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1光头
作品:《奢望》 十月的清河县天依旧热得像个大蒸笼,下了车,汹涌的热浪几乎要把人淹没,胡夏手里拎着两大袋子东西,今天放假,她去了一趟超市,家里的冰箱空了两天,只剩一根儿蔫了的黄瓜和不知道放了半个月还是一个月的鸡蛋,胡娇整天早出晚归,回家也是倒头就睡,
指望她买东西还不如直接饿死。
她住的地方离她下公交车的站点还要步行十来分钟左右,拐两条街再穿过一条一到晚上就深不见五指的黑巷子,是位于清河县中心的破旧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小区,也是这里最后几栋钉子楼,与周围的建筑格格不入,这里住的大部分都是老年人和一些外地来做生意的租户,年龄大了,不愿意挪窝和环境虽简陋但占据地理位置优越好赚取租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没跟开放商谈拢,后占主要因素。
胡夏搬来这里已经五个多月了,也适应了五个月,除了依旧受不了隔音差其他的倒是生活的游刃有余,因为是旧小区,没有电梯只有窄的每次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步梯,楼梯道的照明设施时好时坏,电流声在头顶呲呲作响,转角的平台还经常堆满了各种杂物,也不知哪家吃剩的外卖,堆在墙边儿,汤料顺着台阶儿往下淌,粘腻腻湿滑一片又难闻得要死,夹杂着空气里不透风的陈旧潮湿发霉气息,墙上、门上、楼梯扶手上,到处粘贴着小广告,琳琅满目像是专门儿请师傅做的绘画涂鸦。
连着爬了六层,胡夏后背已完全汗湿,她顾不得抬胳膊擦,目光直直地落在她家门口放着的一只红色高跟儿鞋,眼前乍现闪过楼下小区门口停着的一辆黑色小轿车画面,双脚如同和心口在刹那间涌出来的恶心般灌满了铅寸步难行再难上一层。
胡夏抿紧了唇片刻没停留转身脚步极轻的飞快下了楼。
胡夏在巷口的小卖部那里买了根儿棒冰,当着老板的面,咔嚓一声一分为二,将右手中的大半截儿递给了一旁眼巴巴瞅着她的小男孩儿面前,胡夏将棒冰含在嘴里,手朝前再次推送催促道:“拿着啊,不要我可都吃了”不是一次两次的分享,怎么还这么拘谨。
小孩儿果真伸手给一把夺走,参差不齐的指甲还在胡夏掌心里挠了一记,胡夏扯着嘴角,还是个带刺儿头的,连句谢谢都不知道说,
“他爹妈就是在这儿没得”
说这话的是门口坐在躺椅上晒暖的小卖部老板,年近七十的老头儿,姓幸,挺少见的,喜欢开玩笑讲故事,每天开不完的玩笑讲不完的故事,逢人买个东西都要唠上一两句,赚不赚钱不当紧,就是挺耽误做生意的,老头儿起的早,每天天蒙蒙亮就起了,不为营业,就搬张椅子坐在外边儿赏日赏朝霞,胡夏早起路过上学,老头儿远远看着就会笑呵呵的打招呼,出于礼貌,胡夏每次也都会象征性的回一个。
时间长了,胡夏偶尔和老头儿闲聊,也会开玩笑嘲笑他头发白的像是从理发店里专门儿染的奶奶灰,色儿还均匀,老头儿躺在用竹条编制的摇椅上,手里攥着一把破蒲扇,破的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躺椅底下放着个掉了漆的老瓷罐儿茶缸,里面泡着上好的毛尖儿,时不时抿上一口,好不惬意的回道:“你懂什么?这叫潮流!”
“那他现在和谁住在一起?”
胡夏倚靠在小卖部的窗口台前,她的后背正好可以吹到里面的电风扇,和小卖部里一切老古董一样是有着年代感的老牌子货,扇叶连带着外壳被老头儿擦的锃亮,裸漏的电线缠了不少防水胶带,不多前修的,噪音虽大,但很凉快,
“家里还剩他奶”,老头儿顿了下,复又开口:“他爷去年走的,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死在了除夕夜,连口热乎饺子都没吃上!”
“车祸?”
老头儿嗯了一声。
“不上学了么?”
老头儿随拔高嗓门儿反问:“哪儿有钱上?”
“没有赔偿么?”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有理让三分!”老头重重哼了一声:“什么年头,都有警察办不了的人情案!”
