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熟稔的语气, 陆明珠凝神回望。


    睁着秋波似的双眸，映出中年男子的身影。


    浓眉俊目，五官十分深刻, 是一位人到中年依旧英俊无比的美男子。


    即使绞尽脑汁, 陆明珠也没能从原身的记忆里找出此人, 不禁开口问道：“先生, 您是哪位？我好像没见过您。”


    陆父大笑：“我就说她认不出你。”


    “爸，他是谁呀？”陆明珠看他们说话随意, 便知是自家熟人。


    中年男子问道：“小明珠，你真认不出我呀？”


    陆明珠老实地摇头，“仿佛没见过。”


    没见过，谈何认出？


    陆父向陆明珠招手, 叫到身边后笑说：“是你小舅舅，亲的。”


    陆明珠樱唇微张, “我还有小舅舅？”


    原身有妈，肯定有外祖父母，但她记忆中的外祖父母很早就去世了, 她并没有见过, 也从来没人在她跟前提过什么大舅舅、小舅舅。


    有小舅舅，必然有大舅舅, 不然只是一个舅舅, 不会被称之为小舅舅。


    小舅舅便道：“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哩！”


    陆明珠很想翻白眼。


    刚出生？


    刚出生的婴儿根本不能视物好不好。


    至于记忆，自然无从谈起。


    陆父继续笑, 眉头舒展，心情愉悦，“她那么小的时候你就走了, 若能记得你，她就是神仙，哪里还是我女儿？”


    小舅舅沮丧道：“姐夫，您说得都对。”


    陆明珠抱着陆父的胳膊，好奇地打量他，“小舅舅，您在哪里高就啊？”


    仔细算一算，得有十八九年没来往呢！


    陆父扬声道：“世豪，你外甥女问你话了。”


    陆明珠便知小舅舅叫沈世豪了。


    陆太太娘家姓沈，嫁入陆家多年，叱咤商界，人人提起她只叫陆太太，很多人不说她的姓氏，连带陆明珠差点想不起来。


    主要是没有娘家来往，这在当时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坐在陆父斜对面单人沙发上的沈世豪叹道：“因国内连年战乱，我怕死，一直住在纽约没回来，一晃近二十年。”


    “那您现在怎么又回来了呢？”陆明珠很好奇。


    回答的是陆父，他说：“你小舅舅毕业于化学专业，在这个领域颇有建树，后来因为你妈想弄到盘尼西林，他蹲在医药研究行业里不少年，就因为掌握了盘尼西林的制作方法，根本走不掉，现在盘尼西林成本大降，制作方法对许多药企来说已不是秘密，我才和贺先生把他捞出来，让他来药厂工作，将来你和平安给他养老送终作为报答。”


    要不是走沈世豪的路子，陆太太根本弄不到大批的盘尼西林。


    几年前的盘尼西林无比珍贵，远非现在可比。


    陆明珠眨眨眼睛，“养老送终没问题，可小舅舅需要我们给他养老送终吗？”


    “当然需要，我可是没儿没女的孤寡老人。”沈世豪双手一摊，满脸可怜，眼巴巴地瞅着陆明珠，“小明珠，你愿意给我养老送终吗？”


    陆明珠拍着胸口道：“愿意，您可是小舅舅！”


    她有钱，养得起一个小舅舅。


    别说一个，就是来十个八个也养得起。


    她问道：“除了小舅舅，我还有别的舅舅吗？大舅舅什么的，表哥表姐什么的。”


    “你大舅舅大舅妈很早就已经去世了，我只知道他们有一双儿女在国外定居，多年不曾回国，自然没有往来，不知他们具体在哪个国家。”陆父告诉小女儿。


    陆明珠表示明白，“小舅舅，您跟我住呢？还是跟我爸住？”


    养老送终，从管吃管住开始。


    沈世豪闻言一笑，“你们药厂不是开在澳城吗？我去澳城。等到我老得动不了，你和平安奉养我就行。”


    他现在还壮实着呢！


    陆明珠点点头，“药厂的事到时候就麻烦您了。”


