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月。”


    他声音冷沉得厉害。


    然而始作俑者却听不见了,就保持着那样双手按压的姿势,这么心无旁骛地睡着了。


    温暖的吐息隔着层铠甲似乎也能感知到,杀生丸长甲收缩,他碰上了纱月的脸。


    手仿佛有着自己的意识,是它自己碰上的。


    柔弱软滑的肌肤,轻轻一戳似乎就能露出里面鲜红的血液与内里的肉脂,强大冰冷的妖怪之心告诉他要杀了面前这个弱小的人类,毫无理由,只是杀戮。


    然而,另一道声音却像是在操控着手的走向,由脸颊划到了微微撅起的红唇。


    就是这处,刚刚吻过自己两次。


    还带着灼热的烫。


    本就娇妍的唇被他碾了两下,颜色变得愈加地红艳。


    杀生丸指尖微不可见地颤了两下,他蹙眉,克制着自己放开手。


    他是一个强大的妖,与生俱来就注定了他今后会主宰一方,也必定会与强大的妖结合,再诞育出下一代如自己一般的孩子。


    只有半妖才会与人类混迹,甚至于婚娶生子。


    而他的那个父亲,也是少数妖类中的意外,那样强悍的犬妖,因沉沦于人类女子,还生下了犬夜叉那样羸弱的半妖。


    他杀生丸曾经以为,自己不会走父亲的路,并将与强妖共行奉为圭臬。


    而今,他在做什么?


    与一人类女子纠缠,还与她有了□□相触?


    纱月被杀生丸放置草地上,最后又将自己的绒尾从她的手里解救出来。


    他走开,与刚刚气息交缠的人距离隔远。


    身上的冷梅气息也越来越淡,他逐渐冷静。妖怪岁月比之人类生命浩瀚无垠,人类短短须臾数年,妖怪却是过眼云烟。


    先前挡住月亮的乌云拨开,黄澄澄的月亮发散着像是孢子似的光雾,天上繁星点点。


    旷野上,绿草颜色暗沉,被风左右吹拂。


    纱月原先的热也渐退。


    她在做梦。


    梦中,她像是以上帝之眼观看了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十六年,孤儿院的喜怒哀乐,自己的朋友,院长,宿管阿姨……


    然后是来到战国的第一夜,遇见杀生丸。


    “杀生丸。”她轻声呢喃。


    杀生丸尖耳簇动,转身看她,而纱月只是叫了声他的名字,又安静了。


    因为纱月又看到了新的景象。


    一只黑色的……犬…妖?


    非常巨大的犬,耳朵像是闪电的形状。


    而不远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那女人似乎是怀了孕,眼里盈满泪,伸出手想去到那黑色犬妖的身边,可是再下一瞬,身后便出现了道耀眼的白光——


    纱月彻底沉睡。


    杀生丸看着纱月的呼吸渐渐平稳,伸手去触碰了她的额头,已经退了热。


    邪见乘着阿牟终于找到了杀生丸,它惊喜大喊道:“杀生丸少爷!!”


    “杀生丸少爷!!邪见终于找到您了!”


    “欸,纱月,纱月怎么样了?”


    杀生丸扫了它一眼,“闭嘴,邪见。”


    “……”


    邪见多看了几眼,纱月是睡着了。


    “是,杀生丸少爷。”


    *


    晨光熹微,纱月捏着软枕醒来,身上身下的是她的被褥。


    先前的记忆一点点涌上来。


    包括自己吻了杀生丸的画面。


    他的脸还有他的唇!那样烫和软的触感她似乎现在还有感觉停留。


    纱月立即红了耳根,自己竟然是最先忍不住的那个,她看向四周,除了阿牟和邪见外,杀生丸不在。


    不知道是应该放松还是别的感受。


    她收拾好被褥,轻手轻脚地去旁边找水源。


    周围到处是平原,走了一会儿后纱月才看到一片林子和湖,还有杀生丸。


    他屈膝靠在一块岩石上,银发衬着那块岩石颜色冷硬,听到声音后,他睁开了眼。


    金眸冷淡,看着纱月愣了下,然后动作很慢地移动过来。


    纱月走过来,她蹲下身子去感受冰凉的河水,一时间,没有人先开口。


    杀生丸,他昨晚难道是在这里休息的吗?


    为什么没有与他们一起?


    还是说,只是早上才到这里……


    纱月耳根的嫣红慢慢褪去,换来的是略显苍白的唇,指尖也随着那冰凉的河水而变得愈加更加凉。


    他为什么不说话,纱月想。


    是因为自己昨天的那些举动,生气?愤怒?鄙夷?


