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太子的苏洛此刻颇有些郁闷，见上首父亲已经露出不悦之色，忙道:“是儿臣近几日见母后似乎身子不大好，所以很是担心。”


    “她怎么了？”


    苏牧说着站起了身来，准备去看望一番，自从上次宴会之后她就自称身子不适把他拒之门外，如今他假借考究苏洛学问之事来问及她的消息，没想到竟是真的身子不大好。


    苏牧听到此番话哪里还坐的住。


    “父皇不必担心，母后既懂得医理，当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只不过洛儿觉得父皇应多去陪伴母后。”


    苏牧听到这番话身体一僵，平日里他们在洛儿面前总是一副相爱夫妻的样子，导致洛儿总以为是他惹得她母亲不快。


    他默了半晌，突然脸色一变，对着他呵斥道:“身为太子不关心政务，反而在这里担心一些琐事，洛儿，看来是朕平日里太过于纵容你了，来人！”他向着门外喊道，“把太子送回去严加看管，禁足一月，就算是皇后也不得探望。”


    苏洛跪在地上听到这番话着实是愣住了，他的父亲翻脸竟然比翻书还快。


    “这次来的不知是哪家的老爷？”杨氏凑到一旁问着。


    “江南首府崔哲理，”苏长琰颇为无奈道，“不过是父亲在世时的好友，怎么今日突然前来府中拜访，奇哉！”


    杨氏听到名号心中便开始动起了心思。


    当年苏牧还是将军的时候，怎么说她的两个儿子都算是他的表弟吧，虽他现在做了皇上，可对待他们家还是多有照拂的，她的儿子做学问一向是不差的，这崔哲理找来八成是有结交的意思，但只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倒让人摸不到头脑。


    “母亲，你就莫要想了，想必他只是因为父亲的关系来照拂一二而已，你忘了，当年他还想把女儿嫁给长恒呢！”


    他不说倒还好，这事一提杨氏便如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原来是这般，她想起来了，当初他说要把女儿嫁过来的时候她和老爷还吓了一跳，这可是下嫁啊！如今长恒被封为侯爷，他们家也水涨船高，此时当然又被人提到了面前。


    只不过自己这两个儿子，似乎从那日宫里出来之后都颇有些不对劲，连她约见的贵女都直接不去见了，好似有心事梗在心里一般。


    月光溶溶，水波粼粼。


    皇后宫中早已经落了锁，除了值夜的丫鬟打着瞌睡倚靠在门口的柱子上之外，四周都静悄悄的。


    以往的每个日子似乎都是这般，只不过今夜因为陛下在殿里与群臣共饮，多喝了两杯，便不得不要来皇后这里闹腾一番。


    今天自打皇上进去之后，四周便尤为的安静，宫人们怕打扰帝后休息，早已经藏匿在了角落里闭目养神。


    殿里突然传出几声女子的声音，惹得她们脸红。


    事过之后，苏牧躺在拔步床上，任苏锦兰拨开帘子去里间沐浴。一闭上眼就是刚才的一番景致，让他稍稍平静下来的心又变得心烦意乱。可待刚才观她的神色，再想做些别的，可怕是不成了，时间久了她便又要恼，到时候把他趁夜赶出去才是当真颜面无存。


    见她沐浴的时间久了，他便向着内室咳嗽了两声。


    往日他必不会注意这些，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苏牧越发发觉身边之人的冷淡，她似乎是做了某种决定般情形，并且常常从宫里召那些秀女过来说话，他断不能忍受她把他推给别人。


    因为，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她再次想逃离自己了。


    并且近两年的感觉越发显著，随着朝事的增多，她已经开始逐渐的像个称职的皇后，每天督促他为皇家开枝散叶，不能任由太子一人在宫中谋事，不然万一有臣子起了别的心思，会使这日后江山陷入动荡之中。


    如今宫里赫然就两位皇子，任谁也觉得说不过去，在朝那么多年的大臣们早已经开始虎视眈眈的盯着他，恨不得立即把他拉到宫里各位嫔妃的床上。


    萧妃出自骠骑大将军府，而刘妃呢则是三朝元老常延年的孙女，他们都想凭借着一个弱女子拴住他的心保佑他们此后府中的荣华富贵呢。


    虽然太子以立，可他如今还正值壮年，苏洛要想继位，恐怕还要等个二三十年，到那个时候，恐有变故也说不定。


    如今皇后只出一子显然是不够的，她是中宫之尊，必得有所倚仗，这样才能在他百年之后不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妃子吞并在这后宫之中。


