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无度确信，有人在监视自己，从他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开始。


    在纤细微弱的精神力触角闯入自己的精神屏障之前，他的身体先一步感知到危险，背脊紧绷。


    现在是休息日的上午五点，此时出现在居住区周围的成年男女，大多是趁着夜间沙丘温度较低在基地外狩猎或拾荒的能力者。


    他们身上沾满砂砾、灰尘、异兽鲜血，无法看到防护服原本的颜色。或步履匆匆地去不远处的食堂填饱肚子，或是想要快点回到住处，洗漱休息。身后背着巨大包裹或推着货车的人们，神色愉悦地和身边的队友们笑谈着；背包空瘪的人则面色沮丧，行色匆匆。


    他们从自己身边走过时，弋无度能闻到混杂在汗味中属于异兽血液的腥臭味，燃料燃烧后淡淡的焦炭味。


    周围闲谈的人不少，凭借肉眼无法找到跟踪者。


    弋无度垂眸思索，刚才那陌生的精神力探查虽然一触即散，但窥视感依然若隐若现。只能说明跟踪者并不擅长追踪，但却实力不弱。


    以自己现在的精神力等级，还无法在不被中阶以上能力者察觉的情况下进行探查。


    基地内规矩森严，万一被发现会被视为挑衅。但相应的对方也同样无法在基地内对自己做什么。


    所以，既不想打架又想要找出监视者，还要另想办法。


    最近这两年里，他是没得罪过什么人。


    更早之前，那得罪的人可就多了。


    甚至，弋无度在收集信息丰富见闻书时，曾无意间记录了很多秘密。


    兽筋鞋底在路面的沙子上碾了碾，听着略刺耳的咯吱声，弋无度的嘴角勾起练习很多遍的愉悦弧度。


    略显顽皮的笑容，一下就让他原本冷峻的面容生动了起来，青年特有的张扬气息中夹杂着类似孩童的天真。


    这是在基地内，没有面巾和护目镜的遮挡，半长头发松松扎在脑后，额前几缕碎发让他更显年轻帅气，修长挺拔的身型被干净简洁的训练服衬得干练利落。


    他就那样站在路灯下，在昏暗的基地中如晨光般溢目。


    之前他面无表情，淡漠的气息拒人千里之外，穿着打扮也明显不好招惹，大家也就不敢多看。可在他露出笑容后，有些人当即就停下脚步，直直望了过来。


    这些目光或惊艳赞叹或不怀好意，惹人厌恶。


    弋无度对此习以为常，他面带笑容地抬起头，一一直视回去，那双漆黑的眼眸平淡深邃，没什么情绪浮在表面，落在人身上却如同雷达。


    那些被他注视的人，往往会产生一种被看透的不适感。


    有人面色僵硬地匆匆离开，也有人目光不善地和弋无度对峙。


    在这些人有所行动前，弋无度感觉到身后一股强大而熟悉的气息靠近，接着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细微拖曳声响起。


    灰蓝色的巨犬脸型似狼，体格健硕匀称，凶悍帅气。蹲下时高度接近成人肩膀，尾巴保护性地圈在弋无度脚边，那双金色兽瞳锐利警惕地看向周围的人，其中三点荧光闪烁不定。


    在巨犬出现的那一刻，望向弋无度的视线全部错开，看热闹的路人也加快脚步。


    就连隐隐的窥视感都消失了。


    弋无度遗憾似地摇摇头，弯腰从狗子马甲侧袋拿出一个散发热气的餐盒，跟在它身后边走边吃。


    拳头大的包子很有分量，一口咬下去肉香顺着热气溢出，让弋无度微微眯起眼睛：“唔，沙兔肉柴，还是沙虫的肉更嫩。”


    “汪！”


    狗子已经在食堂吃过了，甩甩尾巴，姿态悠闲。


    它觉得什么肉都行，反正比营养液好喝。


    食物是珍惜资源，沙城基地的食堂每周三天限量供应正常食物，弋无度和狗子跟基地大多数居民一样，平常都是靠营养液度日。


    当然，基地的管理层和经常外出的探索队除外，他们有足够的积分和肉，可以让食堂厨师单独给他们做菜。


    一人一狗的身影进入大厦后，街道上缄默的路人开始议论起来。


    “三阶异兽，所以他就是那个异能力是b级，还得了‘生活向辅助型’判定的那位。”


    “都是生活向的能力了，辅助，直接说是废物异能力不就得了。”


    “听说在极星城有靠山，有三级基地不待，为什么要缩在我们这个小地方？”


    “切，还不是异能力太废，连出基地都不敢。”


    “哈哈哈——谁知道靠山到底是男是女？”


    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以实力至上的探险者们是看不起那些在基地内混日子的特权阶层，话语中对弋无度的恶意不加掩饰，越说越粗俗。


    “都闭嘴，不清楚情况就不要乱说话。”


    队伍中一位大哥，也是最初参与沙城基地建设的“老人”，厉声阻止了他们的议论。


    “沙城基地能建立，大半是他们队伍的功劳，那时候电子设备失效通讯全断，弋小哥用见闻书记录整个基地的数据和物资信息，他一个人维持了整个基地的运转。”


