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轻衍宗宗主轻衍尊者近日新收了位亲传弟子。


    作为轻衍尊者的亲传大弟子,封不厌甫一听闻这一消息，便惊诧地捏断了手中木剑。


    “师尊上次不是说，不会再收徒了吗？”


    前来报信的一弟子龙岩兴致勃勃道：“听闻小师弟天赋千年都难得一遇,更难得的是……见过的人都说他美若天仙,不似凡人。”


    封不厌登时来了兴致。


    上一个被师尊称为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的人正是他，这才过了多少年，师尊便又捡了个千年奇才回来了？


    这千年奇才的含金量未免也太低了些。


    龙岩还在滔滔不绝：“师尊说两个时辰后是小师弟的拜师典礼，所有人必须到场。”


    “这么大的阵仗？”封不厌脚尖轻抬,先前碎了一地的木剑碎屑飞至一旁,落入一小堆木屑残骸之中。


    “可不嘛。”龙岩神色难掩激动,“小师弟现在还在师尊府上,我和安师妹想去提前见见小师弟，师尊都不让哩，大家都好奇得紧，到时候肯定都会到场。”


    他啧啧嘴：“美若天仙啊……就连那么漂亮的清师妹都没得到这样的称赞呢。”


    封不厌哦了一声，他对所谓的美若天仙仙人之姿没什么兴趣,外貌于他而言似虚无缥缈之物,甚至不如与他每日作伴的木剑来得重要。


    龙岩问：“大师兄会去吗？小师弟的拜师典礼。”


    “去,为什么不去？”封不厌轻哼一声，“师尊都发话了，怎么能不去？”


    他倒是想看看，那位小师弟到底有多天资过人，能让师尊打破此生不再收徒的想法,成为那个例外。


    两个时辰后，封不厌准时来到了轻衍宗的大殿之上。


    大殿已经被普通弟子们布置妥当，封不厌一眼就看见了他的几位师弟师妹，以及师弟师妹们为他空出来的位置。


    封不厌径直走去,盘膝坐在亲传大弟子的专属席位上。


    片刻后，大殿外嘈杂的讨论声蓦地一静，封不厌便知道，这是师尊来了。


    他放下手中的水杯，抬眸朝大殿门外看去，领着众位师弟师妹起身朝师尊行礼，视线却忍不住朝师尊身后看去。


    这一瞧，封不厌整个人便怔住了。


    他的小师弟年纪不大，金发蓝眸似有灵族血统，看模样似位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眉眼间还带着些许少年的青涩，却容貌精致眉目淡然。那头奇异金发被高高束起，独留几缕垂于耳侧，蓝眸清浅低垂，蝶翼般的长睫掩住眸中深色，让人想要一窥究竟。


    明明只是宗门弟子人手数件的普通青白长衫，穿在小师弟的身上却宛若仙人之衫，让人一眼惊艳。


    美若天仙，仙人之姿。


    封不厌算是知道这两个词的由来了。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蜷，头一次在面对长剑之外的事务上，有了心动之感。


    封不厌在心底轻啧一声，心道他的话还是说早了，小师弟的容貌还是比木剑对他更有吸引力。


    【一】


    小师弟名为楚时时。


    这般可爱的名字，倒是和他清冷到让人有些难以接近的性子不大相同。


    没错，难以接近。


    这就是轻衍宗上下对新来的小师弟的印象。


    这些时日，小师弟日日跟随在轻言尊者身边，即便学习时间结束，小师弟也会迅速回府，闭门谢客。


    据前往想要拜访的人说，小师弟的府中日日夜夜传来练剑的叮哐声，少有停歇。


    封不厌于是对小师弟更感兴趣了。


    人长得好看，天赋极佳，还如此勤奋刻苦，除了听说不太好接触之外，封不厌根本挑不出小师弟的毛病。


    就连难以接触这一点，封不厌也难以苟同，过才之人多少都有些自己的小毛病，小师弟只是痴心于剑术甚少出门，宗门众人找不到和他相处熟识的机会而已，难以见得他就是真的不好相处。


    难怪师尊会不惜打破曾言，也要收小师弟为徒，遇到这样难得一遇的好苗子，谁都会有惜才之心。


    又过了些许时日，轻衍尊者传封不厌说事。


    封不厌来到宗主府上，刚踏入门中，就见到坐于师尊身边的小师弟。身姿清瘦坐姿端正，精致面容微垂，显得格外乖巧温顺。


    只看了一眼，就叫封不厌心跳乱了拍子。


    封不厌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恭敬道：“师尊。”