    但因为他暗中让人换了她避孕的汤药，她虽然一时不曾察觉，但世界久了，万一有了身子之后，让他顾虑的就是以她的性子，只怕会毫不留情的打掉，到时候只怕闹得不好收场。


    且不说她性子刚硬，如果那孩子没保住单凭谋害皇嗣这一条朝臣就不能容她。到时候他即使再想保护她也难让她稳稳的坐在皇后的位子上了。


    到那时的话，便只能靠宠幸别人来安抚大臣了。


    如此，只怕她会更加厌恶他，只怕到时连皇后殿门都进不去了。


    想起当时自己面对先皇的告诫还是执意娶了她，可他如今既想全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想又想保证朝纲稳定，不免让他有些头痛，后悔当初实在不应该做这个皇帝。


    除夕夜，宫里大宴群臣。


    京城君臣同在一殿，不免让人感到一丝不自在。


    这场宴会中，朝臣们很清楚的感受到，朝中最近的风向变化。


    先是有朝臣多次进言说皇后贤良淑德，后有皇上几天前宠幸了宫里的淑妃，此番宠幸之后，朝臣心里便重重的舒了一口气，只要是皇上不再专宠于皇后一人，别的都好说，既然他已经开始宠幸淑妃，那别的嫔妃得宠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到时候怀了龙子，他们自然就不用把宝压在太子苏洛身上了，虽然太子出身尊贵，可他再有治国之才，对他来说他们也不过是他的臣子，如果自己女儿进宫得了宠，那她的孩子如果一但登上皇位，那他们就是皇上的外祖，此番比较孰轻孰重，他们心里一清二楚。


    宴会声势浩大，皇上携皇后出席的时候均面上带着笑意，除了群臣及家眷之外，各位嫔妃都坐在了两侧，虽皇上与皇后情深似海，可在各位大臣们面带笑意祝贺的时候，坐在一旁的皇后始终一言不发，只在下首谢恩的时候，她的眼光才落在了这人脸上。


    苏长琰先前并没有察觉到上首人的目光，直到他听到一声“请起”的时候才发觉这声音清雅温润，是从他面前的那一袭红色锦衣的女子身上发出来的。


    他身体一僵，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她，恐叫她认出他就是当初书院的先生。幸好这时苏牧开口道:“长琰，自从蛮荒之地回来，你倒是沉稳多了，听说还习得一身好医术，如今在太医院可还习惯？”


    苏长琰道:“谢皇上关心，微臣如今在太医院与几位太医讨论医术，颇有所彻悟。”


    苏牧笑道:“不错，皇后也擅长医术，倒不知你们相比谁更略胜一筹？”


    苏长琰心中一惊，随即急忙开口道:“臣弟怎可和皇嫂相比，那岂不是班门弄斧？”


    苏牧笑了笑，没有再开口。


    自始至终他身边的那个女子都不曾开口说话，她不屑于辩解，他自在苏长琰面前说了这样一番话，就肯定是知道了当初在蛮荒之地他们之间的事，这样三言两语的试探又有何惧，只要不伤他性命，她也不愿意出口为自己辩解。


    她并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更是让苏牧认定她心中有鬼，他眼中蕴着冰，淡淡的被扫视过的人都感到身上一凉。


    凤羽殿中。


    自从皇上宠幸过淑妃之后，凤羽殿的奴婢也变得格外殷勤起来。淑妃萧锦瑟此时正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直到她的丫鬟锦荷在她耳边耳语了一番，她久久没落的笔才落到了纸上，晕开了一片墨迹。


    萧锦瑟生的美，就算比起苏锦兰也不逞多让，她虽然平日里看着温顺的紧，但对于苏牧还是势在必得的。


    听到苏牧下朝之后直接去了皇后那里，她面上的淡定从容还是有一些僵硬。


    之前父亲送她进宫的时候她本是不愿意的。毕竟没有人愿意进宫和众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并且以她的身份，当皇后也使得，可如今只能是一个小小的妃子，但自从见了苏牧之后，她便打消了以前的念头，她确实没有想到自己少时曾遇见的少年居然是当今的皇上，既然入了宫，她从此以后必会抱着与皇后一争之力。


    并且是为了这样一个她找寻了很多年并且曾经救过她的男子，她自是愿意的。


    曾经，先皇为了让她的父亲能够安心辅佐苏牧，便私下亲手给了她父亲一道密令，那样一道密令，虽不能让苏牧对他宠爱有加，可让她在皇宫里能保全自身便已是十分难得。


    并且，既然是她心爱的男人，自然要自己亲手去争取，让他，弃她，选她，到那时候，苏锦兰的皇后之位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她一直是个比较理智的人。


    所说东宫所倚仗的，也不过就是苏牧是真心爱她的，可这万里江山，他既然作为君王，就要倚仗重臣来稳固朝堂，协同治理百姓，如果一直因为苏锦兰而对后宫众妃不闻不问，不免也寒了那些老臣的心。


