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七章
作品:《去冰三分甜》 晚上7点一刻,许嘉屹的助理轻叩门玻璃门。
许嘉屹回过神,目光从自己的手机上移开,“请进。”
助理走进他的办公室,“许总,这边您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下班了。”
许嘉屹微愣,低头看一眼自己手腕的表,距离正常的下班时间已经过了一小时。
“不好意思,耽误你下班了。”
“没事的。”助理说完,顿了片刻,口吻变得格外斟酌,“您今天的行程安排我有什么遗漏的吗?”
许嘉屹不明所以,“没有,怎么了?”
“因为您今天一直在看您的手机,好像在等谁的电话。我怕是我这边疏忽了您的行程安排,所以多嘴问一句。”
听到助理这么说,许嘉屹不经意又将目光在自己的手机上轻扫而过,“没有,你可以下班了。”
助理点头离开后,许嘉屹将后背重重地往后倚靠,整个人微陷在皮质转椅里。
就这么坐着,又等了将近十五分钟,搁在桌上的手机仍是一片死寂。
他终于重新坐直身子,盯着手机轻笑一声,唇边自嘲的意味极深。
他站了起来,拿上自己的西装外套,握着手机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今晚这个时候,电梯口无人,与昨天遇到伍今遥时相比,显得冷清多了。
他抬手刚按下金属按钮,电梯门还不及打开,掌中的手机开始震动。
许嘉屹一瞬收回手,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林逾静的号码,他接通。
-
林逾静已经下楼,正在站在写字楼下的路肩上。
刚刚在楼上看到的绀青色的晚霞已经消失,眼前有的只是匆匆不息的车流,以及行人模糊的身影。
林逾静木然站在原地,漫无目的地看了足足一刻钟。
她终于回过神,卸下挂在右肩上的托特包,从包里的夹层中摸出许嘉屹的名片,拨出了上面的电话。
所有动作一鼓作气,生怕有半刻的迟疑,今晚的勇气就会夭折。
嘟声响起,林逾静不自觉地微微敛住气息。
如果长时间没有人接通,要选择挂断电话,选择再拖延时间,选择再逃避吗?
这样的念头再次从脑海中闪过,可不等她自己得到答案,电话被接通。
林逾静喉间梗住一瞬,握住手机的力道加大,“我是林逾静。”
“我知道。”
许嘉屹说话间,眼前的电梯门已经打开。
他怕待在电梯里会影响通话通讯,于是转身朝西边走到了过道尽头,空着的那只手推开消防通道的门。
像这样高层的办公楼,安全通道的楼梯已经鲜少被人使用。
沉重的消防门发出锈钝的声响,声感灯随之亮起的瞬间,一股陈旧的尘土气也扑上来,将许嘉屹完全裹住。
他微微蹙眉,似乎有窒息的错觉贴在颈间的皮肤上,许嘉屹不受控地伸手扯了一下脖间的领带。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除了许嘉屹的声音,林逾静自然也听到了其他所有或轻或重的声响。
她忍不住去推测许嘉屹现在身在何处,但这些有和自己作何相干呢?
林逾静口吻平淡,“许嘉屹你今晚有时间见一面吗?我有些事情需要当面和你说。”
许嘉屹完全没有去问什么事情,只是干脆道,“有。”
“在哪里见面方便?”林逾静问他。
许嘉屹听到电话那头的背景声,是喧嚣的车流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喇叭声。
他想,林逾静应该也刚刚下班,“我去找你,你在哪里?”
