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正是倒春寒的时候，阴恻恻的天气裹挟着湿冷的风完全渗透南徽市，人们总是很难看见湛蓝的天空和金色的太阳。


    春天还没复苏，这个时节南方的气温，是能避开棉服钻入骨子里的冷。


    许芝涵怕冷，更讨厌的是，为什么周六还要在学校上半天课才能放假。


    可作为高二生，她也不能因此抱怨什么，总归是又熬完了一周。


    下课铃声响后，老师一走，那些早就提前收拾好书包的同学蹿得飞快，没一会，偌大的教室里只剩几个的学生。


    “芝涵，那我先回去了，下周见，拜拜。”向星星率先整理好书包，手中扯着书包带子，扭头看向自己的同桌。


    那个坐在窗边，容貌格外惹眼的女孩。


    许芝涵是本学期刚转过来的，因为相貌过于出挑，加上转校生这一点莫名神秘的因素，小小的轰动了一下学校的贴吧论坛。


    高中嘛，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们几乎都没有足够的时间捯饬自己。


    这个年纪的他们，身上那股青春洋溢的劲，是比外貌还要吸引人的存在，可总有几个幸运的孩子，在这过分青涩的年纪，就已经抽条得漂亮。


    “拜拜，下周见。”许芝涵温和的应了一声，声音干净悦耳，低头继续将桌子上的课本和试卷收进书包里。


    向星星目光落在许芝涵白皙干净的皮肤，心里惦记着早晨自己额头新冒出的痘，有些羡慕。


    “诶，外面下雨了，芝涵你带伞了吗？”向星星背好书包，转身就看见窗户外飘起小雨，语气有些担忧的问道。


    向星星是住校生，家里离三中远，周末一般情况下也是住校，而许芝涵则是走读生。


    “没关系的，不用担心，你先回去吧。”许芝涵也看了窗外一眼，摇了摇脑袋，眼里带着暖意。


    雨挺小的，她家和学校的距离步行半个小时，快些走回去应该没事。


    “那好吧，我先走了，拜拜。”向星星看许芝涵从容淡定的样子，便以为她是带了伞的，之后就放心的离开了教室。


    她很喜欢许芝涵这个新同桌，没有什么别的原因，许芝涵安静温和，学习也很努力，长得还养眼。


    “嗯，拜拜。”许芝涵收拾东西比较慢，收拾好了的时候，教室里的人差不多全都空了。


    她一边把米白色的书包往背上背，一边垂眸思考中午吃些什么。


    教室最后一排，张浩鑫的位置靠垃圾桶旁边，他看了眼许芝涵，才将早就收拾好的书包斜跨在肩上，吊儿郎当的走向许芝涵。


    张浩鑫是体育生，作业一直是挑着愿意写的写，只要上课不扰乱课堂纪律，老师一般也不会管他。


    “你伞呢？”张浩鑫也是走读生，经常会和许芝涵一块下晚自习，但许芝涵一向话少，不怎么理人，有些不待见他。


    或者说许芝涵对谁都淡淡的。


    许芝涵并不打算回答张浩鑫的问题，背好书包，直接无视了对方，迈开腿就往前走。


    “问你话呢。”张浩鑫最烦看见许芝涵不理人的样子，他伸腿直晃晃的往前大跨了一步，挡在许芝涵的前面。


    他长得高，腿也长，一步顶许芝涵好几步。


    “没有，你问别人借吧。”许芝涵冷着脸后退了一步，她微微抬头，一双姣好的桃花眼全无半点异色，直视着张浩鑫。


    ？


    许芝涵以为他是来要伞的？


    “你以为我是来和你抢伞的？”张浩鑫被许芝涵的话气笑了，双手环胸，目不斜视的看着面前的女孩。


    他有司机来接，用得着抢一个小姑娘的伞？


    许芝涵就是这样看他的？


    “没事就让开。”许芝涵淡眉微蹙。


    教室后面的彭飞看见张浩鑫被许芝涵呛话，有些站不住了。


    “鑫哥只是问一下，你有必要甩个脸子吗？”彭飞作势要走到张浩鑫旁边，围住许芝涵。


    “和你有关系吗？”许芝涵都没正眼看彭飞，只是微微抬着脑袋撇了一眼。