    所以即使皇后再怎样得他欢心，萧锦瑟也清楚的知道她将会是最后的赢家。


    毕竟她见过苏锦兰，她看着皇上的眼神……绝对不是爱，再美的容颜也有枯萎的那一日，到时候美人迟暮，就算苏牧当真是个正人君子，也不得不为了朝廷社稷而妥协……


    她突然想到苏牧临幸她的那天晚上，他必是不乐意的。


    萧锦瑟眼神一暗，她自幼便与父亲学习权谋之道，如今不过及笄之年，就已经是精通权谋的掌局人了。


    想起父亲曾与她说过，权谋之术用的再精巧，可人心是不能算计到里面去的，她虽想步步为营，可到底对于皇上是真的有几分在意的。


    岁月弹指而过，又是一年秋风起。


    如今的皇后殿里，仍旧是如同往常一样，不见喜，不见悲，只是一片死寂安宁。


    饶是皇上派人送来了各种珍贵的贡品和补药，可拔步床上皇后的脸上仍旧不见喜色，反而有着几分悲意。


    此时她已经怀孕三个多月，腹中孩儿虽不是十分显怀，可还是隐隐有了凸起的轮廓。


    这三个月，她竟然毫无察觉。


    苏锦兰在心里苦笑道，苏牧真是为了腹中的孩儿煞费苦心了。


    她本就不打算再生与他的孩子，他必定也是知道的，可一直忍而不发，恐怕就是为了今日吧！


    她本一直静等着离宫的那一日，可终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打断了原本想好了的退路。


    苏牧听闻消息的时候，匆匆结束早朝便赶到了殿中，一进殿便看到了床榻上躺着的苏锦兰。


    她此时面色苍白，看起来似乎有些绝望，明明容颜还是一如往昔，可气质中却透漏着一种绝望的萧索感。


    她听到声音睁眼望向他好一会儿，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许久之后，只听到苏牧叹息了一声，握住了她搭在被子外面的手，他执到唇边亲了亲。


    “兰儿……你原谅朕，朕……只想要你我的孩子。”


    他这句话刚说完，便见到跪在殿里的宫女身子一个激灵，接着头都恨不得低到尘埃里去。


    “苏牧……你好样的，我本以为你既为君……当一言九鼎，可你违背了当初的诺言……你，出去！”


    “兰儿……”


    “出去！”


    元年六月初九，皇后诞下第二子，取名苏玉衡。


    圣上大喜，遂令适龄秀女出宫，大赦天下。


    皇后宫中仍是一片死寂，卧房里的被褥换上了新的，屋子里的血腥气也被浓香遮盖。


    只不过床上躺着的人儿，至今都是闭着眼的。


    苏玉衡被奶娘换好衣服喂饱了之后便放到了她的身边，可她只是略带倦意的闭上了眼睛，不愿看这面前的孩子一眼。


    “太后娘娘送来贺礼，夜明珠一对，珊瑚手串一双……”


    “淑妃娘娘送来贺礼，凤尾琉璃簪一对……”


    “……”


    各个宫殿都遣人送来了不少东西，毕竟是皇后生子，送的东西也都是极为珍贵的贡品，翠儿收了这些东西之后，都把它们放进了库房便不再过问。


    她知晓现在皇后娘娘正伤心着，可不能在因为这些东西而打扰到她。


    宫里的祝贺都送来之后，翠儿便守在殿门口一一答谢前来的公公和各宫主子们的大丫鬟。


    晚间翠儿从盆里拧出一条干净的帕子，轻轻的给苏锦兰擦拭着身子。


    苏锦兰垂眸，见翠儿看到她肚子上妊娠纹的时候伤心的垂了泪，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她回过神，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的看着她，见小丫头哭的厉害，便伸出手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珠。


    “怎么那么爱哭，再哭下去，本宫可要让青苹把你赶出去了。”


    她从来都不曾想过方法去除肚子上的妊娠纹，反而刻意让它们留在身上，这样以后苏牧一但看到就会想到这是他一手创造的。


    翠儿看着一旁睡着的小皇子，止住了哭声，对着愣神的苏锦兰道:“皇后娘娘，小皇子长的可真像你。”


    虽说她知晓皇后娘娘不愿看到这个孩子，但怎么说这也是她的骨肉，何况还那么可爱，白白胖胖的，如果皇后娘娘不喜他，必是不会把他生下来的。


    翠儿知道，娘娘是个善良的人，不会忍心对待一个尚未知晓事实的婴儿生气的，毕竟是她亲生的，就算因为皇上的关系心生芥蒂，可待时间长了，母子情分还是割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