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风靡

作品:《无谱小食肆

    男子冷对横眉,将信将疑地坐了下来,却不知温衔青在打量他的同时,也早已将自己心下所想尽数窥了个干净。


    原来这人却也并非心甘情愿,而是抱着怀疑探究的心思来的。


    “没有菜谱?”这男子一开口,嗓音很是粗犷。


    连枝显然被面前这人颇为彪悍的形象唬住了,这会儿扭头背着他,用求救的眼神看向温衔青。


    “连枝,后厨里还剩些姜汤,你去端一碗过来吧。”温衔青垂眸,笑着替她解了围,而后才不徐不缓地回道,“门口牌子上有写,本店不支持点菜,客官适才也应当看到了,何必明知故问呢?”


    “倒是有些意思。”从一进门便冷着一张脸的人此刻终于低笑了一声,他沉声问道,“只是不点餐,你如何知道我想吃些什么?”


    话语间炉火越烧越旺,屋里的温度也在不断攀升,倒让温衔青生出了几分热意。


    她褪了件外衣,瞥了眼那人的脸,用笃定的语气道:“你是铁匠吧。”


    “啪——”


    话音刚落,面前那人神色激动地拍了桌板,倏然站起身来。


    “你……”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道:“这你又是从何处知晓的?”


    温衔青抱着臂,漫不经心道:“这算什么,我还知道你心中一直有个女子,但是啊……”


    她坏心思地顿了顿,才压着嗓音道:“但她总拿你同对门郎君的身材做比,说是还欠些气力呢。”


    男子顿时哑然失语,因着被戳穿的羞赧,脸上也攀着一层薄红,低头半晌不见动作。


    好巧不巧,连枝捧着汤走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她愣是要同这人搭话,却见男子将头越埋越低:“客官请用……客官?”


    见状,连枝不解地问温衔青:“他这是怎么了,都快把头和桌板贴一块了。”


    “没事儿。”温衔青捂嘴偷着乐呵了会儿,然后拍了拍连枝的肩背,道,“你在这招待一下,我且去备吃的。”


    腌制入味的羊肉被熟练的刀法切得薄如蝉翼,温衔青起锅烧油,肉片下入锅中时,油星子在里头飞溅,伴随而来的便是一阵香味。


    羊肉本就味香肉嫩,太多的调料反倒会影响它本身的口感。


    故而温衔青只在其中加入切好的洋葱、蒜和葱作为辅料,白醋、香油、白糖作为调料,同羊肉一起翻炒,大火炙烤下,所有料的味道都被全然激出,爆发出令人垂涎的香气。


    最后再以淀粉兑成的芡汁收尾,这盘葱爆羊肉便可出锅了。


    这道鲁菜中的经典菜肴,具有补虚养身之功效,又过了温衔青之手,定能叫那男子从此力能扛鼎,叫心上人折服。


    “行了,别趴着了。”温衔青一手端着菜盘,一手敲了敲桌,“知道你是生了场病后才失了力气。”


    铁匠是一门力气活,这男子前些日子得了场怪病,夜里突然便起了烧,几日后病是好了,气力却大大不比从前,原先可以从早干到晚,如今却不得不缩减工作时间,为此已失去了不少生意,若是连这吃饭的技艺也彻底失了去,那日子过得只会是难上加难。


    方才温衔青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让他卸下心防,别再话里话外针锋相对。


    她顶着那人震惊的眼神,指了指这盘葱爆羊肉,软下语气:“试试看。”


    男子犹豫了片刻,慢吞吞地执起筷,夹了一片肉送入口中。


    羊肉滑嫩,鲜香不膻,汪油包汁,回味无穷。


    这口感简直太过于出乎意料!


    他就着饭,如风卷残云般,很快这一盘子菜便入了口腹,半点也没剩下。


    “老板厨艺当真一绝。”他摸着小腹,惭愧地讪笑道,“适才我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温衔青挑眉反问:“不怀疑这食物不干净了?”


    男子吓得轻微哆嗦了一下,他甚至不敢抬眼去看温衔青,只想给当时信口雌黄的自己狠狠一耳光。


    若是他早知道自己所有的心思在这老板面前都无从遁形,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那些话。


    “不敢不敢。”男子连忙摆手,将头摇得同拨浪鼓似的。


    温衔青笑道:“既如此,那也该由你向大家澄清一下吧?”


    男子愣了愣,又疯狂接连点头。


    “这样吧。”温衔青托着下颌沉思了片刻道,“若你能将门前那块巨石搬动,我便不收这菜钱。”


    “老板你可莫要说笑了,若要我搬这石头,还不如你说个价,我照付便是了。


    “不试试怎知不行。”温衔青不吃这套,一顿菜的价钱是小,但让他在人前搬弄巨石,便能让镇民彻底对食肆的印象彻底改观。


    舍小钱赚大钱,这才是经商之道嘛。


    眼见说不通,又受心底那点愧疚的折磨,男子犹豫再三,终究应了下来。


    食肆门前还是那么些人,只因先前他放了话,男子一出屋子,便有人追着问:“怎么样怎么样?”


