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飞永远不会忘记，遇见叶扬的那个夏天，满城的丁香花都开了。


    一串串白的、紫的、蓝的、粉的小碎花结成的花束在风中轻轻摇曳，灿若云霞，整座城市都淹没在了花海里。


    他穿着半旧的灰白条纹半袖，骑着单车，两条修长的腿上的黑色运动裤，因为今年猛蹿起来的个子已经显得有点短了。温热和煦的风拂过少年的脸颊，带着馥郁的芬芳。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就在这个阳光灿烂、花香倾城的夏日，将会遇见那个跟他纠缠一生的少年。


    他更不知道，在遇见那个少年之前，一件倒霉的事正等着他。


    像往常一样把单车锁在这栋联排别墅门前后，鹿飞走过去按了门铃。


    开门的依然是这家的保姆刘阿姨，他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然而刘阿姨却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最后却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鹿飞一边往脚上套鞋套一边走进门，过了玄关，意外地发现他给补课的学生沈安然的妈妈破天荒地在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背影看起来有些黯然。


    他从沈安然口里得知，这个单亲母亲是一家连锁美容院的老板，平时工作非常忙，算上今天，他也只见过三面。


    “沈阿···”鹿飞走上前想打个招呼，姨字还没喊出口，沈母突然转过了头，一道凛冽而锋利的目光陡然向他射来。


    “你还敢来！”沈母霍地站起身，随手抓起什么朝着他扔了过来。


    几张彩色的纸四散飘飞，在鹿飞身前落到了地上，他低头看了一眼，是那种印满了浅红色小心心的信纸，每一张上都写满了字。


    鹿飞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无语到了极点，无奈也到了极点。


    “你给我说清楚，这怎么回事？”沈母用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指着他，血红的指甲微微颤抖，“你是来当家教的还是来勾引未成年小姑娘的？”


    鹿飞很想扭头走人，这种事没法解释，他也不想解释，可这个星期的补课费不能不要。


    “妈，你冲鹿老师嚷嚷什么啊！”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安然从楼上跑了下来，“情书又不是他写给我的，是我写给他的。”


    “你给我闭嘴！”沈母横了她一眼，“你才多大啊，你懂什么情情爱爱啊！他不撩骚你，你一个十五六的小姑娘，能写这种东西吗？”


    鹿飞心头有一万只草泥马奔了过去，心说你可真不了解你女儿。


    “就是我写的，他长得帅，我就是喜欢他。”沈安然冲着妈妈扯着嗓子大喊，“这是我自己的事，你管不着。”


    “我怎么管不着，我是你妈！”沈母气得浑身发抖，挥起手臂就要朝着沈安然的脸打过去，可最后还是舍不得，她转身恶狠狠地看着鹿飞，“你给我滚，别再让我看见你，你再勾搭然然，我就报警抓你！你滚，你滚啊！”


    “这星期的补课费，一共一千二。”鹿飞面无表情地说。


    “你干出这种事，你还想要钱？你穷疯了吧！”沈母用她鸡爪子似的手指着他，“你才多大啊，要不是看你是个高中生，我现在就报警抓你！”


    “你想报警随你便，我就是补课而已，就在你们家餐桌那儿，你家客厅有监控，刘阿姨也在，我干什么了你自己去看。”鹿飞语气冰冷而平静，“这周补了六天，每天两小时，每小时一百，一共一千二，谢谢！”


    沈母瞪着眼睛看着他，下颌微微抖动了向下，突然气哄哄地走向玄关，从门口柜子上的包里拿出来一个红色钱夹，抽出一把钱往地上一摔:“拿钱然后赶紧滚！”


    鹿飞看着地上散落的钱，咬了咬牙，走过去默默蹲下了身。


    他不慌不忙地捡了十二张张百元大钞，地上还有几张，他看都没看。


    从沈安然家出来的时候，太阳被一大块云遮住了，天看起来阴阴的。


    鹿飞蹬着他那辆好像随时随地都要散架的单车，飞快地从小区门口挡车器旁边的缝隙掠了过去，站岗的门卫也不知道喊了一句什么。


    他没理会，反正以后再也不会来这里，也用不着每次都要看门卫的眼色才能顺利进入小区了。


    这条路跑了一个暑假，早已烂熟于心，距离船厂不算近，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好像没一会儿就到了中源大道。


    前面是东北虎林园，从它旁边的十字路口向右一拐，用不上十分钟就是船厂小区。


    这一片一如往常没什么车也没什么人，鹿飞骑得很快，只在快到了十字路口的时候才稍稍放慢了速度。


    就在他的单车前轱辘已经拐弯了的时候，他注意到有个人骑着单车飞快地从船厂方向驶了过来，而且速度惊人。


    恰在此时，对面街角的大楼里突然涌出来一群老头老太太，有的沿着街边走向了船厂的方向，有的却直接往马路这边冲了过来。


    鹿飞在心里替那个人暗叫不好，一个老人十万，这一单车撞上去，没有百十来万怕是解决不了。


    那辆速度惊人的单车主人，显然没料到街口会突然涌出来这么多人，并且把前方和右侧堵得死死的，可他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车把向左一拧，对着鹿飞就射了过去。


