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作品:《笼宠》 嘉和十五年,边疆战事平息,大将军苏牧班师回朝接受封赏,当今圣上念其有功便把其封为嘉南王,圣旨一下,举国同庆。
将军府中,一位三十上下的贵妇人此刻正虚弱的坐在榻上,屋里烧着炭火,对面坐着一位身穿月白色袄子的姑娘,这姑娘此刻正低眸在桌子上一笔一划的抄写着佛经。
“牧儿这次回来,府中可要好好准备准备,上次陛下赐的那扇琉璃屏风,着人搬到他卧房里去。”贵妇人一边吩咐着,一边对着面前的姑娘道,“兰儿,你表哥这次回来,你可要和姨母一起替你表哥挑选一位好夫人,这样姨母的心愿也就了了。”
苏锦兰停下了手中的笔,盈盈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贵妇人,抿唇扯出了一丝笑意。
她的脸白皙秀美,肤如凝脂,此时穿着的月白色的袄子上密密的用金线绣着云纹,满头的青丝尽数绾成了一个发髻,上面插着两支玉簪,白皙的后颈映入人眼帘,竟是与那墙上挂起的仕女图一般无二。
“姨母放心,兰儿一定会好好看看未来嫂嫂的。”
“好,好,”贵妇人笑道,“打小你就嘴儿甜,要不是那陆侍郎来我这里诚心恳求,我可真的不舍你嫁过去,以兰儿这姿容,哪怕是嫁皇子那也使得。”
苏锦兰面色一红,又拿起笔继续抄写佛经,她只道:“姨母,兰儿此生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能得攻玉如此对待,已觉得足矣。”她的声音温软中带有一丝清脆,倒比那黄鹂鸟的啼声还要好听几分。
贵妇人知她心意,也不免了然的苦笑了一声:“兰儿,但愿往后的日子能如你所想,如你所愿,姨母也算是对你母亲有所交代了。”
苏锦兰自幼时母亲便因病逝去,父亲也在之后郁郁寡欢,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只留下一位孤女无依无靠,被姨母接进了将军府。她的命数不好,却幸得姨母垂怜,才在世上有一遮风避雨之地,便早已经把姨母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看待了。
听得贵妇人这样一席话,饶是她再坚强也不免红了眼。一位女子在这世上,依靠的便是身后的家族,她既没有显赫的出身也没有倾城之姿容,能嫁与良人全靠姨母为她筹谋,心中感激之情言语哪能言表一二,只伸手紧握住了贵妇人的手。
“姨母,你对兰儿的恩情,兰儿永世不忘。”苏锦兰把抄好的佛经放到一旁,用手轻轻的给贵妇人捏着腿,她的手法娴熟,捏的贵妇人只感觉到身上困倦不已,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了。
把毯子轻轻的盖在贵妇人身上,苏锦兰轻轻的下了床,张嬷嬷见状急忙从床下拿出一双粉红的绣花鞋给她穿上。
苏锦兰见姨母睡得正安稳,便轻手轻脚的拉开门走了出去。
张嬷嬷跟在后面说道:“小姐,现在夫人睡着了,你也去暖阁休息吧!这几天守着夫人该累坏了吧。你身子弱,可不能再这样折腾了!”
苏锦兰摇摇头,表示自己无碍,看到日头升的正好,便想起来又到了今日煎药的时辰了。
遂开口:“嬷嬷在这里照看着姨母,我去煎药。”
张嬷嬷见那纤细的身形消失在眼前,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这苏大小姐身形长相都是极好的,偏偏有着这样的出身,她心不在焉的向着里屋看去,如若不是姑娘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执念,配他们将军是顶好的。
待他们将军回来,知晓姑娘定了亲,不知道又会和夫人置多大的气呢!
