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公府


    天好像蒙蒙亮了, 陆呈平飞快的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然后飞快的闭上了眼，悄悄翻了个身。


    果然, 不多会儿的功夫, 门外就传来仆役的声音，：“二少爷, 二少爷, 您该起了。”


    陆呈平不愿意动, 于是假装没听见。


    但显然，前院的人是不会惯着他的。


    在外头喊了三声没听见应声后，直接就推门走了进来。


    他面容带笑的走过来，轻柔却又不容置疑的道，：“二少爷, 误了早读可不行, 您该起身去国子监了。”


    缩在被窝里的陆呈平咬着牙捏紧了拳头，他的人生, 在七岁的时候就被划分开了。


    七岁前, 他是姨娘捧在手心的宝，真被捧着的那种。


    在玫香院内, 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赖床到什么时候就赖到什么, 根本就没人会对他说一个不字。


    但那一年, 他的大哥要他搬到这前院来, 姨娘的眼睛都哭瞎了却还是留不住他。


    所有的人都变了。


    哪怕夜里他哭的嗓子都哑了却还是没能等来姨娘, 等来的只有大哥。


    对着这个嫡出的大哥，陆呈平是打骨子里的敬畏。


    因为他知道这府上所有人都会听他大哥的话，而不会听他的话, 他能拿捏的，只有陈姨娘。


    因为陈姨娘的娇惯，陆呈平只能勉强背背孝经，其他的都不曾读过，甚至孝经里的字他都认不全。


    当时他的大哥陆卿荣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大张旗鼓的去告诫和责罚他的姨娘。


    但很快，陆呈平就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每日鸡鸣时分就会被叫起来读书，下午还要习武健身...


    他一旦撒泼，没人会对他客气。


    陆呈平只得咬牙撑着。


    但今年，京中的国子监，专门为他们这些八岁至十二岁的孩童设了明理堂。


    据说，是为了大皇子选伴读。


    这事叫大家都挤破头，许多符合身份和条件的孩子直接住在了国子监。


    “二少爷。”


    仆役又在催促着陆呈平起身，甚至在屋内唤过三遍后，俨然有直接动手就掀被子的趋势。


    “我知道了！出去，我自己起！”


    陆呈平恼怒的将床上的枕头砸了过去，仆役却轻轻松松的伸手接住后，就面色不变的退了下去，：“是，那奴就在外头候着您。”


    看着被关上的门，陆呈平恨恨地锤了一下床。


    欺人太甚！


    这前院全部都是他大哥的人，这些人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对十几岁的少年郎来说，正是面子大过天的时候。


    对陆呈平而言，在外头有无数的人捧着他、敬着他，走到哪都是一呼百应，笑脸盈盈。


    但在府里，陆呈平却过的没有外头这么愉快。


    他的大哥和嫡姐不用说，陆呈平有自知之明。


    他就算再怎么膨胀上头，也不会拿自己和他们比较。


    但府里，他的几个庶姐，眼见得地位却比他还高。


    还在玫香院的时候，他三姐那有什么东西他瞧的上眼，他伸伸手就能拿到。


    稍不顺心，反正身后有姨娘，他只管扑到姨娘怀里抹抹眼睛，就要什么都有了。


    可自打来了这前院，他去内宅的次数就少的可怜。


    甚至偶尔在前院，看见他的二姐和三姐的时候，他三姐竟叫他去行礼，还阴阳怪气说他在前院读书，就要知道礼义廉耻...


    好在五年前，他的几个姐姐陆陆续续的嫁人了。


    其中就属他三姐不吉利，生下了孩子没多久，夫君就去世了。


    哼，姨娘说他是三姐的依仗，就三姐这讨人厌的模样，往后不求他几次，这事不算完。


    这些话在心里反复想了想，随后陆呈平才起身。


    一顿并不愉快的早膳过后，陆呈平就得起身去国子监了。


    在前院这么两年，陆呈平的眉眼高低倒是能瞧个十成十，他敏锐的察觉到，今日的国子监比往日戒备森严了无数。


    门口的护卫尽管如往日一般什么棍棒都没持，但明显精悍了许多。


    陆呈平心里转了弯，隐约好像有什么感觉。


    国子监的内院。


    这处一般是院长的居所，其他人轻易都不得过来，但今日却被腾了出来，四周有层层暗卫进行护卫。


    屋内，只有陆燕芝和周珩之两个人。


    儿子第一天来上学，陆燕芝高低都得送一送，因此她磨了许久，启徽帝才应允陆燕芝出宫。


    此刻，周珩之就用自己软乎乎的小手紧紧地握着陆燕芝的手，又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在宫里，周珩之自从知事后就被移出了偏殿，去了专门为皇子设立的宫室。


    皇城那么大，容下一个皇子的宫室有什么难的。


    甚至司务库的人绞尽脑汁的布置，力求大晋朝唯一的皇子舒心，但周珩之最眷恋的还是陆燕芝的怀抱。


    陆燕芝不会教孩子，这一点她得承认。


    正是因为周珩之当初生的艰难，两三岁的时候也不爱说话就爱黏着她，陆燕芝也是，恨不得一天都抱着人不撒手。


    还是启徽帝克制的转移了陆燕芝的注意力，又给周珩之请了许多的先生...