    “看着点”鹿飞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那辆车的前轱辘已经撞在了他腿上，瞬间的撞击快如闪电，他甚至都没感觉到疼。


    “我操”那辆车的主人骂了一声，然后身体就不由控制地跟着自行车往右栽了下去。


    鹿飞没有时间做出任何反应，只听见那人车前轮辐条发出嘎登一声，他的自行就像被一股巨大的力猛地拉了一下，整个人跟着车一块朝着那个人砸了下去。


    那个人的反应倒是很快，刚摔到地上就撑着要起来，但几乎同时砸过来的鹿飞和鹿飞的单车压住了他左腿。


    “我操”他几乎从喉咙里骂出了一句脏话，左腿小腿外侧瞬间传过来一阵令全身收紧的疼痛。


    与此同时，他看见鹿飞的脑袋正砸向他的车把，他本能地伸出右手，托住了鹿飞的后脑。


    脑袋是托住了，可托不住惯性，他的手成了肉垫，跟着一块撞到了车把手的凸起上。


    手背上没什么肉，这种被两面夹击的痛楚比小腿被砸了一下还要猛烈，痛得他想大叫，但最后却堵在了喉咙里。


    鹿飞万分狼狈地爬了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在千钧一发之际选择撞他，在沈安然家就憋着的火气瞬间就炸了:“你他妈有病吧！”


    他看都没看那个人一眼，俯身去扶自己的单车，却发现左侧的脚踏板别在了对方的车前轱辘里。


    真是祸不单行啊，连倒霉都是全套一条龙的。


    他也没耐心去小心翼翼拆解，直接用蛮力往上一拽，只听嘎噔一声，脚踏板从那人车前轮的辐条里蹦了出来。


    那人刚扶着自行车站起身，听到鹿飞那句骂他有病的话，两只手臂一推将车扔了过去。


    鹿飞没想到这人会用自行车当武器，更没想到这一推之下力道大的惊人，忍不住向后趔趄了一步，险些再次摔倒。


    那人扔出自行车后，右脚就又朝着他踹了过来，这一脚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都带着肉眼可见的嚣张和跋扈。


    鹿飞的反应也很迅速，没等脚下站稳，手上一送将那人的自行车推了回去，三脚架刚好套在了那人腿上，他跟着回踹了一脚。


    那人右腿卡在三角架里，鹿飞踹过来的力道就全都落在了他正疼得打颤的左腿上。


    他的左腿毫无意外地支撑不住，接着整个人就背摔在地上。


    “我”那人只说了一个字，后面的话就被后背火辣辣的痛感淹没了。


    就在他准备起来再大战三百回合的时候，那群老头老太太迅速地围了过来，把俩人隔开了。


    然后七嘴八舌，九嘴十舌


    “哎呀，小小年纪打什么架啊！”


    “快起来，打坏没有啊？”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学生啊？眼看明天就开学了，怎么还打起来了？”


    后面被他俩逼停的汽车也开始鸣笛催促。


    鹿飞瞥了一眼那个人，正了正已经遮住了半只右眼的口罩，跨上车子骑走了。


    骑了几米他就发现车轱辘一直在画圈儿，低头一看，前泥板已经歪到了天上。


    大概是流年不利。


    他心里叹了口气，今天就不应该出门。


    转眼到了船厂，鹿飞进家门之前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身上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之后才打开了院子的铁门。


    “哥。”鹿鸣正在小院子里玩泥，抬头看见他后开心地蹦了起来，然后迅速地把手里的泥藏到了身后。


    “嗯。”鹿飞把自行车靠在墙边，看见弟弟藏泥的动作勾了勾嘴角，装作没看见，“我给你出的习题都写完了？”


    “中午就写完了。”鹿鸣得意地说，“都放你书桌上了。”


    鹿飞笑着点了点头以示嘉许，然后拉开了屋门，走了进去。


    “今天回来的这么早？”他妈妈叫卢萍，闻声从卧室门口探出头来问了一句。


    “啊···”鹿飞正准备把路上想好的理由说出来，突然发现妈妈正想把手上的抹布藏起来。他皱了皱眉，“不是跟你说过，我晚上回来再擦嘛！”


    “我待着也没事，顺带手就擦完了，你晚上回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呢。”卢萍摇着轮椅从卧室里一边出来一边说，“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哦···”鹿飞听见话题又绕了回来，愣了一下，“那小姑娘要跟爸妈出门，今天就补了一节课。”


    “出门？”卢萍感觉有点诧异，“那孩子开学不也上初三了吗？明天就开学了还出门？”


    “妈，你就别操心别人家的事了。”鹿飞强挤出一丝毫无破绽的笑，“她出门正好，我能回来给你和二鸣做饭，我先去换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