    彭飞比张浩鑫还让人讨厌，她都没和对方说过几句话，也不知道哪儿惹到他了，每次都来故意找事。


    许芝涵心底不耐烦，自然也没好脸色给对方，她声音清灵，气质又冷，眼里带着那种半无视的态度，让人很不好受。


    彭飞被许芝涵的话激得脑袋一热，顿时生出了屈辱的感觉。


    “你他妈！你要死是不是！”他顿时恼火，下意识的伸手指着许芝涵的脸，气得面色通红骂着。


    十六七岁的男生正是冲动、暴躁，要面子的年纪，被女孩无视着嘲讽，如同一粒火星子丢进稻草堆，一点就着。


    许芝涵被彭飞指着，只觉得对方生气的莫名其妙，也不担心对方真的动手打自己，这是学校，有些事情，总归是要有个度的。


    “够了！你还想打女生吗？”张浩鑫皱着眉握住了彭飞的手腕，把他指着许芝涵的那只手拉回来，面色不悦。


    许芝涵根本没说什么，彭飞居然气成这个样子。


    还有，一码归一码，虽然他和彭飞玩得还行，但自己被许芝涵呛话，用得着彭飞帮他出气？和女孩子那么计较？越活越回去？


    彭飞看了张浩鑫一眼，眼中还有不服，但他没胆子对张浩鑫发火，转而重新对着许芝涵宣泄。


    “你真挺有本事啊！”彭飞咬牙启齿地嘲讽。


    他最讨厌装模作样假清高的女的了，真虚伪。


    许芝涵只觉得对方神经病，背着书包就走了。


    而张浩鑫也没再拦着。


    天空雾蒙蒙的，有点灰，飘着丝丝阴冷的雨。


    她天生怕冷，体质又一般，转来南方上学后，手脚整天都是冷的，穿再多也没用。


    冒雨快步走在路上，一阵风吹过，许芝涵打了个寒颤，瞬间觉得自己冷得厉害。


    细腻的雨珠沾在她的身上，将额头前的碎发打湿，那些乌黑头发便一缕一缕的贴在她的太阳穴处，显得有些狼狈。


    还是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等雨小一些再走回家吧。


    她看了一眼路边店面的招牌，迈开已经冷得发麻的脚，走了进去。


    小餐馆主打是做面食的，里面的人不算多，基本上都是学生，有三中的，也有一中的。


    一中和三中这两所学校离得很近，转个弯就隔了条玉林路。


    但两所学校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中是市重点高中，三中是普高。


    一中冬天对校服有着装需求，许芝涵放眼望去看见餐馆最里面的位置坐了几个穿着灰色校服的一中学生。


    他们好像也是刚放学，边吃着面，边聊天。


    忽然，莫名的，许芝涵的视线被其中一个低着脑袋，完全看不到脸的男生所吸引住了。


    别无其他，她只是看到了一双特别好看的手，骨节分明，薄薄的肌肤下，透出了几根青筋，每一根都显得修长有力。


    尽管店内白炽灯洒下的灯光十分糟糕，阴影打得又糊又散，却丝毫没有削弱那双手的半分美感，漂亮得像精心计算过比例的石膏雕塑。


    那个男生抓着一次性的木筷子，依旧低着头，手里的筷子挑着碗里的面，将白细的面条绕到筷子上，又泄力慢慢松开筷子，看着面条划落汤碗里。


    南徽市大部分高中生校服都是灰色的，然后袖子的两侧会印一些黄色的线段图案，毕竟“灰黄”和“辉煌”谐音，也算是学校对学生的一种希冀。


    是校服就不会太过美观的，但那个男生手长腿长肩膀又宽，仗着极其优越的身型，将普普通通的校服穿得特别有味道，不看脸就觉得帅。


    许芝涵漫不经心的将自己的视线移回餐馆墙上的菜单。


    毕竟再看下去，就不礼貌了。


    在四块的酸菜肉丝面和三块钱的小馄饨中间犹豫了两秒，许芝涵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老板，一碗小馄饨在这吃。”许芝涵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棕色印花钱包，取出三枚银色的硬币，递给老板。


