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手绳

作品:《山野荆棘[校园]

    来不及了。


    盛皖皖在心里回应他,上周在后院萌生的念头尖锐地刺进她的心口,不管冯山野是谁,现在都只是一个让她见到阮于卓的跳板。


    阮于卓作为阮家现在最年轻的掌权者,行程安排都不是她这个年纪和身份可以接触得到的,为了能见到他,她挨了多少冷眼,吃了多少闭门羹,费尽心思才从记忆里捡出冯山野这么个突破口。


    她不能因为一时心软而走偏了路,更不可能放弃。


    冯山野发觉盛皖皖的神情有些冷淡,主动靠近她问:“生气啦?怪我来的太晚?”


    盛皖皖伸手揪过自己的书包,挺直腰背背在身后,然后刻意保持距离解释:“没有,我没有在等你。”她不敢抬头,硬着头皮狡辩,“我是陪馨染来的,她有事先走了,我在这里乘凉。”


    冯山野盯着她不说话,两只手插在快要覆盖半条腿的长兜里,他手指动了动,眼神突然变得炽热,比正午的阳光还要烫人。


    “盛皖皖。”冯山野走一步,盛皖皖退一步,直到把人逼到死角,他才侧开身靠在并不平整的石墙上,摇着随手接住的一片枯叶子,漫不经心地说:“可是我在等你啊。”


    从他知道她是盛皖皖那天开始,到他们在轰趴馆再次相遇,又因为阮于栖那个误打误撞的麻将局破冰,他终于等到盛皖皖主动朝她索要枕头。


    他一直都在期待她的下一步动作,冯山野觉得,自己的耐心从未如此绵长。


    盛皖皖被盯久了,那点心虚反而被折磨干净,她主动去找冯山野的眼睛,响应着他刚刚的质问,“等我给你好评?别的店铺都是返现换好评,你这里是什么政/策?平白无故的,我懒得打那么多字。”


    冯山野佯装失望,指腹的嫩枝被转的堪堪要折,“这么懒,怪不得不听我的劝告。”


    盛皖皖表情疑惑,冯山野一脸我也不平白无故帮人答疑解惑的表情,伸出手轻轻松松把她快要压垮肩膀的书包从后颈拎了起来,说:“走了,带你去山神庙,多看一眼是一眼。”


    盛皖皖紧跟着他的脚步,脑子转的飞快,急切的语气脱口而出:“山神庙真的要被拆了?那棵祈愿树也不留了吗?”


    冯山野停住脚步,看着几乎挡在自己面前的盛皖皖,他忍不住故意逗她,“礼物同学,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他继续往前走,几乎要碰到盛皖皖的鼻尖,“我又不是菩萨,你问我我就能留住树?”


    盛皖皖也反应过来,她不知不觉间竟然把冯山野当成了自己的救星,求助也好依赖也罢,她刚刚的行为的确过分“逾矩”。


    她立刻肃清内心的嘈杂,不等她说抱歉,旁边的人已经隔着一道封锁带朝她招手,“愣着干嘛?快过来。”


    盛皖皖环顾四周稀稀落落的游客,摇头婉拒:“我不是工作人员,被人看到不太好。”


    “那你还去不去山神庙?看不看祈愿牌?”冯山野他大剌剌地勾起她的书包,循循善诱,一点点撬开她的欲望,“这么好的天气,你就不想看看玉榕山的落日?衬着山上的百里杜鹃,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美景。”


    盛皖皖不由自主地想象冯山野方才描绘出的盛景,脚下微松,冯山野的声音再次落下来,摧毁她的最后一道布防,“跟着我不算违规,来不来?”


