温顺多了:“这个给我姐带过去,蒲公英应该就在薄水郡郡城的茶楼中,她会接应你。”


    “嗯。”夏红衣收好了信封,刚要走,就被罗巅叫住了。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懒散的王爷难得地下了床,将一个出入皇宫的令牌挂在了她的脖子上,藏在了她的衣领中,“我是说这件事之后。”


    “还……还和以前一样过呗?”罗巅的手指碰到她脖子的时候,夏红衣舒服地哼了一声。


    “要不要我帮你安排个产业?”


    “别,多大的产业在我手里也守不住,而且我不喜欢被拴着,现在这样就挺好,反正也饿不死。”夏红衣说完就出门了,临走之前,她站在门口背对着罗巅,说道:“你……也少熬点夜,对身体不好的。”


    “好。”罗巅愣愣地回了一句,他没想到这头猛兽居然还会关心别人。


    看着罗巅望着院门出神,旁边的牡丹轻轻叹了口气,心说完了,自己家王爷搞不好就要被这只小野猫给勾跑了。


    夏红衣出了门,骑在马上一路狂奔,她的脸红得像抹了胭脂一样——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那家伙在给自己戴上这块方方正正的小牌子的时候,自己的心跳会变得这么快?!


    难道自己生病了?!


    夏红衣用力地甩着脑袋,想把这令人窝心的情景甩出去。可无论她怎么做,这位英俊的小王爷的脸一直都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好像刻在了上面一样。


    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