    而杀生丸早在看到她过来的时候就阖上了眼,窸窣的动作越加清晰,她走近河,手伸进河水里。


    而后,再没任何动静。


    他复又睁开眼,视线落到她弯下的腰,如同一道弯月桥,细韧也柔软。


    妖怪之心又在膨胀跳动。


    他无法与她共处相同的地方,在一处后,她的一举一动,她身上的淡香,全部都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五感之中。


    多么可笑,他杀生丸一个妖怪,竟然因为一个人类女子逼至这种境况。


    明明没回头,纱月却感觉到了杀生丸的不开心。


    她终于收回已经快没知觉的手,缓缓转过身。


    “杀生丸。”


    杀生丸抬眼看她。


    因着一个坐下,一个站着的姿势,也因着距离,他们的目光基本平齐。


    纱月看清了杀生丸的眼睛,金色的,漂亮的眸子,那里面比之自己第一面见到他的样子时,好像多了些什么,但好像又毫无区别。


    至少,纱月现在没有看出他对自己有任何意思。


    她不受控地后退一步,右脚差点踩入河水中,但也沾了些水。


    往常自己这样倒霉丢面子的事,纱月定是会捂着通红的脸,说句“好倒霉”这样的话。


    可是纱月只是脸色被吓得略红了些,为苍白的脸色多了分红润外,就再无其他表现。


    她紧紧盯住杀生丸。


    看到了他藏在袖子下的手,指甲很长有磨损的痕迹,似乎在刚刚,他好像要起来,但又克制了,指甲扎进泥土中。


    一阵风吹过,绣有六角梅的袖子挥舞两下,随即将他的手完全覆盖。


    就好像,刚刚纱月看到的那些细微动作是她的错觉。


    她轻眨了两下眼,翘起唇角,然而眼里却没有开心的神色。


    她说:“杀生丸,昨天我对你做的那些,你是生气还是开心?”


    生气,就是不喜欢她。


    开心,就是喜欢。


    她想要一个回答。


    然而,杀生丸不会回答这种问题,他站起身,粗壮的绒尾耷落在他的脚边,随着他的动作擦着草地离开。


    现下,不仅是妖怪之心了,连着妖怪之血都在沸腾灼烧。


    一个人类,竟然将他调动到这种程度。


    是生气吗?


    根本从未出现过这种情绪。


    而开心吗?


    那身燥热的妖怪心,妖怪血或许都是这种感觉吧。


    但杀生丸却不太想承认。


    纱月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就在要离开那片林子时,杀生丸突然开口了。


    “纱月。”


    纱月刚失去光彩的眸子忽然亮起来,她向前走了一步。


    “怎么了?”


    “还不跟上吗?”


    ……


    这算是什么回答。


    纱月顿时什么也不想管了,湿漉漉的手半干,她向杀生丸的方向跑过去。


    然后,毫不迟疑地从背后抱住他。


    “杀生丸!”


    杀生丸站着没有动,浓郁的冷梅香忽的散开。


    纱月将杀生丸抱得很紧,连同他的银发,他的绒尾,他的空袖,通通纳入自己的怀抱里。


    “杀生丸。”


    纱月又叫他名字。


    昨夜的一切似乎全部反了过来。


    现在换成了纱月不停地叫杀生丸名字,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叫他的名字。


    杀生丸低头看向抱住他的那双手,手腕很细也很白,粉色的指甲很漂亮,而青色的筋脉也太脆弱,这些全是人类的特征。


    “纱月,”他终于开口,给了纱月想要的答案。


    “妖怪不会爱上人类。”他说。


    声音冷淡到极致。


    纱月紧紧抱住他的手倏地松了,手一点点滑落,蓬松的绒尾依偎着擦过她的手。


    最终两人再无一处相碰。


    就那样,保持着极短的距离,却也是迢迢千里。


    纱月定格了很久,而杀生丸似乎也在给她时间想清楚。


    腰间的天生牙在搏动。


    没来由地搏动。


    杀生丸伸手安抚了下天生牙,然而换来的是更强烈的震动。


    不仅是天生牙在颤抖,而且纱月也在颤抖,她耸着肩膀,竭力不让自己在杀生丸面前哭出来。


    然而,还是没有忍住。


    面前的绒尾弧度极其大的甩动了下,随即就是自己的下巴被抬起。


    湿润而滚烫的泪落在杀生丸的指腹上,叫嚣的妖怪之血蓦地安分了下来,缓缓流淌。


    “为什么要哭?”杀生丸问。


    他这一句话像是打开了道口子,纱月眼角的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地向下掉。


    为什么哭吗?


    谁知道为什么。纱月就是想哭。


    太阳逐渐升起,潺潺的河水波光粼粼,地上的绿草生机勃勃,远处的原野传来清脆鸟儿的鸣啼。


    杀生丸终于再次开口。


    他说:“纱月。”


    “与妖怪在一起的人类,会很累。”


    纱月突然停了泪,她睁开湿润的眸子,乌黑的瞳仁,干净透彻。


    她认真地听杀生丸讲。


    他的语气比先前温柔了很多,潮湿的脸与他潮湿的手指,都粘腻的厉害。


    “我知道的妖怪与人类,从未有过好的结局,包括我的父亲。纱月。”


    杀生丸很少说过这么长的话。


    “既然结局不好,那就不要有开始。”


    他问:“纱月,要不要回到人类的村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