    这家店的厨房是在门口，一张揉面的桌子，一个连着煤气的大锅子。


    小餐馆里面很旧，桌子周围放着的板凳是那种廉价的深蓝色塑料，店铺的最里面全是男生。


    许芝涵自觉还没修炼到能无视所有人的地步，于是挑了一个靠门口，虽然有些漏风，但人少的位置。


    书包还没放下，老板就叫住了她。


    “诶！正好！这里有一碗小馄饨！刚刚出锅的，还没冷呢，你端过去吧！”


    饭店里的胖老板接过钱，他听到许芝涵点小馄饨好像特别开心，笑眯眯的把揉面桌子上放着的一碗小馄饨递给许芝涵。


    许芝涵有些奇怪，并没有着急去接老板递过来的碗，而是皱着眉毛打量胖老板手里的那碗馄饨。


    那陶瓷碗里的馄饨显然放了有段时间了，这么冷的天不仅没有冒热气，汤里浮着的馄饨皮都是一副快要涨散的样子。


    顷刻间，许芝涵就懂了。


    这老板估计之前给客人下错了馄饨，多出了一碗，现在正好给她。


    问题是现在老板手里这碗馄饨已经放凉了，面皮还泡烂了，她并不想要。


    今天淋了雨已经够倒霉的了，许芝涵可不想花钱吃一碗冷掉，涨掉的馄饨。


    “我不要冷掉的馄饨，你重新再煮一碗给我。”许芝涵摇了着头拒绝了。


    “哪里冷了？不还热的吗？”


    也许是觉得对方孤零零一个人，又是个女孩子，好欺负，刚刚还笑着的老板表情一下子就变了，皱着粗黑的眉毛，像是在责备许芝涵的不懂事。


    “我不要，你重新再给我下一碗。”许芝涵有些懊悔自己给钱给早了，看见对方这个态度，她心里更加不悦，声音越发也坚定。


    “小姑娘嘴就是挑！这馄饨好好的，怎么就不能吃了？多事！”老板看许芝涵丝毫不退让的样子，十分恼火。


    碰的一声，馄饨碗被重重的砸在揉面的案板上，发出了沉闷响。


    “要么给我重新煮一碗，要么把钱还我。”许芝涵声音冷了下来，一字一句的对老板说着。


    如果是个性格软一些的姑娘，现在可能都被吓住了。


    但许芝涵不轻易被周围的事情影响，她性格刚硬要强，对于不公平的事情，她并不会退缩，不会畏惧，反而会激起骨子里的叛逆。


    即使清楚最差的后果可能会伤到自己，但她也依旧不想退让一步。


    “煮煮煮！我什么时候说不给你煮了？小姑娘家家的，开不起一点玩笑！”老板没想到许芝涵能这么较真，话里还是不服气。


    转身从一个搪瓷碗里，数出十几个生馄饨，用力丢进翻着热气大锅里。


    许芝涵没有再去和老板争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从桌子抽出一张纸，认真的擦着面前的一小块木桌，擦完后将纸扔到脚边的垃圾桶里，带着糟糕的心情，等待自己的午餐。


    “磊子，那碗馄饨是不是老板之前给你下错的。”后面那个一直低着头的男生忽然抬起头，放下了筷子，这一顿饭，吃得他心不在焉的，转而对身边一个正在玩手机的男生说道。


    显然，他也一直在关注着许芝涵。


    “嗯，这老板挺过分的啊，这么欺负一个姑娘，这姑娘也厉害，丝毫不怂啊。”杨则磊抬头看了一眼，后又继续把视线移回自己的手机里。


    “阿峥，你和这女孩认识吗？刚刚人家看你，你死低着头，不像你平时的作风啊。”吴川将碗里的最后一口面条吸溜干净，放下筷子，拽了张纸擦嘴。


    “不认识。”这三个字贺峥说得满不在乎，轻飘飘的，他摸了一下鼻子，余光却在快速掠过坐在门口的那道身影。


    “一会去网吧？”杨则磊将手机收回到口袋里，抬头询问着贺峥。


    “去个屁，都回家写作业，下周不考试了？”贺峥声音压低了些，一反常态的拒绝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峥哥要装好学生了？”吴川对此感到诧异，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贺峥一眼。


