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九章

作品:《傀儡也想逆天改命

    楼苍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只能感知到数不尽的流风带着热气从他的面颊拂过,似乎有一只轻飘飘不可见的手点醒他的神志。


    他忽然可以动了,楼苍怔然松开手,不敢拔剑,他垂眸看粘稠的血一点点染红少女的罗裙,滴在滚满泥土的地上。


    硝烟弥漫,他看不清眼前。继而听到喧天号角中,传出围墙之外民众的高呼和喊叫。


    “我的妹妹在里面,我们家数年就出了这么一个出息的人啊!她进不染尘了,她以后会很了不起,别杀她,别抹掉我的希望……”


    “楼苍,楼苍,不管谁让你来的,你先出来!我们再找找办法,未必没有解法啊!”


    “再让我看一眼,就一眼,让我看看我的爱人……求求你,求求你……”


    “哈哈哈,天下第一书院,天下第一名师,不死在战场,不死在祓障的路上,死在无名修士的剑下,耻辱。耻辱!”


    楼苍习惯了这些声音。每一种哭喊他都变着法地听了无数遍。


    但他的精力无法集中,因为眼前的少女还按着他的手,拼了最后一丝神志和力气,把袖中染着无数个血指头的绢布塞到他的手心。


    她的异化变得很夸张,以至于那张姣好温柔的面庞无法控制地变得丑陋和扭曲。


    楼苍看着她的面孔,她的痛苦。耳边也响彻无数人的哀求,无数人的痛苦。


    奇怪,奇怪。


    明明这一切,楼苍都已经经历过一次。但再度经历,却觉得有比所有事物都更尖锐的风,几乎划破他的耳膜。


    他大脑空白,不能聆听,无法视物,无法思考。


    现在的楼苍,无法判断这样复杂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下意识地,他重复过去的动作,摊开那张被揉皱的,满是血迹的绢布。


    属于朝露的字迹模糊可见。


    [诸生:是非正邪之分,不可少迁就。吾一百三十人,合签此状,证执剑之人无罪。


    去是路兮归是路。愿丽日光风永在,天下永清,无障无碍!


    不染尘一百三十人·绝笔]


    下面的血指印印了数排,七零八落落了许多人的名字。朝露的姓名,位列第一。


    不染尘曾经坐落天下第一书院,名士大能如云集。他们把自己的姓名与性命,都交托在这一张薄薄的绢布纸上,用血染红,交给楼苍。


    楼苍的身体仍旧冰冷,比苦寒潭寒冷无数倍。


    他同时还觉得“重”。


    重得,让他足够接下千胜十分攻势的手都变得颤抖。


    楼苍不明所以。


    数日的连轴转不能乱他思绪、乱他分寸,但这一刻,他忽然间觉得很乱。


    嗡鸣在大脑尖叫着挤压。楼苍茫茫然往天上看,他感觉应该下雨,但天上只有飘不尽的黑雾与硝烟。


    这一切好像都太真实。


    人类表达抗拒时,会说:不想,不愿,不可,不行。


    然而这些简单的字眼,只需要嘴皮一碰就能说出来的东西,对于天生无法拒绝的傀儡而言,却根本无法表达。


    无论多少次张开嘴巴,无论多少遍将那个字眼滚在心尖,无论多少次气息一吐马上就要说出来,结局都是沉默。


    他被无形之手捂住嘴。


    规则令他缄默,规则令他顺从。


    骤然,眼前一亮。梦如漩涡般拧转。


    如梦似幻的一棵桃树上不知何时浮现女孩子的影子。她从枝头跳下来,背着手走在他的身后,“你明明把血书带了回去,怎么不给别人看?”


    楼苍的目光终于看向她。


    朦胧虚光中,少女的影子和从前一样。


    少女温和如水的眉目染着忧愁,说,“那样的话,你也不必担那么多骂名,招致那么多的恨了。”


    楼苍的眸光定定看着它。


    喧嚣的鼓点逐渐平静,乱麻般的心绪逐渐拧成一条线。


    楼苍静默无言,修长五指紧攥成拳,血色的绢布在他手心中转瞬焚为灰烬。


    少女怔松,“你不会要对我动手吧?我是朝露啊。师兄,你再看看我的脸?”


    灰烬之中,磐逆的剑柄被楼苍握紧。


    他正了正刀锋,发丝微扬。闪烁的剑光似乎是从天地的光芒中截了一段,一如他的眸光冷静,楼苍道:“你在冒充她,你重演她的痛苦。”


    梦魇怔松的表情如烟雾般消散,少女嘻嘻笑着,邪气横生,“生气了?好可惜。我觉得,你差一点就要迷失在这个梦里,差一点就对我下不了手了呢。”


    磐逆剑青金的刀刃所向披靡,是最有威名的无情剑。


    “下得了手。”楼苍抬起头,黝黑的眼眸中是深深的海洋,无法从中窥见他半分遗落的心绪。他眼睫翕动,道,“就算回到过去,让我再见她一次,她的决定也不会改变。我亦然。”


    在磐逆刺入梦魇心口时,它惊愕的表情终于从朝露的面孔上消散。


    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事物,以刀剑可证道。


    如果说命运有其定义,楼苍对它的概念就来自于朝露。


    何为命运?


    命运便是,千万次轮回,都无法更改的东西。


    朝露永远会帮他,用他的剑杀掉自己。


    楼苍永远会在那瞬间,领悟至剑无情。


    *


    痴梦池,痴人说梦。


    这里似乎承载了许多虚无缥缈的东西,或者大家甫一踏入,就已经落入了美艳的幻境。


    幻境破灭只是一瞬间。再睁开眼时,青晚晚坐在他身边幽蓝的草地,手指抚着长鞭。


    硝烟与号角都好似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与现在的沉寂相比,楼苍已分不清哪方是真实。


    她听到动静也不抬头,只冷冷讽刺说:“这么轻易就被梦魇迷了心智。你的剑心不稳,怎么当上大师兄的。”


    许久没得到回应。


    青晚晚抬起头。


    楼苍的额角似乎沁着汗水,湿淋淋的乱发落在他的鬓角。


    他看着池沼,怪岩奇树围住他,五光十色的斑斓映在他的眼底,汹涌的潮汐在那平静的脸上不断翻涌着。


    什么啊。


    不是传说中三纲皆绝、五常尽灭的无情剑修吗?


    青晚晚也看向远处的池水,难得语不带刺,听起来甚是平淡:“看来,你见到了想见的人。”


    楼苍垂了垂眸,在他瞳孔中映照出的动荡池水被再度遮掩。


    “看在同门的情面上,我提醒你,幻境最易催生心魔。”青晚晚大力拍了一下他的背,“过去的,就过去吧。反正也回不去,回去了,也无可改变。既然如此,放下吧。”


    楼苍无言无语,只有清风吹乱他的头发。


    他的缄默的确令人烦心,但有时又让人觉得心疼。


    太多时候,他顺应命令出生入死,为无相宗、为谢薄云卖命。他能留给自己的时间,只有短短一段缄默的呼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