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血色茫茫掩玄天

作品:《[雪花神剑同人]无明

    天相眼前发黑,隐约只见一团模糊白影晃动,却再看不清师父焦急面容。


    罗玄一探他腕脉,面色凝重,便又翻他眼皮细看,惊问:“你眼睛中了毒?何不早说?”


    天相暗道,想来在这山腹中时辰计算不清,已接近发作期限,失明在所难免。他原本不想令罗玄徒然为这事烦心,现下见瞒不过,只得略略说了。罗玄越听眉头锁得越紧,终是一声叹息:“这毒原本可医,但须以七叶七花配制解药,此处却无药物,如今拖得久了,唯有我拼起残余内力,试一试为你驱毒。”


    “师父不可!”天相急忙挣扎跪倒,“天相一双眼睛算不了什么,师父绝不可以为了我再加重伤势,只求师父保重身体,留得青山在,就还有希望……”


    师徒相对,大感心酸,罗玄回想当日种种,既愧又悔,仰天一叹,几不可闻地自语:“天意弄人,只是苦了你……”


    低首半晌,又道:“池边壁上有个盒子,将它取来。”


    天相摸索过去,见依稀是个铜盒模样,便依言取了递给罗玄。


    罗玄启开盒盖,取出一卷黄布,交到天相手中。


    “师父,这是?”


    “师父已然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为今之计,我唯有借用血池的热量逼毒疗伤。”罗玄解释说,“只是成功的机会极为渺茫,现在毒性暂时压制在我两腿,即使侥幸逼住不侵入心脉,也难免变成废人了。”


    天相听他说得虽平静,语意却隐隐似是诀别,忍不住流下泪道:“是天相没用,天相没早点练好武功,帮不到师父……”


    罗玄微微一笑,笑意在血光闪动之中莫名凄厉。“怎么能怪你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其实,小凤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她现在已集冥岳、我和万天成的武功于一身,又精于用毒,进境不可限量。以你的资质,再如何努力,也难是她的对手,我原想传你平生所学尽力一试,可惜你的眼睛又——”


    他思忖片刻,续道:“天意如此,不必自责。你今后只要勤加练习雁伏刀,足以行走江湖了。……只是要克制小凤,还需要你再做一件事。”


    天相郑重说道:“莫说一件事,哪怕千百件事,任凭师父吩咐。天相粉身碎骨,也要做到。”


    罗玄道:“此后我便要留在此地闭关,不可受人打扰。你离开这里后,我就会放下断龙石封闭石室,只留下后山一条小路可以进来。但那条路机关重重,凶险万分。”他拍了拍天相手中的黄布。“只有依照这幅血池图,才能打开机关,进到血池洞见我。”


    天相大急:“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侍奉师父,直到你成功驱毒!”


    罗玄摇头道:“你这孩子怎地不听话了?我要你做的事情比在此陪我紧要百倍——你入了江湖,需要多加留心,替我找到一个心性淳厚,资质又高的人,将血池图交给他来找我,我将把毕生武功都传给那人,让他对付小凤。你可能做到?”


    明知机会万中无一,但实在无法拒绝。天相自知,世上再无第二个人能承担这一点星火般渺茫的希望,做这一件千难万险、九死无回的任务,也再无更合适的人选来解哀牢山这一段恩怨情仇,当即收了血池图入怀,向师父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任罗玄平日再如何不苟言笑,此时生离,也忍不住深情流露,幽幽一声长叹,爱怜地抚了抚他的头。


    “师父……”


    罗玄最后淡淡一笑,一字字道:“天相,从此以后,你我师徒能否再见,就讲求缘分了。”


    天相咬牙站起,握紧雁伏刀,泪流满面。


    他深深注视罗玄,似要用最末残存这一点视力,将他的神明、父亲、师尊永远刻在眼底。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鼓足勇气出的石室,只知道在断龙石落下的一瞬间,无法自制地大哭起来,一掌又一掌,一拳又一拳,再也不能撼动那万斤障碍半分。


    隔着巨石隐约传来的,是师父殷殷嘱托:


    “去吧,天相,江湖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天相再寻到那哑婆家时,三日之期已将满。