    他一时没应声,只径自走到那块巨石边,双腿稳稳扎下马步,一双有力的臂膀牢牢圈住石头,随即狠狠一发力——


    下一刻,这块数十斤重的石头被他轻而易举地搬离了地面。


    男子彻底呆愣在了原地,他感到了自己身体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而究其原因,只能是那一盘菜。


    “葱爆羊肉……”他嘴里喃喃。


    在场众人皆因面前这一幕而大为震惊,纷纷如同石化般,不约而同地滞住了手头上的动作。


    离得近的人听到了男子的低语,问道:“什么葱爆羊肉?”


    男子反应过来,喊道:“我能有这般气力,全是因吃了老板做的葱爆羊肉!”


    众人哗然,半晌全部一窝蜂地涌了进去。


    经此一事,“无谱食肆”在芸山镇是彻底火了。


    马车驶过长街十里,在积雪上烙下深浅车辙,最终在一个华贵气派的府邸门前停下。


    方过了年关,府中便挂上了艳红的灯笼,添的便是这喜庆之意。


    沈慕荷捂着腹部,惨白着一张脸匆匆下了车,落地时险些向一侧跌倒去。


    “娘!”有人慌忙喊道,“您这是怎么了?”


    沈慕荷几乎说不出话,自食肆出来,这剧烈的腹痛便一直伴着她,直到方才才算有所消减,生生被磨了半条命去。


    思来想去,她只能将一切归结于温衔青在那一碗姜汤中动了手脚。


    “温衔青,算你狠。”沈慕荷咬着牙,恨恨道。


    “温衔青?”温暮宴闻言问,“娘您去见她了?”


    她是这府上的二小姐,只不过因着生母是沈慕荷,与温衔青有着嫡庶之别,何况享尽宠爱万千后还知书达礼,更难能可贵。


    在外人看来,温暮宴就是天之骄子,而温衔青只是废材一个。


    前些日子,这温衔青好不容易得了嫁人的机会,谁料隔日便被自家夫君扫地出门,在大都闹了个笑话,于是倾慕温暮宴的更加倾慕,讥笑温衔青的也更是变本加厉,半点不留情面。


    但只有温府这一家子人知道,温衔青被休后,压根就没回到府上,而是跑到了梁州,至今未归。


    因此温暮宴适才才会这样问。


    沈慕荷趁着疼痛暂息的空当缓了口气,将事情经过说与温暮宴听。


    “当真?”温暮宴半信半疑,“可大姐的性子不像会做出此事。”


    “人是会变的。”沈慕荷眸光阴冷,“又或许她一直都在演给我们看,根本不像表面那般软弱。”


    裘衣下,沈慕荷攥紧了双拳,她低声道:“暮宴,去把你爹爹唤来,再去叫府上的大夫。”


    一屋子暖气氤氲,雕花木窗隔绝了外头呼啸的狂风与飞雪,再觉不出苦寒。


    沈慕荷卧在塌上,右手搭于被衾外,那大夫再三把了脉搏,却沉吟着迟迟不下定论。


    眼见这是大夫第四次探出手,她终于有些不耐烦地出声道:“我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么?怎叫你这副模样?”


    “这……”大夫蹙着眉头,为难道:“脉象平稳,实在不像夫人所言,是被人下了药啊,至于这腹痛难忍,兴许另有原因。”


    沈慕荷煞白了脸色,追问道:“怎么可能……我分明是喝了那碗姜汤才……”


    “够了!”温承瑜沉了面色,不耐地打断了自家夫人的话,“若是还觉着不适,且让大夫开了方子好好休养,公事繁忙,日后这种事情,就别让暮宴来寻我了。”


    说罢,他便拂了袖袍,步履匆匆地出了房门,没理会身后那人苍白无力的挽留。


    沈慕荷没成想,最后会落得这般结果,她本就是想让温承瑜看清温衔青干了些什么,好让自己更加言正名顺地去找她的麻烦。


    只是如今却成了自作聪明,反倒惹人厌烦。


    屋内分明是烛火暖帐,可她却觉得身上一阵阵发着寒,不住地打颤。


    这长夜漫漫,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梁州此夜风雪更盛,温衔青的宅邸也并不比温府暖和,然而她看着面前成了堆的今日“收成”,乐呵道:“这下几个月的房租都不用愁了。”


    银两堆成了小山丘,都快被温衔青盯出了花来,她想了想,半晌伸手指了指这堆钱,笑道:“连枝,你取些银两,给楚淮序送去。”


    连枝愣了愣,不解问道,“小姐为何好端端地想起楚将军?”


    “一码归一码。”虽然那人用蛮力攥了自己的腕子,但若是没有他那袋子钱,这食肆也不能这么快地开了张。


    要是在现代,楚淮序还能算是这家店的大股东呢。


    “盈了利便要记着分红。”温衔青道,“我还指望着日后他接着投钱进来。”


    黑心小老板,主打的就是一个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