    轻衍尊者眉慈目善：“不厌，有件事为师想要托付与你。”


    封不厌道：“师尊请讲。”


    他的视线又轻扫向眉眼低垂的小师弟，心说既然小师弟也在这，那便说明此事与小师弟有关。


    果不其然。


    修炼所需，小师弟要前往一处秘境采集灵草，此处秘境对修为有所限制，轻衍尊者的修为远超出秘境限制，无法一同前往，便只能拜托正好卡在修为线上的大弟子代为帮忙。


    封不厌笑道：“师尊放心，有弟子在，定会护小师弟周全。”


    轻衍尊者点头道：“交于你，为师最放心不过了。不过……楚楚身患怪病，每月月望会有病发，楚楚醉心修炼多忘事，不厌可一定要记得督促楚楚服药休憩。”


    “怪病？”封不厌一愣，“这怪病……师尊也无法解吗？”


    轻衍尊者遗憾叹息：“暂无解法。”


    封不厌视线再次扫向楚时时，眼尖地看见对方垂放于膝头的手蜷紧了些，他敛了敛眉说：“弟子知道了。”


    他没有追根问底，这倒是让楚时时心中一动，忍不住抬眸看向他，蓝眸里闪过一抹异彩，轻声说：“麻烦大师兄了。”


    封不厌勾唇一笑：“师兄弟一场，何谈麻烦？”


    话音未落，封不厌便看见，一直表情浅淡的小师弟冲他笑了笑。那笑容清浅一瞬即逝，却让那抹精致如天上人的眉眼，瞬间色彩大盛。


    封不厌听见自己的心跳噗通又乱了。


    ——什么难以接近，果然是些狗屁话。


    【三】


    两人即刻上路，路途遥远需近十日，一路上封不厌对楚时时照顾颇多，两人之间很快就熟络了不少。


    封不厌也对这位神秘的小师弟有了更多了解。


    譬如小师弟并非高冷之性，而是生性内敛羞涩，不爱和人打交道。也譬如小师弟除了剑术之外，还精通炼器之术，他的所有长剑和武器都是亲手制作。


    熟稔之后，封不厌那日随口问：“小师弟是灵族吗？”


    他的视线落于青年的金发上，却见青年摇头道：“我……不是灵族。”


    封不厌有些诧然：“不是灵族？那这发色瞳色……”


    楚时时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敛起眉眼，轻咬下唇似并不愿多言此事。


    封不厌便没再追问，笑着转移话题问：“稍后会路过溪流，想吃鱼吗？晚上加餐如何？”


    楚时时便蓝眸微亮说：“想。”


    看来是很喜欢吃鱼了，封不厌心想，默默记下了他的喜好。


    数日后，两人成功进入秘境内。


    此秘境为常驻秘境，缴纳灵石便可入内，楚时时采药需三日左右，封不厌便直接缴了两人五日的灵石数目。


    楚时时问：“为何要缴五日？”


    封不厌答：“以防意外，五日时间宽松些，不必那么赶张辛苦。”


    楚时时心底微暖：“多谢师兄。”


    封不厌板着脸：“这般生分，我看你是没把我当师兄。”


    楚时时歉然道：“习惯了。”


    “这样的习惯在我面前可不要有。”封不厌屈指轻敲青年的脑门，“我不喜欢。”


    楚时时嗯了一声，弯眉轻笑了下。


    前两日的采药进行得非常顺利，然而第三日他们却遇到了意外。


    秘境中一头六阶灵兽正好处于发//情期，封不厌和楚时时路过时，灵兽骤然暴起发狂，朝两人攻了过来。


    封不厌实力在六阶灵兽之上，只是灵兽狂暴，他还要护着师弟，这一战便费了些功夫。


    好在最终有惊无险，封不厌成功反杀灵兽，动作麻利地将其身上的可用之物都收入囊中。


    一转头，他就看见小师弟正担忧地看着自己。


    “师兄，你受伤了。”楚时时急忙取出伤药，“伤在哪了？”


    “小伤，没有大碍。”封不厌却道，“都是灵兽的血。”


    “师兄莫要骗我。”楚时时急得语速都变快了不少，“人类和灵兽的血味并不相同，师兄就是受伤了。”


    封不厌轻轻挑眉：“血味？师弟的鼻子这般灵？莫非是属狗的？”


    楚时时抬眸瞪他，似是在谴责他这时候还开这种玩笑。


    封不厌笑了笑：“伤药给我，我自己来吧。”