    冯山野还琢磨着再怎么威逼利诱,话音未落,就看到女孩利落地弯腰钻过封锁带,快步站在了他的身侧,她一把夺过自己的书包,又局促不安地朝前走了几步,反问他:“怎么走?带个路。”


    “不错。”冯山野视线落在盛皖皖明显宽大的校服上,也不知道是夸她跨栏技术好,还是身上的衣服合适,“是个好苗子。”


    “什么好苗子?”盛皖皖握住书包带,目视前方缓解尴尬。


    她没想着冯山野会回答,不料旁边的人迈开步子帮她撑开打伞,然后扭过头说:“当然是做小混混的好苗子。”


    盛皖皖开口:“你不喜欢……”她脸颊微微有点烫,直觉接下来的话有点暧昧,但还是忍住心里的忐忑,强迫自己说了下去,“不喜欢乖的?”


    冯山野唇角微凝,趁他没反应过来,盛皖皖先一步跑到了山坡上。


    迎面走过来一群人,戴着工帽手里拉长了绳子,看到有陌生面孔闯入都有些吃惊。盛皖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身后的阴影就遮了过来,有人离她很远,可声音却贴着耳畔,吆喝道:“康叔,我带我同学长长见识。”


    “臭小子,又臭显摆。”老康头眯着眼睛也看不清山坡上的人脸,扫到早上忙出一身热汗的冯山野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套衣服,挖空心思地四处招摇,他忍不住咋舌骂道:“就知道你小子靠不住!不拘着你了,赶紧滚!爱上哪玩哪玩去。”


    旁边的老杨笑呵呵地打趣,老康头嘀咕两句,又回头吼道,“天气这么燥,也不知道带人去喝口茶!这么大人了,一点礼数都不懂。”


    看到冯山野早就跑的没影,老杨挤兑老康头说,“这么嫌弃,不如送给我做儿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老脸都不要了哦。”


    老康头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会,总觉得刚刚山坡上那姑娘像是在哪见过。


    他搓了搓脖子上的湿毛巾,俯下身继续去捯饬仪器,看到螺丝钉一环扣一环,突然想起上次盛皖皖买走城堡木雕的事,他拍了下膝盖,直起身时差点闪了腰。


    我就说这小子怎么最近上蹿下跳的折腾,感情是小孔雀要开屏,一物降一物。


    “跑慢点。”盛皖皖气喘吁吁地喊住冯山野,一转眼的功夫,那人已经翻到了半山腰,她仰头看他站在一颗歪脖子树旁边,连忙走上前问,“你不是说跟着你没事?我们跑什么?”


    “可不是我先跑的。”冯山野站在山崖上伸手,让盛皖皖拽住伞柄借力上来。两个人站在同一处,盛皖皖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嘲笑自己刚刚话说到一半的落荒而逃。


    冯山野直白地问她,“我不喜欢乖的?你会怎么样?”


    盛皖皖怕露怯,佯装镇定地和他对阵:“我以前也经常逃学旷课,没什么了不起的。”


    “胆子这么大,现在都不敢钻封锁带?”冯山野瘫在树枝上,示意盛皖皖面向西边往下看。


    盛皖皖抬头又俯视,原来冯山野带她来的地方在山神庙的上方,这样望下去正好能看到祈愿树郁郁葱葱的树冠,以及远处繁花似锦的群山。


    盛皖皖看着眼下阔朗的风景,平日里从未想吐露的真情下意识说出了口,“我不是害怕,就是觉得不对。人性不堪一击,犯错越多,底线就会越低。我不想让自己失去辨别是非对错的能力。”


    “你见过木匠的墨斗吗?”冯山野突然说,他上身往后微仰,手臂撑在扭曲粗糙的树干上,“工坊里的老师傅每次弹线,都会用竹笔挤压丝绵,线绳蘸饱了墨汁才能显色。你觉得,弹线最重要的是蘸墨吗?”


    盛皖皖虽然不懂木工,却也知道一点常识,“墨色决定了线条的深浅,但如果提绳的时候没有保持垂直,线条也会弯掉吧?”


    冯山野笑了一下,故意问她,“弯掉又怎么样?不管这些线弯掉多少次,师傅们最终选用的永远都是正确的那条。”


    盛皖皖想猜测他的心思:“你觉得我太循规蹈矩?”