    “应该的，我早就想回来了，就是回不来，得感谢你爸和你契爷。”沈世豪虽然怕死，但没想过自己会被困那么多年。


    想到没有自由的日子，他唏嘘不已。


    陆明珠犹豫片刻，嘴唇微微颤动，终究没有说出口。


    沈世豪看到后就问：“我听你爸说过一些事，你想问是不是能把制作方法教给国内的制药工厂是不是？”


    陆明珠点头，“盘尼西林真的可以救人无数。”


    “教了也没用。”沈世豪道。


    “为什么？”陆明珠话一说出口，突然福至心灵，“原材料？”


    沈世豪点头道：“没错，不仅盘尼西林对我们国家禁售，连同主要原材料玉米浆和乳糖也不允许卖给我们国家。你爸说国内有药厂可以制作盘尼西林，只是做不到量产而已，说明他们不需要我提供制作方法，需要的是如何寻找玉米浆的替代物。”


    陆明珠咬着手指，努力回想自己曾经查阅过的资料。


    关于青霉素的些许资料。


    写需要用到青霉素，她查阅了一些资料，但她不是学这一行的，并没有掌握青霉素的制作方法，只查到青霉素的历史。


    “棉籽饼粉！”陆明珠终于想到了。


    她激动地说：“棉籽饼粉可以代替玉米浆，白玉米粉可以代替乳糖。”


    怎么就没第一时间想到呢？


    真是越过越糊涂。


    沈世豪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陆明珠语塞。


    她还没想到措辞，陆父就说：“忘记跟你说了，我找人研究过，只是研究没完全成功他就去世了，这些是他的研究成果。”


    他猜是陆明珠做梦所知，没办法解释原因。


    陆明珠听了陆父的话，赶紧点头：“对，就是爸爸说的。”


    感谢亲爹！


    他真是个好爹。


    沈世豪道：“等药厂建好后，我来研究研究，要是这两种东西真能取代玉米浆和乳糖，咱们国家的盘尼西林就不必依赖进口了。”


    陆父点头赞同，“说得不错，你试试。”


    沈世豪伸了个懒腰，“行，先这么说，我去睡一觉，有房间么？”


    陆父叫佣人安排他住进陆平安那层楼的其他房间。


    等他上楼后，陆明珠小心翼翼地道：“爸，要是国内不需要进口盘尼西林了，会不会影响咱们的药厂啊？”


    她发誓，她希望国家早日结束盘尼西林依赖进口的历史，但她也担心自家生意。


    花了那么多的钱，足足有1200万美金，买药企、建药厂，又把上百万支盘尼西林和大量西药偷偷运送到江对面，就是为了支援国家，希望减少前线伤亡，希望早点结束战争。


    卖给国家的药品已经少赚不少钱，要是将来没得赚，她岂不是罪过大了？


    陆父摸摸她的头顶，“我们药企又不是只卖盘尼西林这一种药，还有别的，即便国内实现盘尼西林的量产，也不影响我们的生意，可以卖给别的国家嘛！何况，以国内的工业发展情况来看，研究需要时间，生产原材料需要时间，制作需要时间，咱们国家人口多，需求量极大，想要完全结束进口，至少是二三十年后的事。”


    陆明珠一拍额头，“我真是关心则乱。”


    没错，七八十年代还缺医少药呢！


    盘尼西林原材料替代品是五十年代研究出来的，也做到了量产，但这个量产对于全国需求来说仍是微不足道，只是不受封锁影响罢了。


    陆父慈爱地笑了笑，“你以后要是想到什么就跟我说，别跟别人说。”


    别人不知道女儿的梦，他可清楚得很。


    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陆明珠捂住自己的嘴巴，拼命点头。


    下次开口前，她一定深思熟虑，今天是正好想起来，话赶话地说出来了。


    片刻后，她放下手，小声道：“要不要提醒大哥他们一声？也叫他们的人深入研究，节省一点时间，少走一些弯路。”


    陆父点点头，“打电话问问平安，他们离开了没有。”


    他们住处距离澳城很近，可以互通电话。


    陆明珠当即拨打陆平安所住酒店的电话，等到接通电话确认是陆平安，她就说：“你有章同志住处的电话吧？打电话问问他们走了吗，如果没走，告诉他们，我们得到最新消息，棉籽饼粉可以代替玉米浆，白玉米粉可以代替乳糖。”


    陆平安知道玉米浆和乳糖都是制作盘尼西林的原材料，闻言很惊讶，“这是谁的研究成果？是真的吗？”