“我公司楼下。”林逾静刚想补充具体的位置,许嘉屹打断她,“我知道了,我现在马上过来。”
之前交换过名片,许嘉屹能知道自己的公司地址,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就此,林逾静也没有再去做多余的深想。
“好,我等你。”
“我”
——“大概二十分钟之后到”
许嘉屹没有说完整句话,林逾静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听筒里只有冷漠机械的嘟嘟声在播放。
许嘉屹看一眼通话时间,不足一分钟。
他将手机塞进兜里,重新拉开消防门折返。
走进电梯里,轿厢下行的过程中,许嘉屹的心脏似乎也因为重力作用,在不断往下坠,可意识却又无比的清醒地漂浮着。
一上一下,矛盾至极。
被无形拉扯的情绪很难形容。
-
距八点整还差六分钟,许嘉屹的车开到林逾静公司所在的那条街。
许嘉屹要留意车外,于是放缓了车速。
刚驶过一个绿灯,便看到几米外的林逾静,站在一盏路灯下。
和以往不同,她今天盘着发,清炯的灯光下,浅棕色的发夹像是一节枯木隐在发间。
而身上那件黑色的衬衫,被一阵夜风吹得鼓起。林逾静伸手扶了一下衣襟,低头的瞬间,露出了纤细的脖颈。
或许是林逾静太瘦了,或许是那件黑色衬衫不合身,许嘉屹错觉,她整个人几乎都要融进这片幽寂的夜色里。
林逾静不经意的回头,也看到了几米外,缓慢行车的许嘉屹。
她极其轻微地抿了抿唇,转身朝许嘉屹的方向走去。
许嘉屹将车缓缓泊在路边,但没有彻底熄火,他下了车。
繁华的夜景里,一黑一白两道寥落的身影。
一点点,一点点靠近。
终于,两人之间仅剩下两步距离。
林逾静驻停,左手提着一只纸袋,里面装着她那件弄脏的白衬衫,右肩上是一只托特包。
她将纸袋里也提到右手,空出左手掖了掖背包的肩带,随后,抬眸望他一眼,但又很快错开目光。
许嘉屹全程盯着她的动作,最后目光上移,这才看清林逾静穿的黑衬衫是方领,领口露出脖颈,以及锁骨。
她实在太瘦了,锁骨凸起的痕迹,似乎都要顶破脖颈处的皮肤。
不等林逾静开口说什么,许嘉屹先问,“林逾静,你吃饭了吗?”
林逾静目光漠然,语气更甚沉水般听不出任何情绪,“吃过了。”
“那你冷不冷?我们找个地方,你要和我说的事情”
林逾静打断他,“不必了,就在这里说吧。”
她的口气不算坏,更算不上冒犯,但那种平淡到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还是让许嘉屹眸色晦淡下来。
他没有说话,默许这个提议。
“那你站上去。”许嘉屹侧身,示意林逾静站到相对安全的路肩上。
林逾静没有看他,也没有出声,只是抬起脚走了上去。
许嘉屹还站在路肩下,他将领带往下扯开几寸,解开自己的西装外套的扣子,右手落进外套口袋摸出车钥匙,转身将几米外的车子彻底熄火,落锁。
林逾静的视线范围里,车灯煌煌的光在眼底短促地连闪两下。
一声“滴”后,发动机的又沉又闷的轰鸣声彻底消失。
莫名觉得像是某种仪式,林逾静在那一瞬,呼吸都短暂停滞。
因为她站在稍高的路肩上,她扭过头,目光刚好与许嘉屹的视线平齐。
许嘉屹的目光深极了,像是两团清雾浮在夜里,“林逾静,你说。”
“遥遥昨晚和我说了你们见了面的事情,你向她打听我的事情,她也和我说了。你是故意的对嘛?你知道她会一五一十把事情告诉我,然后你再等我给你打电话对嘛?”
其实那天许嘉屹在去墨西哥餐馆前,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伍今遥会对自己的请求做出何种态度。
毕竟他和伍今遥也是多年未见,他无法判断伍今遥的脾性是否也时移世易。
他不确定伍今遥为了和他们公司达成合作,是会将林逾静这几年的情况向许嘉屹全盘托出,还是会义愤填膺痛斥拒绝。
许嘉屹那个时候赌了一把,他赌伍今遥会维护林逾静。
他不否认自己的筹划和算计,“是的。”他停了一瞬,反问,“如果我不这么做,你即便有了我的名片,你也绝对不会主动联系我,不是吗?”
林逾静咬住下唇,清冷的目光直直对着许嘉屹淡褐色的瞳孔。
无声中,两人的目光仿佛对峙一般。
是的,许嘉屹说的没有错。
林逾静不仅不会给许嘉屹打电话,甚至会避免一切可能的机会与他产生任何的交集。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最终错开了自己的目光。
林逾静扭头不去看他,对着黑沉的夜色,重重吁出气息。
许嘉屹定在原地,看着她削薄的背影,也不催促。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近一分钟,许嘉屹再无法忍受,出声,“林逾静”
不等他说完,林逾静回过头。
“许嘉屹,你做这些事情,其实就是想知道当年我为什么拒绝你的告白对吗?”
