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八章 孑孑

作品:《逐鱼

    可惜时间不能定格,元宵节过后榆尘觉得她又好久没见着那小少年的身影了 。


    或许吧,那小少年要走了,去他说的天涯海角。


    寺庙困不住他,自己更没立场拦着他。


    那天他问要不要和他一起走时,榆尘的心像跳漏了秒的钟,吱呀吱呀叫嚣着想要追回原来的节奏。


    沉默的那几秒林子里静的很,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赤裸裸的膛露出来。


    但她又给它摁回去了,她讨厌这种感觉,不受控制的心脏狂跳。


    榆尘发现她有些拿不清自己对那小少年的情感。


    莫名其妙,没有由来的。


    她应该直接了当的拒绝那小少年的请求。她平静的生活就是潭死水,搜肠刮肚也凑不出去天涯海角的勇气。


    但她却只是含糊地回了句下次。


    她自己都想不明白到底是不忍心拒绝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少年。


    还是……还是留了个希望和念想给自己?


    ……


    榆尘怔了怔,想了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走到那小少年房间门口了。


    那小少年不在里头。


    今天卯时不到,他就趁着清晨朦朦胧胧的山间雾,离开了寺庙。


    那小少年动静轻,大概是以为不会叫人察觉。


    榆尘梦浅,那小少年绕着偏院走那两下,榆尘就醒了。


    至于醒了又能怎样呢?他要走自己也没资格拦。


    榆尘放轻呼吸,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睡着了的人。


    那小少年的脚步渐行渐远,再到听不见任何声响。


    榆尘只是翻了个身,静静的躺在床上,等寺庙晨起的钟响。


    之后晨起、早饭、清扫,一切照常。榆尘有条不絮地按着平常的生活轨迹一件一件的完成任务。


    恍惚间发现自己走神得厉害,满脑子都是那场不告而别。


    啊,他还欠自己一场鸟鸣声呢,难怪自己会这般惦记。


    一定是这样。


    榆尘调了个头,向林子里走去。


    一场鸟鸣声而已,自己去听也没差。那小少年走了就走了,不欠她的。


    约莫是时候还太早了,今天的鸟格外不配合人。


    三三两两地在枝头叽叽喳喳闹,一点也不似那小少年形容里那般吸引人。


    榆尘决定再等等,等黎明破晓,晨光涌进林子里的时候,一定可以听上一场期待已久的鸟鸣吧?


    比鸟鸣声更早来的是一阵血腥味。


    浓郁的味道充斥鼻腔,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向自己逼近。


    榆尘脑海中闪过几个不太好的猜想,指尖蓄起来的一点温度瞬间散了。


    “小白?”榆尘犹豫着问了一声。


    那小少年的应答声微弱到近乎听不见。


    榆尘循着血腥味向前摸索,伸出去的手被轻轻握了一下。


    黏腻腻的触感,那小少年这会应该满身是血。


    榆尘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小少年。


    太冷了,榆尘觉得她像是抱着块快融化的冰。


    她觉得那小少年下一秒就要消失了。


    “小白,我带你去山下药馆,你再坚持会。”榆尘的声音带着些颤抖。


    “小鱼,不用了”白术话说的很慢,断断续续的,“我伤得太严重了,快要死了。”


    “这个送你。”说完这话后白术蓄了点力,抬手将一块玉佩塞到了榆尘手里。


    “再陪陪我好吗?最后一会。”白术用力抓着榆尘的手。


    好困啊,他快抓不住了。


    和那帮土匪厮杀时,他本来都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想去看草原不过是个幌子,没有小鱼需要惦记着,他也就放开手脚、无所谓起来。


    反正最坏不过一死,真算算,在亲手把他父亲杀了后,他就应该死了的。


    可当对着小腹的一剑刺进来,疼痛感袭遍全身的同时,自己满脑子都是小鱼。


    还没来得及同她道别呢,玉佩……玉佩还没送出去呢。


    白术速战速决,最后干脆放了把火,让整个土匪帮烧了起来。


    满天云雾冲上天时,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没心思看上一眼。


    他快死了,他想在死前最后去看上一眼小鱼。


    明明都不告而别、一走了之了,却还要拖着一身伤回去死在她跟前,自私又恶劣。


    现在的自己应该死在身后那场火里,让烟雾将这一切吹成灰烬。


    白术攥紧了点手上的玉佩,脚下步伐飞快。


    没时间权衡了,他想亲手把这个交给她。


    白术死了。


    榆尘抱着他的尸体一动不动的跪在林子间。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和那个小少年一起死在了林子里。


    榆尘凭着记忆将他埋在了一棵树下,那颗号称“林子里最高”的树。


    在这里那小少年会有听不尽的鸟鸣声,会看到数不尽的人间喧嚣。


    寺庙佑人,希望他下辈子投个好胎,顺遂快乐的度过一生……


    做好一切后榆尘去了趟山下。


    “听说了吗,今天早晨踞在村头那个土匪帮自己起火烧着了。”


    “我听说是得罪了人,叫人一窝端了。全死了,一个不落。”


    “我怎么听说是那帮土匪三天前就扬言要杀光山上那间寺庙的人,佛祖降下灾祸了呢。”


    ……


    榆尘站在人群堆里,听着人群堆里的谈话,一字一句地拼凑出了个真相。


    榆尘有些不能接受这个结局。


    那帮土匪就是找到他藏在寺庙了又能怎样?他明明可以一走了之,轻飘飘的逃过去。


    可他偏偏压上自己的命,把那些后患全都断绝了。


    他到底图什么呢?


    榆尘跌跌撞撞地准备回寺庙。


    清晨山路滑,连着昨夜积蓄的露水。榆尘不小心踩空滑了一跤。


    跌坐在地上时,榆尘没由来的想到上次和那小少年一道走时。自己不过踩空了一下,还没摔呢,那小少年就紧张得很。


    这下子自己真跌地上了,也……


    不会再有人来扶自己了。


    她现在又是一个人,孑然一身了。


    榆尘去寺庙请了辞,她想顺着那小少年的意去看一回草原,走一遍那小少年口中的天涯海角。


    一年又一年,也许自己能放下,也许自己会在某个清晨平静的选择走向死亡。


    从此,山高流水,她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