    比之玉米浆和乳糖，棉籽饼和白玉米是太廉价了。


    陆明珠就把陆父编的理由搬出来，“只研究出一点眉目，没完全确定。”


    陆平安笑道：“行，我给章同志打电话。”


    挂断这通电话，他拨打章振兴留给他的电话。


    幸好，章振兴没走。


    价值近200万美金的西药在手，每一样都是宝贝，他不亲自押送，根本不放心，所以一直没动身离开。


    听完陆平安的通知，章振兴脸色凝重，“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放下话筒，他对陆逐日交代道：“你先走，坐花城前往上海的飞机，然后去盘尼西林研究所，把这个消息告诉里面的研究人员，让他们尽快给出结果。”


    “什么消息？”陆逐日一头雾水。


    刚才，他伸长耳朵也没听清陆平安对章振兴说的话。


    章振兴说：“陆先生那边得到最新消息，棉籽饼粉和白玉米粉分别可以代替玉米浆和乳糖，就是制作盘尼西林的原材料。”


    陆逐日立刻道：“我马上动身。”


    这很重要。


    陆逐日没有丝毫耽搁，先去花城，再坐飞机前往上海。


    飞机起飞后，陆逐日闭目养神。


    此行低调，他和章振兴都没带随身保护他们的小战士。


    不知道过了多久，兴许是半个小时，兴许是一刻钟，他突然觉得有人靠近，猛地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像飞刀一样射向对方，厉声道：“干什么？”


    之所以如此，因为对方不是乘务人员，是个矮胖矮胖的乘客。


    那名乘客正想偷偷摸陆逐日手里的沉香拐杖，闻言吓一跳，后退两步，“没干什么，没干什么，我就看看你的拐杖，是沉香的吧？”


    陆逐日淡淡地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矮胖乘客露出羡慕的眼神，“不仅是沉香，还是最好的沉香奇楠香，得是多大一块儿才能做出这样一根拐杖？卖不卖？”


    “不卖。”陆逐日没有任何犹豫。


    时隔二十来年才见到父亲，父亲送给他的礼物，岂能随便卖掉？


    要是卖掉，父亲一定打断他的腿。


    陆逐日伸手抚摸光滑的拐杖，嗅着拐杖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脸部线条软和下来，表情竟有两分温柔，不复从前的冷硬。


    矮胖乘客十分失望：“真的不卖啊？为什么不卖？”


    “为什么卖？”陆逐日反问。


    “我看你衣衫简朴，不太像是用得起沉香拐杖的人。”矮胖乘客实话实说，“既然随便一根竹竿都能当拐杖，你又何必留下这根沉香拐杖？不如卖给我，换点钱，你多穿两件好衣服，吃点好东西补补身体。”


    陆逐日差点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给气笑了，“我用不起，你用得起？”


    他从小生于富贵之家，他能不知奇楠香的贵重？


    奇楠香的贵重在于产量稀少，世所罕见，在古代是皇帝用的，到现在也只有数一数二的巨富之家才用得起奇楠香。


    似这样的拐杖，天底下找不出第二根。


    矮胖乘客不死心，“真的不卖吗？卖了吧，卖给我，我出高价，绝对的高价。”


    旁边就有一个老人笑问：“你能出多少？”


    他也一直盯着这根沉香拐杖。


    听到老人问价，矮胖乘客伸出两根手指头。


    短短胖胖的手指，红红的，像胖萝卜一样。


    陆逐日忍不住冷笑：“才两万？别拿钱来侮辱这根拐杖了。”


    “两万大洋还不够吗？我说的不是新币，要是新币就是两亿。”矮胖乘客是真的喜欢这根拐杖，因为这根拐杖太珍稀了。


    举世无双。


    陆逐日仍然摇头，“不卖！”


    旁边插话的老头儿显然懂奇楠香，笑道：“沉香尚且一片万钱，何况奇楠香？两万大洋可不够，再加个零才差不多。”


    陆逐日差点扭到自己的脖子，“20万块现大洋？”


    买一架战斗机还能剩5万块大洋，若加5万块大洋则能买一辆坦克。


    矮胖乘客马上说：“20万就20万！我准备拿来送人，你卖不卖？20万大洋够你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