    “还是我来吧。”楚时时轻声说，“如果不是顾及我，以师兄的实力也不会受伤。”


    他说着，视线就落在了封不厌左腰侧，浓重的人类血腥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封不厌不再阻拦，靠坐在树干上方便楚时时动手。


    衣衫解开，深可见骨的伤露了出来，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楚时时依旧心下一惊，指尖都不自觉攥紧了些。


    他垂下眸咬着下唇，放轻手中力道，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附近的血污，止血后用干净纱布包扎了起来。


    伤口处理完毕，楚时时后退两步说：“好了。”


    封不厌换上干净长衫，听闻青年声音不对，便探头想看一眼，却被楚时时侧身躲开了。


    饶是如此，封不厌还是看见了他微红的眼眶。


    封不厌一愣：“哟，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了呢？”


    楚时时嘴硬道：“没哭。”


    封不厌按住他的肩膀，这回可把青年的表情看了个清楚：“还说没哭，泪珠子都快滚出来了。”


    楚时时抿抿唇：“是眼里进沙子了。”


    “好好好，师弟是眼里进沙子了，不是哭了。”封不厌摸摸他脑袋说，“这沙子真是不长眼，天上不去地上不留，偏往小师弟眼里钻，真真是可恨！”


    楚时时被他逗笑，眼泪都给憋了回去：“师兄疼吗？”


    封不厌：“自然是不疼的。”


    “师兄又骗人。”楚时时垂眸，“那么深的伤，怎么会不疼？以后留疤了可怎么办……”


    “留疤了，小师弟就不喜欢了？”封不厌作大惊失色样，“哎呀呀，这可怎么办？师兄听闻世间美人都不爱丑陋之物，这疤痕这般丑，师兄以后岂不是就没人要了？”


    “胡说！师兄怎会没人要！”楚时时急忙道，“就算、就算他们都嫌师兄腰上疤痕丑陋，我也——”


    声音戛然而止，楚时时急忙止住话头，狼狈扭头，耳根都红透了。


    封不厌心中微动：“你也什么？”


    楚时时的声音细如蚊呐：“没、没什么。”


    封不厌定定看了他通红耳根片刻，嘴角的笑意就一直没停过。


    【四】


    两人在附近找了个山洞，楚时时让封不厌歇下，自己担起了守夜的职责。


    封不厌没和他争，闭目休憩起来。


    然而半夜，他却被身边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了。


    封不厌蓦地睁开眼睛，原本守在洞口的清瘦身影却消失不见了，洞内伸出传来隐约动静，正是惊醒他的怪异动静。


    封不厌起身朝洞内走去，光线暗淡，他看不清深处有何物，却闻到了熟悉的小师弟身上的气息。


    “小师弟？”


    怪异动静停止了一瞬，很快便又出现，楚时时的声音同时响起：“师兄、不要过来……”


    封不厌骤然想起出发前师尊的交代：“小师弟莫不是发病了？”


    楚时时低低地嗯了一声，鼻音细软，夹杂着些痛苦难耐的低//吟和喘//息。


    可今夜并非月望之时，距离月望还有五日，怎么会……？


    来不及多想，封不厌连忙取出药，点燃煤灯靠近洞深处：“来喝药。”


    “别——别点灯！”楚时时声音惊慌极了，却依旧晚了一步，封不厌已经看见了他此时的模样。


    依旧是金发蓝眸青白长衫，凌乱金发间却不见人类莹白的耳朵，而是一对薄而轻的蓝色耳鳍，长衫下也不见人类双腿，取而代之是一条泛着莹莹蓝光的的鱼尾。


    这是……鲛人？


    他的小师弟不是灵族，而是世间罕见的……鲛人？


    封不厌只愣了一瞬便回过神，蹲身在金发鲛人身边，将手中药递了过去，轻声哄道：“师弟，快张嘴吃药。”


    楚时时却捂着脸，表情难受似泣：“没用的……发病后、药就没用了。”


    封不厌心沉了沉：“可有其他缓解之法？”


    “发病、一般三日，熬过去就、好了。”金发鲛人的耳鳍颤动得厉害，说话声却比耳鳍颤得更厉害，“师兄、不要看我，难看得很。”


    “哪里难看？”封不厌轻声柔语，“不难看，小师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他想了想，又改口说：“最好看的鲛人。”


    楚时时问：“师兄还见过其他鲛人？”


    封不厌：“没见过。”


    楚时时：“那师兄怎么说是最好看？”