    反正那段时间，他就费尽心思，致力于将他们母子二人分开。


    陆燕芝很清醒的知道，启徽帝才能教给周珩之最符合这个时代和最合适的东西，所以她之后也在努力克制自己。


    搞得有段时间启徽帝都有些郁闷，他活像是个要‘妻离子散’的恶人似的。


    “这里有许许多多，和你一般大，或者比你大的孩子，你和他一起读书，也是好事。”


    启徽帝的意思是叫周珩之在这国子监读上两年书，然后挑一挑伴读和攒一攒人望。


    这些人，往后都会成为周珩之的班底。


    是他少年和青年时积累了情谊，比较值得信任的人。


    “母后。”


    周珩之抬头看着陆燕芝，踮着脚给她擦了擦眼睛，：“珩之会在这好好读书的，您和父皇别担心。”


    小亨亨一定是老天给她赐下来的小天使。


    陆燕芝忍不住抱着周珩之，：“若是有事，马上叫人来报信，或者你亲自入宫告诉母后或者你父皇，若是你什么都不说，才叫人最担心呢。”


    “珩之知道。”


    屋外，院长已经候了许久，被传唤进去的时候，他立即就对着上首的贵人施了一礼。


    陆燕芝忙道，：“院长快请起。”


    等院长起身后，周珩之对着院长作揖行礼，：“学生见过院长。”


    “好，好，快起来。”


    圣上将大皇子放到国子监来读书，就是对尹化生最大的信任。


    他一定不负...想着，院长的目光不慎落在一旁的陆燕芝身上。


    就瞧了一眼，他立即飞快的移开了目光，自此以后，他的目光就没从周珩之的身上移开，哪怕回话，也是盯着眼前的地板。


    儿子这之后的两年都要在这读书，陆燕芝不免多问了几句。


    院长的回答也叫陆燕芝很是满意。


    临了，几人准备动身时，就听院长问了一句，：“不知大皇子在书院时，这名讳...？”


    陆燕芝愣住了，说实话，这属实是她没想过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周珩之，就见他抿着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之后还是开口了，：“燕恒，就叫燕恒好不好。”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陆燕芝摸了摸周珩之的头，随后笑着点头应允了。


    .....


    上舍，总觉得自己没看错的陆呈平有些坐卧不安。


    这半月来国子监实际上已经借着什么考核的名头折腾了许久。


    什么文试武试，花样繁多，最后分了这上中下三舍。


    严格来说，陆呈平的真实水准也就是个中舍的水平。


    但教习睁一眼闭一只眼将他放在了上舍，有些比陆呈平都要强的人却都去了中舍。


    早课结束后，就见唐夫子带着一个什么小童走了进来。


    “这是...燕恒，未来的这两年，都将和你们一同读书。”


    唐夫子捋了捋胡须，：“同窗的缘分来之不易，诸位可要好好...”


    唐夫子说的什么话，陆呈平已经听不清了。


    他的几个姐姐进宫时从来不带他。


    但那一日，他四姐成婚时，他见过这个孩童！


    那时这个孩子还当过喜童滚床。


    他是他那个漂亮的和天仙似的六姐姐的孩子，也是这大晋朝的大皇子！


    陆呈平的手激动的有些抖，一旁的孩子瞧着他的模样觉得有些奇怪，：“平兄可是哪里不适？”


    “没有，没有。”


    陆呈平用生平最大的克制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激动。


    飞黄腾达的机会就在眼前，他们还有血缘之亲，若是得了这位的青眼，府里谁还敢欺负他？


    陆呈平想的很美好，甚至心情也像天边的彩虹一般绚烂。


    但很快，陆呈平就笑不出来了。


    陆燕芝称周珩之是‘卷王’，周延仙更是精准的吐槽自己的这位大哥是个‘苛以待己，严以律人’的厉害人。


    没有什么是一朝一夕就练成的，包括‘卷王’也是。


    更何况，开办这个年龄段的国子监最根本的目的就是为了周珩之。


    他要开始卷，整个国子监上上下下，所有的夫子都极其的配合。


    打那天以后，陆呈平只觉得自己眼前的天都是灰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