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天地中,一座乌黑城池显得异常突兀。


    城池外布置了结界,相当于外面是看不见这里的,但是杀生丸却用斗鬼神将整座结界动摇了几瞬。


    结界与剑之间妖气对撞,青紫的电光耀眼。


    白枢来到城池上的时候,就看见了已经裂开了几道缝隙的结界。


    他心中隐隐震惊,这是母亲亲自布下的结界,蕴有千年的妖力,而面前这个模样不大的妖怪居然能有破开结界的倾向。


    “杀生丸。”


    白枢撤掉结界,一字一句道。


    而杀生丸慢慢站定,随即将剑对着白枢。


    他只字未说,白枢却清楚他的来意。可是偏故意道:“纱月已经答应了成为我的新娘,你回去吧。”


    邪见整个妖一震,然后快速地躲到阿牟那里,带着它走远。


    果然,杀生丸敛眸,倏尔就出现在了白枢面前,毫不迟疑地一剑向他劈砍下去。


    顿时,乌黑坚实的城池就坍塌了一大半。


    *


    和室内。


    燃香悠悠上旋。室外微弱的光线透过窗牗照进来,纱月的目光忽然空洞。


    是雪姬对她施展了摄魂术。


    半柱香后。


    纱月眼神才终于清明过来,甚至都没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雪姬慢慢开口,纱月却突然发现她头上多了几根白发,压在乌黑流丽的乌发上,尤为明显。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告诉你也无妨。我的夫君的确是人类,而这座城池也是他的城池。他统共活了一百三十二年。”


    纱月抿唇,认真地听着。


    雪姬说:“我将我的纯妖之血佐药每日喂服于他,而他亦是每月都要食一次妖怪之心。”


    纱月的指骨猛地一紧,发出咔哒的响声,她难以置信,竟是这样的方法。


    雪姬歪了歪头,动作娇俏而声音苍老,她问:“你想要那药的秘方吗?”


    “忘了说了,我夫君活了那么多年,可最终还是被反噬,最后连骨头渣都不剩,直接灰飞烟灭了。”


    纱月摇头,她想站起来,可是却发现自己被雪姬定住了,现在能动的只有上身。


    “好久没有人进过这里了……我还以为我已经忘了他的模样,原来…没忘啊。”


    “人与妖吗?”


    雪姬垂下漂亮的眸子,低声喃喃。


    蓦地,整个和室又是一阵地动山摇,雪姬变了变脸色,看她一眼,然后慢慢走出去。


    室外,已经发生了变样。


    原先来时纱月看见的那些侍卫随从全部不见了,就连街上她曾经多看了几眼的店面,或是人,全部消失殆尽。


    像是根本从未存在过一般。


    城外的结界已经全碎了。


    雪姬赶到的时候白枢吐了几口血躺在地上,斗鬼神只差一厘就能要了他的命。


    杀生丸雪白的绒尾与这天地近乎一个颜色,金眸淡漠地看着白枢,吐道:“不过区区半妖。”


    “半妖吗?”雪姬说道,她问:“你讨厌半妖吗?”


    杀生丸举起斗鬼神,确认了她的身份,却没回答她的问题,“雪姬。”


    “你讨厌半妖的话,那里面那个姑娘呢?你也讨厌吗?”


    杀生丸蹙了下眉,语气冷得厉害,“一个半妖竟然在我杀生丸面前将人带走,他就要付出代价。”


    雪姬没有想与他打一场的想法,她说:“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全部告诉她了。”


    说完她扶起白枢,好像真的是个人类姬君一般慢慢扶着白枢进城。


    杀生丸这次没有拦住他们。


    他看见了远远向他们跑来的纱月。


    纱月无意中解开了术法,她一路跑来,自然也发现了其中的关窍。


    自己刚刚在这座城池中看到的人,全是幻象,都是雪姬用妖力编织出来的,仿造的或许是她夫君生前城池中的模样。


    在经过他们时,纱月略微犹豫了下。


    “雪姬大人。”


    雪姬和白枢都是一顿。


    因着没了结界,也没了幻象,城池中变得空荡而更加寂冷。


    纱月吐息变成白雾,她站在雪地之中,犹如一株丁香。


    “雪姬大人,刚刚你是故意让我看见从前的吗?”


    从前,雪姬与她夫君的从前。


    在她解开术法的那瞬间,他们的从前也通通灌入她的脑海内。


    雪姬说的没错,她的夫君能活这么久的确是用了那些方法,两个人都期盼着能够相守更久,一个付出妖怪之血,一个渐失人类本心。


    一个人类,被灌注妖血,食了妖心是什么下场。


    变得半人半妖,时常失去理智。


    最后,是雪姬亲手杀了她的夫君。为他了结了痛苦。而他也因为那些秘药,在死的那瞬间,血肉与骨头丝毫分寸都不留。


    或许自那之后,雪姬就开始疯了。


    她编织幻象,过着从前一如夫君还在时的生活,扶养孩子,养他长大。


    妖怪的爱究竟是什么呢?