    “自然是最好看。”封不厌说，“小师弟就是最好看的。”


    青年似是被他的话烫到，整个人都往里缩了缩，呼吸声更乱了。


    封不厌心疼得不行，伸手揽住青年肩膀想让他靠向自己怀中，轻声问：“这样会好受些吗？”


    谁知青年反应极大，一把推开他连连后退：“不、别碰我！”


    封不厌心脏一缩，巨大的失落袭来，但紧跟着他却脑海灵光一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对鲛人的了解并不多，却也知道鲛人每月都会有一次发//情期，而他们今日碰到的那头灵兽，正巧也处于发//情期。


    如果小师弟的病并非是病，而是鲛人发//情期，那这次毫无征兆地‘发病’提前似乎就有了解释。


    小师弟对他的触碰这般反感的原因，也有了解释。


    封不厌目光深沉：“小师弟，这病……当真没有其他缓解之法了吗？”


    楚时时整个人又是一颤，他听出了封不厌话语里的深意，他的大师兄是那般聪慧，怎么可能猜不出他的真实情况？


    但其他的缓解之法……那法子太过于难以启齿了些，还那般为难人，楚时时根本说不出口。


    更何况，大师兄白日里刚为他受了伤，这事儿就更不可能了。


    封不厌的声音却陡然响起：“楚时时，我心悦你。”


    楚时时怔住。


    “我心悦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心悦你。”封不厌声低如耳语，他抬手轻碰青年滚烫的面颊，“你要拒绝我吗？”


    拒绝？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巨大的惊喜笼罩而来，楚时时嘴唇抖了抖：“我、我不拒绝……”


    封不厌收拢手指，眼底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师兄帮你。”


    楚时时喘了两口气：“可是、你的伤……”


    “伤早就好了。”封不厌抓住他的手往长衫里探，“不信你摸摸？”


    先前缠好的绷带已经松散开，楚时时发颤的指尖碰到男人腰侧，果然一片平坦，连点伤疤都没留下。


    “师兄什么修为？这点伤分分钟就能痊愈。”封不厌低笑道，若不是他可以控制伤口愈合速度，楚时时包扎的速度再慢点，他的伤口早就痊愈了。


    楚时时指尖发颤，明明他身体的温度比封不厌更高，但他却觉得指尖所碰之处，一股浓//稠烫意直窜而来。


    封不厌倾身亲吻金发鲛人，从光洁额头到挺翘鼻尖，再到那对柔软颤抖的唇。


    声音低磁蛊惑：“让我帮你，嗯？”


    微凉的尾巴尖蹭上他的脚踝，金发蓝尾的鲛人仰头亲吻他，用行动告知了他的回应。


    【五】


    秘境之行结束，两人回到轻衍宗。


    轻衍尊者在府上等候他们，走到师尊府邸门口，封不厌拉住身边青年的手，楚时时一惊，抽回手紧张道：“不行师兄，师尊他——”


    “怕什么。”封不厌再次牵住他，这一次两人十指相扣，楚时时轻易甩不开他，“师尊迟早会知道，不如直言。”


    但楚时时紧张。


    封不厌轻声道：“放心吧，此事交给我。”


    楚时时还是紧张。


    封不厌便低哄他：“你连师兄都信不过吗？”


    楚时时抬眸看他，蓝眸依旧带着些紧张无措。


    封不厌凑过去亲了亲他的眼睛，又亲了亲他的嘴唇说：“师兄会处理好此事。”


    下一秒，轻衍尊者的声音从府内传来，无奈却带着些笑意：“行了，你们两个……再在门磨磨蹭蹭卿卿我我，茶都要凉了。”


    楚时时耳根一红，头几乎低到地上去了。


    封不厌却是一笑，牵着他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府内。


    轻衍尊者正在大厅内等着一人，见两人牵着手走进来，无奈一叹摇头道：“你们呀……当本尊是什么棒打鸳鸯的人吗？”


    楚时时迟疑道：“可是师尊跟徒儿说……不要轻易让人知晓徒儿的身份。”


    “那是因为为师担心你轻信他人，却遇到心怀歹意之人。”轻衍尊者无奈道，“为师没想到，只是一趟秘境之行罢了，竟然还能……也好，把你交给不厌，总比交给其他人要更放心。”


    楚时时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


    封不厌五指收紧，承诺道：“放心吧师尊，不厌一定好好待小师弟。”


    楚时时耳根微红，偷偷回握住大师兄的手。


    得此良人，是他一生之幸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