“说这么大声,倒不怕人听见”,胡夏撇过一旁频频投过八卦目光的过路人,语气难掩揶揄之意,“怕?怕他奶奶个锤子我怕!老子大半截儿身子入了黄土的人了什么没见过?!管天管地他管不了人拉屎放屁!有能耐他一个枪子儿崩了我!”,老头儿情绪高涨起来,两边的胡子随着说话一翘一翘的,本就晒得黝黑的脸因为气愤彰显的更加黑红,粗糙布满老茧的手一把夺过地上的茶缸,几次凑到嘴边儿。
胡夏不再搭腔,脸上泛起意会不明的笑,看着不远处那个踩着水坑玩儿的小男孩儿,天气虽闷热但已入凉秋,一身破烂的夏衣外边套着虽不合身但能遮掩他卑微自尊的近乎拖地的外套,脚上的球鞋和他上衣一样磨得早都没边儿了,胡夏不再纠结为什么连免费的义务教育也不去上,
因为有些结局,就如同似曾相识般的遭遇,一眼就能望到头。
男孩儿的遭遇像是打开了老头的话匣子,又好像胡夏是小卖部今儿迎来的第一位幸运听众,老头儿破天荒拉着胡夏说了好多——“-滴滴,滴滴-”,一辆车鸣笛打着转向忽地飞快驶过巷子,老头儿猛地抬高脚往回缩,当即嘴里就骂骂咧咧的,当这马路是他家的啊?街上都敢开这么快?!现在这人,不出点儿事儿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胡夏慢慢侧过身,将拉低的帽沿儿稍稍往上掀了掀,余光撇着那辆消失在拐角的车,暗自松了口气,心道,可不是他的么?就单瞧那辆车,整个清河县就找不出开的第二辆来,胡夏在窗口台的小铁盒里丢了几枚硬币,又从另一个罐子里拿了条口香糖,单手拎起那两袋子东西几步下了台阶儿,同老头儿招呼一声:“走了”
老头随应声:“家里来人啦?”
胡夏“嗯”道,漫不经心的俩字儿:“快了”
许是应验了老头儿的话,胡夏下了台阶儿另一只脚还没踏出去,一团黑影便猛地从面前闪过,再回头的时候,满地都是金黄在四处逃窜的橘子,身后的不用细看就知道是怎么样一片狼藉,胡夏盯着那只不断翻滚的直至停在了自己脚底板儿。
接连两次的惊吓,上一秒和和美美有说有笑的画面还没一眨眼的功夫就被摧残的不成样子,老头气焰旺盛,随起身抄起一旁贴墙竖着的拐杖青赤白脸的指着人怒骂道:“爹妈喊你回家抱二胎啊?!骑那么快?赶着见阎王爷也不是你这么送死的!那么大的红绿灯看不见招牌还看不见啊?眼睛按天眼里了你还是被纸糊了?瞎啊?!真是白瞎我一筐好东西!要来个人都你这样的不长眼我这生意还做不做得了?!”
少年一瘸一拐的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满身的灰土狼藉,闷声不吭夺了筐将地上的东西捡了个净,连同从口袋里摸出的几张钞票一并双手递还给老头儿,言简意赅:“赔你”
说话的声音带着和他那身量不太匹配的以及说不出的稚嫩。
老头儿被他举动气的更加语无伦次,吹胡子瞪眼了几分又挥着拐杖不耐烦的驱赶人赶紧把车推走,别挡道儿!
这边胡夏巷子还没走完,身后又响起摩托车发动机哼哧哼哧和少年泄愤踹东西的声音,拐弯儿的一瞬到底没忍住好奇心偏头望过去,少年脱了头盔,同人打着电话,光头,右耳朵上有一颗闪亮的耳骨钉,他的脸埋在光里,胡夏看不太清,直感叹逼崽子的头骨生的倒极好,令人生羡。
胡夏脚步未停,收回目光,一口咬破刚吹起来的泡泡:“真他妈牛逼”
胡夏一步一台阶儿,共一百二十步,比平时还多了几十步,站在家门口她并不着急开门而是耳朵贴门又仔细听了了好久,久到彻底确定没听见屋子里发出任何的声音后才将口中早已嚼的没味儿的口香糖给吐掉黏在墙角,那上面再次之前已密密麻麻沾了许多,胡夏从兜里摸出钥匙插进孔内转动拧开,随之扑面而来的就是刺鼻香水味道,尽管在开门前就做足了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建设胡夏也依旧被熏得扶门干呕不断,她不止一次提醒过胡娇不要在客厅里喷香水,显然,她一次没听过,也没照做过,
胡夏屏息飞快将屋子里的窗户一一打开通风,东西刚放下,玄关处又响起细微的动静声。
敲门声像极了发电报的,胡夏皱起眉,她并不认为会是落东西返回来拿的胡娇,因为胡娇可不会在没拿钥匙的情况下还有这么好的脾气敲门,胡夏想着顺手抄了把厨房的菜刀尽量不发出声音地缓慢走过去又警惕的打开门,门外连带着楼下却空无一人,她视线往上扫,撇过那堆半人高的杂物显现出来的一黑色衣角,
声音在逼仄的楼梯间显得有些空荡发凉:“滚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