    “需要装什么？我就是好学生。”贺峥话音刚落，就听到了瓷碗碰撞木头的声音，他的视线一下子移到了门口，那传来声响的地方。


    老板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弯着腰把那碗多灾多难的小馄饨撂到了许芝涵的面前。


    只是他的力道很大，啪得一声，些许汤汁都溅了出来，几星蹦到了许芝涵的外套上。


    许芝涵皱着眉毛立马后退站了起来。


    “吃吧。”老板的语气很是傲慢，似乎丝毫看不见那桌子上洒下的和溅到顾客衣服上的汤汁。


    “给我道歉。”许芝涵脸色刷得一下变黑，指着自己被汤汁溅到的衣服，那米白色的外套上，还沾着两颗翠绿色的葱花。


    “小妮子你故意找事的吧！啊！”老板脾气也上来了，满脸横肉，撸起袖子，那肥硕庞大的身躯颇有威慑力。


    说半点不慌那是假的，那一刻，许芝涵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


    这里也不是学校，双方力量差距太过悬殊，如果起了争执，没好果子吃的一定是她。


    报警吗？


    许芝涵努力稳住自己的表情，用冷漠粉饰着自己的弱势。


    因为一碗小馄饨就报警？好像定不了什么罪。


    “你说说你这种小姑娘，年纪不大，一股作劲！刚出锅的馄饨你嫌不热，说不要就不要了！又重新给你煮了一碗，不小心撒了点汤，又开始闹！要都像你这么矫情，那我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老板故意大声讲话，让店里的客人都听到，伸出手指着许芝涵的脸，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可说出来的话，羞辱味十足。


    店里的客人也纷纷投来好奇和探究的目光，他料定了小姑娘脸皮薄，存心想要对方难堪。


    没人面对这种污蔑还会视若无睹。


    许芝涵只感觉一股火从心口钻出来，烧得她整个人都疼，周围旁人的视线让她感到烦躁异常。


    她下意识想出口反驳，却又感到一种无力感。


    面对这种人，她该说什么？讲道理？对方是个泼皮无赖，一嗓子喉得把黑白是非全都颠倒了过来。


    如果和对方争执下去，吃亏的肯定是她自己，不然，她能指望这种人有公理心吗？


    “说不出来话了？小姑娘家家的，还是不要那么刻薄的好！光长得漂亮有什么用？脾气那么差，以后不会有男人要你的！”


    老板两个圆圆的鼻孔呼出来一股气，看着默不作声的许芝涵，边用高高在上的口吻的教育她，又忍不住把视线停留在那纤细的脖子和精致的面孔上。


    许芝涵被因为对方异样的注视而感到十分的不适，眉头越促越深。


    明明受害者是她，可现在却显得是坏人是她。


    她有口难辨。


    人好像总会无法避免的吃一些哑巴亏，许芝涵很讨厌这种不公平的感觉。


    但大多数时候是没有办法的，矛盾的最底点只是一碗小馄饨，又不止是一碗小馄饨。


    一碗小馄饨能定什么罪呢？


    闹大了大家只会觉得许芝涵在无理取闹，揪着小事不放。


    罢了，就当是今天倒霉被狗咬了。


    许芝涵压住心中的怒意，准备转身要离开这个令她反感的地方。


    噼啪！


    那碗馄饨被突兀的砸在了地上，瓷白的碗瞬间碎了一地，汤汁到处都是，冒着热气。


    摔碗声如平地惊雷般，硬生生划破刚刚压抑的氛围。


    “给她道歉！”


    这四个字说得不急不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像冬日屋檐下的冰棱般，冷硬又锐利。


    这一刻，许芝涵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面前就站了一个高她大半个头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