    单纯或偏执?


    单纯到真的以为能与相爱的人厮守一生,却也偏执到在爱人死后,依旧活成爱人在时的模样。


    痴情的妖怪,守着爱人的城池度过了千年的岁月。


    或许,就在不久后,她就要灯尽油枯。


    纱月冷得厉害,她没再多说,向她拜了一礼后就向杀生丸跑去。


    雪姬眯起双眼,细雪落在头上,好像又多了白发。


    人类与妖怪,真的没有好结局吗?


    是有的,但是短短几十载的光阴与未来漫漫的百年,千年的孤寂相比,却又好像太过苦涩了。


    雪越来越大了。


    白枢忽的扭头看向纱月的背影,绛紫色的和服颜色艳丽,乌黑的发与雪地形成鲜明对比。


    他大声说:“纱月,如果你想做我的新娘了,要回来找我。”


    纱月回头看了他一眼,眉眼弯弯地向他招了招手。


    而杀生丸也给了他回应,是斗鬼神。


    城池彻底坍塌。


    *


    远处的群山焦黑,就连橙红的太阳似乎也被这漫天大雪剥削了颜色,变得浅而淡。


    纱月戴着兜帽,温暖的狐裘摩挲着她的脸颊,她呼出的热气散在空气中成了白雾,快速消失。


    依旧是来时的模样,甚至纱月还产生了一种错觉,她们现在还是在去找雪姬的路上,而刚刚的那些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境。


    邪见忍受不了这寂静,他开口问:“纱月,那雪姬和你说了什么?”


    纱月下意识地抬眸望了眼杀生丸。


    她眼底突然涌上热潮,但眨了眨眼还是压了下去,轻声道:“她与我说了人类与妖怪相恋的事情。”


    搏动的心脏跳得缓而慢,她笑了下,用开朗的声音与邪见说,只是眼睛却是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


    “邪见,你知道雪姬的城主爱人为什么能活那么久吗?”


    邪见疑惑:“为什么?”


    纱月故意夸张道:“因为他丢弃了自己的人类之心,每日都要喝妖血,还要吃妖心。好可怕。”


    邪见点点头,附和道:“一个人类竟然是用了这样的方法来存活百年,想想最后死去的时候应该也不是以人类之躯死去的吧。”


    “是的,邪见,你好聪明。”


    邪见挺胸,“那当然……”


    杀生丸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停下,阿牟也站住在他身边。


    冷梅香在这冰天雪地里似乎更加好闻。


    冬风刺骨,纱月也看见了面前的杀生丸,她笑道:“杀生丸大人,妖怪能活那么久,到时候我要是去世的话,记得来看我哦。”


    但是说完后她又低下头,脸似乎都被冻红了,声音又懊恼道。


    “算了,还是别来了,到时候你们还是这么好看的样子,我说不定脸上长满了皱纹,走路都走不稳啦哈哈哈哈哈。”


    说完她跳下阿牟,兜帽掉在肩后。


    积雪厚厚一层,她踩着雪,颤颤巍巍地学老年人走路。


    “你看,”她声音也压低,近似沙哑的年老的声音,“到时候我就这样走路哈哈哈哈。”


    邪见被她的动作逗笑。


    纱月笑得前仰后翻,眼角都笑出泪来,她眼睛亮晶晶的,纤长的睫毛上沾上细雪,根本看不出也想象不到她在年老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模样。


    群山绵延不绝,不知是千年还是万年,才形成了那样长,那样高的山。


    阳光微弱,日日循环往复,也不知如此运转了千万年。


    纱月笑够了,她擦掉眼泪,但脸颊和唇还是红艳艳的。


    她声音轻松,但还是有一丝的哑。


    “所以,到时候你们千万别来。不对,说不定你们那时候都记不得我了。”


    “邪见,你会记得我吗?”


    邪见抱着人头杖,终于察觉到了些不对劲,但还是说道。


    “谁知道呢,说不定就不记得了。”


    纱月失落了下,随即看向一直没开口也没跟着他们笑的杀生丸。


    他金眸中辨不清神色,冷梅香四溢,纱月没敢多看,她张开手臂维持平衡,一边踩雪一边说道。


    “杀生丸大人,那你呢,你还会记得我吗?”


    声音被风雪吹弱。


    但她知道杀生丸一定能听清。


    她的靴子太薄啦,纱月想,这雪怎么这么冰这么冷,自己都被被冻僵了,以至于让自己说话都有点抖了。


    似乎是下一秒,也似乎是过了很久。


    纱月听到了杀生丸的回答。


    “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