    转身看向弋无度和狗子离开的方向，眼中带着怀念、疑惑和畏惧。


    五年前还没成年的弋小哥就那么“厉害”，他不认为这五年间弋无度会没有进步，否则怎么会有……那种发自内心的平淡自信。


    还有，他们的队长，那个强大到过分的男人，他肯定还活着吧。


    ·


    走入大厦的那一刻，就像盛夏时节走进空调房。


    弋无度感到一阵舒爽，沙漠中干燥的空气都变得湿润起来，鼻间充斥着雨后泥土以及植物的清新气息。


    不愧是有“空中农场”之名的四叶草大厦。


    可惜，目之所及皆是金属的银白色反光，以及连接各区电梯的长长通道。比起大厦外金属和岩石铸造的拱形天顶造成的昏暗环境，这里的白炽灯过于耀眼，明亮的甚至有些刺目。


    若有若无的窥伺感，在弋无度和狗子排队进入电梯后又重新出现。


    已知：电梯上限50人，直达高340米的顶层，用时约60秒。


    问题：找出跟踪者。


    弋无度和狗子站在靠近后门的角落，仗着身高优势，记住了余下48人的状态。


    排除23位佩戴身份卡的“空中农场”种植人员；排除衣着光线面色红润，明显是从东区过来带着孩子休闲观光的两户家庭，共9人；余下16位嫌疑人中还有……


    准点响起的广播打断了弋无度的思绪。


    【沙城安全基地的各位居民，早上好！现在是7月2日上午6点整，目前生活区域平均温度26c，沙丘平均温度42c，今日最高温度预计可达56摄氏度，最低风力4级，沙尘天气持续中，请尽量避免白天外出。】


    【接下来播报今日最新消息：


    沙城第一届城主选举，预选阶段结束，候选人名单如下：防卫队队长方宇，周氏研究院院长周成和……】


    嘈杂的狭小空间内只余钢索攀升时的背景音，所有人都在专注地倾听头顶播音器中传出的甜美女声。


    在“周成和”这个名字出现的刹那，弋无度留心观察的那16人中，有个两人下意识地露出了认同和自豪的神色。


    将他们的面容记下，精神力快速在见闻书中寻找。


    弋无度弯腰揉了揉狗头，不动声色送出信息。


    【今日8点开放关卡：e13-e16区，截止目前已出现火蜥、虹沙莽、沙兔等常见异兽，最高等级4级，出行人员请注意安全，预防高温和风沙。】


    【今日食堂菜谱：……】


    广播进行到一半，电梯到达顶层。弋无度身后的门向两侧滑开，门外是一片金灿灿的异植小麦。


    灰蒙蒙的风沙遮挡住了天幕和太阳，但外界总比居住区要明亮许多。


    狂躁的热风被来自地下的冷气吸引，蜂拥着挤入电梯厢浸染着这里的空气。


    沙尘被无形的屏障拦在门口，砂砾如细腻的丝绢悬挂在空中，片刻后堆积在斑驳金属地面外，黄色与金属的黑灰色之间界线分明，宛如被切割成两个世界。


    狗子接收到弋无度的信号，在门开的第一时间，向着麦田内的小路冲去，四爪猛踩沙堆，尾巴舞的像个电风扇。


    风沙以更加狂猛的姿态扑向电梯，将后方的人群堵在屏障内，一时间无法迈出脚步。


    弋无度只觉得手上的牵引绳传来巨大力道，整个人差点没被扯的飞起来。


    “你这是在借机报复！”


    防风镜和口罩间露出的一丝皮肤传来阵阵刺痛，眼看已经甩开了跟踪者，狗子还在撒欢。


    弋无度能屈能伸，声音里立刻带上祈求：“狗爹，可以停下来了。”


    狗子这一周都窝在下面，一到外界就顺着本能驱使跑了一会，爽够了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一个大崽子。


    停下来向后看时，难得有几分心虚。


    “汪！……汪汪？”


    周围麦田里都是监控，不是说话的地方，弋无度整理好防风镜，一把将其抱在怀里。


    狗爹能浪的飞起，那他也可以来个父慈子孝。


    蓝湾牧羊犬宽厚的身躯和浓密的皮毛帮弋无度挡住了迎面的风沙，不一会他就穿过麦田，绕过外围被风沙侵蚀的不成样的建筑，走到最外侧的防护墙。


    弋无度笑着跟相熟的护卫打了个招呼，被数人看过肚皮的狗子已经社死，彻底放弃挣扎。


    翻身从小门跳下，落在下方七八米的沙丘上，几个翻滚后在缓坡稳住身形，同时也避开了城墙上的监视器。


    弋无度站起身，像拎一件衣服一样抖了抖狗爹身上的沙子，拽着不肯睁眼的狗子找到被沙子掩埋的小路。


    顶着墙外的大风，抄近路艰难走向不远处，那个从大厦延伸出来的建筑——c区15号临时防卫台。


    “以现在的速度，再过两年大厦就要被沙丘完全淹没了。”


    “呸呸！”狗子朝着大崽子疯狂吐沙。


    弋无度揉揉狗头，面上神情平淡祥和，低头看着下方，沙丘如纸上折痕，亦如层叠海浪连绵不绝。


    谁能想到十年前这里是广袤的农田；那时的基地也不是昏暗的地下基地，而是被黄色掩埋的地面建筑；大厦也是真的高楼大厦，而不是现在快被黄沙淹没的沙山。


    “狗子啊，想知道是谁在监视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