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作品:《荆棘

    整个羌都市发展缓慢,全靠前几年起来的果业种植一路扶持经济,三面环山,是真正的恶山恶水、穷乡僻壤,省里带不动发展,统筹全局时能不嫌弃他们拖后腿就算不错的了。


    李剑简历是现编的,内容简洁,一目三行,也很快就见了底。唯一好看的,也就是首都大学的本科学历。当年还是因为专业冷门,分数线相对较低才报上的。她浏览招聘网站,指尖摩挲在鼠标的滚轮上不紧不慢地点拨,目光倏地攥到一行字,显示羌都酒业有限责任公司正在招聘行政助理。她点开链接,光标落在企业法定代表人周俊上,随后将自己的简历投了进去。


    坐满一个小时,李剑走出网吧,眼角余光收进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人的鞋,还有一截裤脚。


    鞋很贵,是牌子货;裤子不知道什么牌子,只是面料剪裁看得出产品优良。


    李剑眼里闪过一丝冷光,随后在街口踱步,时不时在店门口驻足,用玻璃和后视镜打量后面那人的身影,等她故意蹿入一条狭窄明亮的弄堂,再回首,那人又不见了。


    李剑吁了口气,心沉下底,冷静的面庞染上不耐烦的神色,冰冷冷的人难得有了外露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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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李剑等了两天,果不其然,投出去的简历没收到什么回复,石沉大海。


    于是她又续了两天的旅馆单人间。


    付钱的时候,男人又在做账单。李剑突然问:“你记得这么细致?”


    “习惯了。”男人把20块扔到李剑手边,“不想收,懒得记。”


    李剑慢吞吞地塞回口袋,不经意问:“做账难吗?”


    “还行,”男人喝口水的功夫,眼珠子又黏在电视上,漫不经心蹦出零散的一句话打趣,“怎么,你想学?”


    “是。”李剑报以肯定的回答。


    男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掏掏耳朵回望她,与她视线相对,怀疑渐浓,“真的假的?”


    “教吗?”李剑反问。


    “也不是不行,我有什么好处?”他目色上下掂量李剑究竟有几斤几两,语气调侃。


    “我和莺姐在里面同吃同住,还算了解……”


    不等她说完,男人打住,语气有咬牙的味道,“滚,你还想不想学?想学现在就闭嘴。”


    李剑嘴角掠笑意,站到电脑前,低低回了声,“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她的声音平日就低,此刻压着语调平添几分嘶哑的媚惑。


    男人沉默,任她嬉笑把弄自己的软肋。


    即使如此,他算得上是个好老师,思维快,讲得清楚细致。


    不知不觉,夜色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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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低压,刚兴奋消化完知识的李剑洗漱过后躺到床上,她翻阅这几天来的短信和电话,不多时,拉到最底下,开头日期显示出狱那天,一串电话数字表示没存在联系人列表,红点未消,说明她至今没点进去过,便只能看见开头的——李剑你好……


    指尖虚虚地悬在上方,挡住数字,过几秒,李剑喃喃,下意识熟稔地报出了那一串电话号码,分毫未差。嘴角僵硬地往下扯了扯,她放弃心里涌起的点开的念头,熄灭手机屏幕。


    手机被放在床柜上,李剑熄灯,侧身躺下,准备睡觉。


    黑暗中,李剑闭上的眼睛又睁开,廉价旅馆的窗帘挡不住多少光线,随着县城开发,四周华光初上,光污染严重,此刻那一块暗色的布反倒像是奢华灯具外面的一层罩子,无用。


    李剑抓了抓头皮,显得有些心烦意乱,她起身,把从前台讨来的小灯摆上床头柜后轻轻向下捻拉开关线,打开。


    黯淡的光也透了出去,像是监狱里昼亮的白天黑夜。


    李剑重新躺到床上,调整睡姿,正着躺平了,下一秒机械地闭上眼。


    隔壁房间的窗户正好开了点缝隙,有丝丝缕缕灰白的烟顺意风向缓缓向上飘,单侧淡淡的光线照出斜斜亮打在窗扉的一隅上。


    烟很快熄了,但缝隙留着,光和风攀爬在窗帘上,仿佛隔壁的动静都于此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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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剑找的下家是一家小型塑料袋厂,她进去做流水线包装的活儿,计量,日结。