姑娘是夫人看着长大的,她的性子夫人再明白不过,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是万万配不了他们爷的。
不过一瞬,张嬷嬷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当初将军还是孩子时的一句戏言,岂能当真,可能此刻爷早已经忘了他这个表妹了也未可知。
不过她要提醒夫人,还是莫要让他们两个再见面的好,姑娘还有一月就要出嫁了,可千万不要节外生枝。
这边贵妇人醒了便听到张嬷嬷的话,她默了一瞬,“牧儿是个一道路走到黑的主,他来信多次问兰儿,都被我搪塞了回去,这次回来还不知道会怎样折腾呢!我真后悔让他见了兰儿。”
“我们爷虽是个倔脾气,但也是个孝顺的,”张嬷嬷见夫人紧皱着眉,就接着道,“夫人您还记不记得,当初就是因为您想吃京城北边那间糕点铺子做的栗子糕,爷半夜去那里给您买了回来,为此还挨了老爷一顿打,当时打的他站都站不稳了,怀里还紧紧的捂着那栗子糕呢,可见爷自小就是个会心疼人的,想必回来之后知晓您的为难,也就对姑娘歇了心思了。”
贵妇人点了点头,叹道:“但愿如此吧,你最近让兰儿呆在碧云阁不要出来了,等嫁过去了想必牧儿就没个念想了。”
“是,”张嬷嬷笑着宽慰道,“想必姑娘也知晓其中利害,最近是不会再外出了。爷明日回来,就不让姑娘过去了……想必爷见不到她,也就知晓了您的意思了。”
等消息传到苏锦兰面前的时候,她连眼睛都没眨的答应了,对于苏牧,她实在是……避之不及。
张嬷嬷随着丫鬟进到了屋里,见苏锦兰一副娴静清冷的模样在那里绣着盖头,便忍不住向着她的脸瞧去,此时她并未施脂粉,可却并不影响一丝一毫姿容,窈窕清绝,尖尖的瓜子脸低垂着,就像是琉璃雕刻出的美人一样,清新脱俗,清冷出尘。
此刻的姑娘,莫说是爷了,就算是任一个男子只怕也抵挡不住,张嬷嬷心想,当初夫人就不应该让爷见了苏姑娘,要知道见过天上的凤凰了,又怎么会对地上的野鸡而青眼相看呢!
以她那么多年的看人标准来说,这苏姑娘的命,到底是不好的,红颜薄命,她的个性又如此决绝,这样的女子,想必在这世间,也是独一份了。
苏锦兰此刻,只是专心绣着手中的盖头,还有一月便要嫁与攻玉了,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当初她与攻玉一见便相互倾心,现在就要嫁与他做他的妻子了,让她如何不欢喜……
从暖阁出来后,张嬷嬷就把从府中调来的侍卫安置在这里,“没有夫人的命令,谁也不准放进去,尤其是将军,你们明白了吗?”她的声音严厉中带着一丝狠辣,让这些侍卫不由的感到身上一凉,继而惶恐的道了声:“是。”
“嬷嬷,”张嬷嬷刚出碧云阁没有多远,就看到不远处一个丫鬟在雪中站着,她叫初雪,是苏牧从前的贴身婢女。
在张嬷嬷打量的目光下,初雪忐忑的出声:“嬷嬷,奴婢听闻爷要回来了,奴婢自小便待在爷的身边照顾爷……”
张嬷嬷目光如炬,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左右不过一个丫鬟罢了,就算是伺候了爷也没什么。
她左右打量了一下,觉得也差强人意,婢女在她审视的目光下,似无地自容般的低下了头。
“我知晓了,你跟我一起去准备一下,待爷明日归来,你就在旁边伺候着。”张嬷嬷觉得这初雪长相尚可,脾气看起来也是个温顺的,爷自打十六岁去了边疆,如今已经七年了,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可不能憋坏了身体,伤了身子?
初雪一听,抬眼看向张嬷嬷,眼睛里竟然一阵欣喜,她本来只是听说爷回来了赶来凑凑运气,却没想到真的会让张嬷嬷看上了。只要陪爷一晚,开了个脸,她以后再不济也是个姨娘,再也不用做这些丫鬟的活计了。
张嬷嬷把初雪带到了孙嬷嬷面前,讲明了事情原委,孙嬷嬷打量了她一番,样貌还算清秀,爷的喜好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一向不晓得,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成不成,可张嬷嬷既然开口了,她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只好带着初雪进到了屋里。
在孙嬷嬷平静的目光下,初雪有些羞涩的一件一件把衣服脱在了地上,整张脸也是红的发烫。
这是每个丫头在开脸之前必做的验身,初雪虽感到有些羞耻,可想着爷那英俊的脸和以后的好日子,顿时觉得什么都能忍得了。
此刻孙嬷嬷见她那副样子,不动声色的走到了一边净了手,她的心沉了沉,爷的心思府中上下都心知肚明,如若这个时候把一个丫鬟送到他房里,只怕不妥,她低垂着眼皮,看着这个名叫初雪的小丫头,看来她还需要仔细想一想。
“小姐从来不吃辣椒你忘了吗?今天幸亏我看了一眼,不然你可摊上被发卖的罪过了。”喜春一边说一边把目光在端上来的菜之间逡巡,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们姑娘自小便对辣椒过敏,所以吃食他们也格外小心,谁知道今天居然有不开眼的端来了一道辣椒炒肉,她质问道:“这是谁让端上来的?”