    当他从血池洞一路出来,心中骇然又茫然,想不到不知不觉乘棺材穿过了大半条山脉,更想不到现下要何去何从。思前想后,决意先去见那双胞胎最后一面,便认明方向,施展轻功加快奔去。纵是紧赶慢赶,毒性已愈演愈烈,竟在茅屋门口的石阶连跌了几跤。


    哑婆听得动静出来查看,见是天相跌在地上,又是惊喜又是关切流露,急忙来扶。天相就着她起身,哑婆见他瞳仁黯淡,吓了一跳,“啊啊”地出声询问,又伸手去他眼前比划。


    天相知道这老人和善,不愿她多担心,温言强笑道:“我的眼睛不碍事,只是走得急了,大婶,我想看看孩子,她们好吗?”


    哑婆却喜色顿收,满面无奈,向里屋瞟了几眼。


    天相心下一沉,莫非孩子有事?急忙进屋查看,只见襁褓红艳,婴儿睡得安稳,却是——


    只有一个。


    天相狂震,扑上前掀开襁褓一角,看那孩子手臂上纹路青黑,正是一个“玄”字,而那绛雪却不知去向。他急问跟进来的哑婆:“大婶,另一个孩子哪去了?快告诉我啊!”


    哑婆只是摆手,几乎掉下泪来,天相越发慌张。此时门帘一掀,正是哑婆丈夫、那老赌棍回来,见了天相先是一缩,随即硬着头皮道:“哎呀,另一个……我来跟你说。”


    这老头一张利口,说得自家如何穷困,如何欠了人家巨债,如何刚将绛雪送了债主,去过小康日子,对孩子有利无害,端的是理直气壮。天相上次所留的银子足够这一家老小生活,明知他胡说八道,必然是又坏在了一个“赌”字上。但见他扑地跪下来连连叫苦,自打耳光,天相又哪有心思与个老儿多作计较,只想再辛苦也要带走玄霜,以免留在此地又遭贩卖,便抱了襁褓,问道:“请问,带走孩子的是什么人,走了多久了?”


    那老儿努力回想一番道:“那是个教书先生,姓梅,好像叫做梅书剑,听他说举家要搬回苏州去,刚走不远,现在去追多半还追得到。”又接着絮絮叨叨地说,“要我说,孩子跟了他家有什么不好?那梅先生夫妻人到中年没有一儿半女,肯定很疼爱她的嘛……”


    天相无暇听他啰嗦,便急着去追人,哑婆自告奋勇引了他去。


    哑婆矮小行走不快,两人走出数里山路,将要折上官道,仍不见那梅先生一家人。天相心想官道并无岔路,便劝了她返回,独自抱着玄霜延江南方向继续前行。


    乱世少人行,他没了哑婆指引,一路跌撞,忧急如焚,来往旅客却不曾见得半个。寂静之中一片心灰,忽听得由远及近来了笃笃一阵马蹄声疾,待要避让,眼前昏黑,那马又来得极快,唿哨声中已至面前。


    他闪避不及,只听长长一声马嘶,却是那马被骑手拉得人立起来,才险险没有将他撞倒。那马势头为他所碍,马上骑手极是恼怒,大骂一声:“你瞎了吗?找死啊!”仍不解气,唰地一抖手中长鞭,便抽过来。


    骂声清脆,竟是个年轻女子。


    天相侧耳辨她鞭子风声凌厉,暗暗心惊:“这女子好生不讲理!”


    “咦?”长鞭攻势将至,却在电光石火间如一条灵蛇一抖即回,那女子自言自语道:“怎么好像真的是个瞎子?”


    她鞭子收发随心,想见武功不弱。


    天相凝神戒备,那女子却并未再出手,只大声喝骂道:“瞎了就安分点,带个娃儿出来乱晃什么!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他被这刁蛮女子连叫几句瞎子,心中隐隐动气,待要反驳,那女子却不再理他,一打坐骑,潇潇洒洒,霎时间去远了。天相只隐约能望见一抹模糊之极的红影,想来她是着的一身如其性子般炽烈的红衣。


    只是这炽烈红色仅在他眼前闪得一闪,便随周遭一起沉入寂寂黑暗。


    由是黑暗长夜,再无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