    “我是觉得,你把自己崩的太紧了。人嘛,哪有不犯错的。”他低下头把玩自己的手指,突然伸出左手小手指给盛皖皖看。


    “我刚开始对做工感兴趣,就偷偷开了机器想自己做玩具,结果操作不当伤到了手。多亏康叔发现的及时,要不然这条手臂可能都废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经常会做噩梦。”冯山野说完,突然又停住。盛皖皖好奇,“总是梦到手受伤吗?”


    冯山野摇摇头,不知怎的,盛皖皖隐约感觉到他应该是点难过的。


    “我梦到我一直在做那个玩具,可不管我怎么努力,永远都完成不了。”冯山野说完,收回手,继续说,“你看,所有人都觉得我大难不死,应该长了记性,再也不碰那些东西。但是我偏偏一意孤行,放不下那个做了一半的玩具。”


    所以,不要怕走错路,做错事。只要你明白自己想要的,就不要有杂念,拼尽全力做就行,大不了摔倒了再爬起来,选错了再来一次。


    冯山野心想着,却没有把最后的话说出来。他余光扫过盛皖皖的脸,觉得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毕竟她很聪明,早晚都能懂得。


    盛皖皖不擅长安慰人,看到冯山野心情低落,也有些手足无措,她从书包里摸了摸,突然想到自己早上求到的祈福手链。


    “这个给你。”


    红色的手绳落在少年掌心,柔软的材料和略显粗粝的大手十分不般配。


    盛皖皖怕他嫌弃,连忙解释:“这个手链有状元背书,特别灵的。你人这么好,戴上以后肯定美梦不断,心想事成,你想做的那个玩具也一定可以做成的。”


    冯山野垂眼望着她,像是在审度她话里的真伪。


    过了会,盛皖皖感觉自己脸都僵了,冯山野才看向别处。他长叹一口气,感慨道,“李子涧识人不明啊,他还跟我说你老实木讷。我看你哪个字都不沾边。”


    盛皖皖跟着他站了起来,后者单手插兜,不怎么自然地扬扬下巴,似乎是对她很不满:“花言巧语,挺会哄人开心。”


    “那你还怪我没给你好评么?”盛皖皖想起枕头的事情,姿态放的很低,趁机解释,“我最近状态不好,怕上网影响备考,昨晚才看到消息。”


    “状态不好?还是因为睡不着?”冯山野突然正经起来,表情略微有点凝重。


    盛皖皖有些意外,有李子涧这个大嘴巴在,冯山野知道自己成绩退步并不新奇,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因为失眠?她微微睁大眼睛,耳尖都红了起来,期期艾艾地开口,“那天晚上……我吵到你了?”


    自从姐姐住院后,盛皖皖就一直没睡过囫囵觉,后来不知怎么渐渐就睡不着了,有时候晚上还会说梦话,最严重的一次是她在监控里看到自己在梦游。


    后来盛皖皖跟着姑妈去做心理干预,医生建议她换个环境,最好能有家人陪伴,于是兜兜转转来了榕城。盛皖皖一直觉得自己的状况恢复了很多,但被冯山野轻飘飘提起来,她也不确定自己当晚有没有什么失礼过分的行为。


    “你这么不安做什么?”冯山野眼神很暖,羽毛一样刮过她的心口,“你只是说了几句梦话。别的,什么都没做。”


    她注意观察冯山野的表情,他应该是没有撒谎的。


    两个人干坐着,谁也没说话,但盛皖皖却觉得挺悠然自在的。她随手拨弄旁边的树叶嫩芽,余光扫过冯山野高高撑起的两条腿。


    他是典型的手长腿长的模特体型,身形挺拔,力气又大,现在看着就有一米八几,成年之后应该会更高吧?想到自己不到一米六的个子,盛皖皖忍不住有点怯场。


    盛皖皖在来榕城之前,就对冯山野有过一些了解,知道他除了有些混不吝没规矩,没什么大毛病。可现在,看着身旁这个武力值碾压自己的存在,她忍不住有些后怕,万一冯山野真是个混蛋,那自己还敢不敢这么无所顾忌地靠近他。