“姐姐饶命,是奴婢,奴婢不知道姑娘不能食用辣椒,因为明日爷回来,所以今日厨房一番修整,可能是做饭的厨子搞错了,请姐姐饶命!”
喜春听到这样一番话,脸色才缓和了些,想起近几日姑娘都安睡不好,想必也是因为爷要回来被惊扰到了,她挥挥手示意小丫鬟下去,自己端着剩下那些没有辣椒的菜走进了屋里。
苏锦兰正倚在榻上,眼睛一眨不眨的落在对面墙上挂的画上。她如玉的脸一半映在灯火下一半隐在阴暗里,倒显得整个人如同隔着云雾一般,让人看不清楚瞧不透。
而此刻她的手中正拿着一封信,喜春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信,说道:“姑娘,吃些东西吧!”
苏锦兰把那封信扔进了烧的正好的炭火里,不出一瞬,那封信便化成了灰烬。
次日,嘉南王苏牧回朝,进宫拜见过皇上之后便打道回了将军府。
因为是将军回来的日子,府中大大小小的仆人一大早便开始忙碌,上赶着迎接将军,连平日里偷懒的小厮都勤快了几分。
唯有碧云阁里,苏锦兰睡到了日上三竿。
睁开眼的刹那,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曾经在现代的时候,是一名大二的学生,因为一次写生不慎摔落悬崖,没想到醒来之后就变成了苏锦兰。
想起曾经的那些日子,她只觉得恍如梦境,可面前的这个世界,却让她深恶痛绝。
梳洗之后,她挥退了上早膳的人,一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她就吃不下。
张嬷嬷一大早不放心,又严厉叮嘱了守在碧云阁外的侍卫一番,对外只说姑娘病了。
一切准备就绪,只见浩浩荡荡十几个人骑马而来,苏夫人赶忙从凳子上站起来由着张嬷嬷牵着到了府门口,府上的人此时都已经早早在外等候,只见一个穿着黑色锦袍,面相威严的男子翻身下了马,然后走到了苏夫人面前行了一礼,叫了一声:“母亲。”
苏夫人见到自己许久不见的儿子早已经激动的热泪盈眶,只拉着他的手说道:“我儿终于回来了!”
后面的人也纷纷行礼:“见过将军!”
“都起来吧。”苏牧把马鞭递给身后的人,然后上前两步扫视众人,只见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凌厉暗沉,盯得这些仆人都惶恐的低下了头,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
苏牧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在苏夫人的吩咐下,被迎着进了府。
进了府走进了厅堂,他还是没有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倩影,终于忍不住想要开口说话。
此时苏夫人坐在上首,张嬷嬷端了一杯热茶放到了他的面前。
“我儿旅途劳顿,这次回来可要好好休整一番。”
“母亲说的是,”苏牧面无表情的应声,眼神里带着一丝试探的问道,“怎么不见锦兰表妹?”
苏夫人和张嬷嬷同时一愣,接着只见张嬷嬷识趣的退了下去。
大厅里只有他们母子二人相对坐着,一时之间有些静默,苏夫人再次抬头打量了一遍自己许久不见的独子。
苏牧今年不过二十有二,已经是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将军了,他此刻一脸威严的样子,与他父亲年少时可谓一般无二。
自己的这个儿子,自己再了解不过,他认准的事任谁也做不了他的主,可为了兰儿,她可怜的侄女儿,她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越陷越深。
他看似冷酷薄情,实际上与他爹爹一样是个痴情种子,且认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她至今还记得,兰儿幼时不慎落水,当时十四岁的他毫不犹豫的就冲了下去把她抱了上来,当时他的脸色白的吓人,眸子里的火气恨不得毁天灭地,当即便把那推兰儿的小丫鬟一刀砍死,头颅就落在兰儿的面前,把兰儿生生的吓晕了过去。
“兰儿身体弱,最近又病了,我让她好好休养,今日就没让她出来。”
苏牧听后一挑眉,有些不虞的问道:“病了,找太医看了没有?”
苏夫人皱紧了眉:“牧儿,兰儿的事你以后莫要插手了,我已经给兰儿订了亲,一月之后便是婚期!”
苏牧一听当即便呆在了当场,反应过来之后叫道:“母亲!您怎可如此行事……你明知道……”他不再说下去,既然母亲告诉了他,就一定是兰儿自己的意思。
他的眼睛此刻阴郁的吓人,胸中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灼的心脏,他不允,明明是他守着长大的珍宝,怎么能就此拱手让人!他做不到!
苏牧不发一言的冲出了屋子,任后面苏夫人如何叫喊也充耳不闻,此时他只想听她亲口说,她的婚事是母亲逼迫她的。
即使他心中知晓,母亲对她如珍如宝,怎会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