    缘由是男人骂骂咧咧,如往常把塞在门缝角里的卡片抽出来,正好遇上发卡片的哥们偷懒,摞上好一大叠在角落,清理时正遇上李剑出门,飘飘落,有一张飞到她的脚边。


    李剑捡起来,忽略耳边男人发出夸张的“死鬼”,拽着卡手心伸入兜里,她坐公交车找上了厂负责经理。


    走个流程和经理见上一面,李剑留了下来。


    离开旅馆的那天早上,窗外天蒙蒙亮,男人偷瞄李剑走出来,好几次,他嘴皮嗫嚅,开了点的嘴巴又怏怏闭上。


    就在李剑踏下楼梯口的最后时分,男人终于发出了声响。


    “她,在里面还好吧?”


    男人含糊其辞,但李剑懂他的意思。


    “出来前,莺姐叫我给你带一句‘不用担心,过几年就出来了’,说不定表现良好还能减刑。”


    男人再一次瞪起眼睛,随后撇着嘴,眼睑上有些发红,像只悲伤青蛙,“李剑你怎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我。”


    “你真是人如其名,好贱!”男人好像有话要说,这下子离开的悲伤氛围被她三言两语彻底消殆干净,把嘴巴紧紧闭上横成一条直线,男人不情不愿地嘀咕补充一句,“住你隔壁的男人,是不是你仇……”


    李剑恍若未闻,摆了摆手就走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这种人迟早吃亏,再摔个第二个跟头!进去给她作伴去吧你!一个个的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男人梗着脖子,喋喋不休,目送李剑离开。


    李剑到最后也没询问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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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公交来到坐落于偏僻郊区的厂子,李剑被经理带到后面的宿舍,四人间,三个床铺都有人,把行李搁置在床板上,她接着就和经理去前面厂里。


    流水线上塑料袋每天过来后又离开,人亦如此。


    李剑戴着口罩穿好工装进去的时候,有一种难言浓重的灰尘和化工气混合息封闭了她的五感,站在流程前面的几个人见有人来,稍稍往旁边凑了下,给她让出个位子,除此之外,目不斜视,摆出认真工作不问外事的样子。


    “秦家大嫂,你带带她,我就先走了。”


    “好勒。”站在最前面的大姐很热情,隔着厚实的口罩嗓门依旧洪亮,把木讷的李剑震了下。


    等经理走了,唤秦家大嫂的女人先是给李剑演示一遍拆装的过程,然后操一口流利的乡音问道:“懂了吗?”


    李剑点点头,便开始上手干活。


    “我们这里是计件的,你可以数包装袋,也可以记皮筋数量。”


    “好,我知道了。”


    李剑字正腔圆,普通话标准,突然就引得大家停下手中的活计儿,侧目。


    “不瞒你说小姑娘,我们这都是附近几个村闲来没事帮忙赚些零碎钱,你看你年轻,怎么会来我们这里上班?”


    秦家大嫂撤去刚刚经理面前端庄的装模作样的姿态,几人试探性地你一句我一句念叨起来。


    “家里出了点事急着用钱,爸妈在老家,弟弟还要上学,指望我出来找点活干。”


    李剑简单说了几句,手上的动作干脆利落,不见停,面上也没什么委屈的神色。


    只是这副场景就不由让人软下语气。


    秦家大嫂幽幽地叹口轻气,嘴里来回嘀咕词儿,无非就是“命苦、可怜”。


    也不知道这些妇人拿来的本事,声音能控制得刚好,不大不小正好叫人听见,李剑除了开始还不习惯,速度稍停滞,后来渐渐无感,手上的动作就不曾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