    她胡思乱想着,冯山野和小主播的形象反复切换融合,手里的树枝都被她捏秃了。


    旁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哼起歌来,是个悠扬的山歌小调,盛皖皖隐约感觉冯山野似乎没刚刚那么沉闷了,于是主动示好道,“你上次说,好评要当面给你。”


    冯山野眼风一扫,“嗯?那你说说。”


    “说什么?”盛皖皖不太确定地问他。


    看到冯山野满脸的“你说呢”,她立刻反应过来,把自己临时想的说辞念了出来,“枕头评价是吧?我觉得值得五星好评,永久回购。如果你想要冲销量,我可以帮你在朋友圈和学校论坛免费宣传一年,要是效果好,我可以给你写推文,图文视频都行。”


    盛皖皖担心冯山野觉得自己不够有诚意,于是又补了一句,“我得过全国青少年文学大赛一等奖,很多满分作文教材里都有我的作品。”


    她卖力推销自己,“我文笔还不错的。”


    “你这是夸你呢,还是夸我。”冯山野挑眉看她,越看越觉得李子涧还是有点眼光的,起码固执死板不开窍这一点说的挺准确。


    盛皖皖“哦”了一声又低下头,正当冯山野以为她放弃了的时候,身侧的人突然小步挪了过来,“冯山野。”


    “嗯?”冯山野懒散抬头,视线正对上女孩的柔软视线,他听到她笑着说,“我会每天晚上都枕着它的。”


    冯山野微微愣神,慌忙错开视线,想到自己这样,恐怕会让盛皖皖失落,于是也轻轻地“哦”了一声,“别压坏了。”


    靠。他到底在说什么鬼。


    “我买了枕套和枕巾,会定期保养的。”盛皖皖仿佛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她小声说,“这个枕头是专门为我做的吧?我在网上搜了,没有卖的。”


    “谢谢你。”冯山野静静地听着,面上不显,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愉悦,然后就听到盛皖皖紧接着又说,“你是看在班长的面子才帮我的吧?我估计你应该也不愿意要报酬,所以——”


    “谁说我不要报酬。”盛皖皖还在组织措辞,就听到冯山野厉声打断。


    盛皖皖仰头,“嗯?”


    冯山野走了几步,靠在盛皖皖对面的那棵树上,他扬起手里不知道从哪折的一枝花,“我报了环城马拉松比赛,缺个陪练。你什么时候有空,陪我热身一段时间。”


    “陪跑?”盛皖皖突然想起之前看到有女性因陪跑工作收到侵害的新闻,她觉得有点怪怪的,而且感觉好累,于是挣扎问:“你自己跑不行吗?”


    冯山野一脸理所应当地摇头,说:“我这人怕独。而且你之前还答应过我要多做运动的,果然忘了?”


    盛皖皖记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难道他那会说的被自己遗忘的“劝告”是这个?她拧着眉头,满脸的不情愿,但还是说,“那我去哪儿找你?”


    冯山野觉得奇怪,撩起眼皮看了看城市一角,“我绕着一中跑,你当然是隔着栏杆在里面。”


    西边的天空渐渐暗下来,漫山遍野的金彩色浸润大地。


    盛皖皖对着他的眼睛,反应迟钝地松了一口气。


    冯山野也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不动声色地挪到盛皖皖附近,用手里的花枝点她的肩膀,“是不是我刚刚不管选哪儿,你都会答应?”


    晚霞绮丽,落日暖融。


    盛皖皖学着冯山野把身体撑在低矮坚硬的树干上,空气里满是他手里荆棘花枝散发出来的淡淡芬芳。


    静谧的傍晚让人放下心防,盛皖皖目视前方,看着漫山遍野的百里杜鹃,语气里都透着一股子轻快随意,“当然啊。”


    她薄唇微启,声线清冷又直白坦荡,“除了你,换谁我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