许嘉屹什么也不用说,林逾静光看着他眼底翻涌着的情绪,便明白那是默认的意思。
她的神色完全肃冷下来,声线像是被夜风拉扯着。
“好,我现在告诉你。”
-
拿到高考成绩单那个盛夏午后,林逾静飞快跑回家。
推开门,却看到屋里站着两个人。
母亲黄韵芝背对着她,而站在黄韵芝对面的也是一个女人,女人的个子略略高过黄韵芝。
迷惑地打量她一眼,同时,女人也注意到突然进门的林逾静。
女人微微侧过头,两人的目光对上一瞬。
这人真好面熟。
这念头在林逾静脑海闪过的刹那,林逾静的目光定在女人上唇右侧的还有一颗痣。
居然是许嘉屹的母亲。
而刚刚看到乡道上,那辆锃亮的黑色轿车,也自然有了归属。
赵安昀盯着林逾静,目光冰冷而狠厉。
赵安昀的眸底短暂闪过不可思议的情绪。可短短片刻,她又好似恍然,锋利的唇角显出讥诮的笑意。
那个瞬间,林逾静知道,对方也认出了自己。
但她被赵安昀带着寒意的目光瞪地发憷。分明是灼人的酷暑高温,林逾静的后颈竟然泌出一阵冷汗。
赵安昀的视线在林逾静和黄韵芝的脸上来回逡巡,最后唇角抽了抽,声线好似沉冰。
“你们母女两可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说完,她冷哼一声,又问,“你和许振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他去云南之前?还是云南之后?”
黄韵芝双唇发白,沉默不语。
林逾静局促嗫嚅,“妈”
黄韵芝这才回过头,“静静”
林逾静方才看到母亲鬓发狼藉,双眼通红,脸上满是泪痕,左侧脸颊上还有一个巴掌印,那边的皮肤高高肿起。
黄韵芝啜泣,“静静,你你先出去。”
可此情此景,过载的信息让林逾静一时无法做出反应。她置若罔闻,仅仅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赵安昀冷笑,“出去干什么?你有胆量做小三,和我老公勾搭,现在倒没有胆量让你女儿知道吗?”
小三?
勾搭?
林逾静手脚发冷,仿佛整个人被冻住。
“你做婊子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想想你也有女儿!?”
语音落下,赵安昀仍不解气,抬手,再次给了黄韵芝一个耳光。
那个巴掌似乎也狠狠扇在林逾静的脸颊上。
也像是有一场地震在耳朵里爆发,轰然的耳鸣让她再也听不到外界其他任何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林逾静的耳边终于响起黄韵芝的恸哭声。
她木然地低头,看到母亲半跪在水泥地上,一手死死抱住自己的腰,一手掩面哭泣。
她站在墙面,落下目光,右手腕上那只玉镯歪歪地挂在上面。
——“你和许振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他去云南之前?还是云南之后?”
——“妈妈一个朋友下半年去了云南。我让那个朋友带回来的。”
林逾静抬起右手,往墙上狠狠一砸,手腕上的那只翠绿玉镯应声断成两截,落在地上,又在地上滚了几匝。
像是一颗破碎的心脏,散落在地上。
黄韵芝茫然目睹全程,直到被女儿陌生冷漠的目光刺伤。
她埋下头,一遍又一遍地唤她的名字,“静静,静静,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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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话说完,就像当年发生在林逾静耳朵里的地震,时隔多年,再次产生余震。
四起的灰尘,轰然的巨响,再次让她止不住的颤抖。
连双眸的视线也不能幸免,剧烈晃动的目光里,眼前许嘉屹的身影变得斑驳。
“许嘉屹你听明白了吗?”林逾静的声音像是在喉咙里被绞过一遍,破碎不堪。
但回答她的只有周围磅礴的风声。
林逾静攥紧双手,尤其是右手虎口,几小时前被烫伤的皮肤,现在又被绷紧。
又涨又热的痛觉,几乎渗进掌中的骨骼。
她不敢去与许嘉屹直视,垂头盯着自己脚下的路肩,再度启唇。
“我妈妈做过小三,她破坏过你爸妈的婚姻。许嘉屹你听明白了吗?”
每一个字如同被林逾静咬碎,锋利的棱角生生剖开她口腔的皮肤。
就像一道永远在溃烂,永远不会结痂的一个暗疮,终于被生生剜出皮肤。
强烈的痛觉下,同时产生极其隐蔽的,成埃落定般的释然。
可濛濛水雾还是从林逾静的眼底笼上来,仅仅一瞬,便凝成汹涌的眼泪,暴雨一般淋漓地浇下来。
风声让她的抽泣时远时近,等许嘉屹彻底从错愕中反应过来,林逾静已经不再落泪。
他的声音淡的没有情绪,“我听明白了。”
许嘉屹走上路肩,停在林逾静的右手边。
“把眼泪擦干净。”
许嘉屹身上没有纸巾,他便干脆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单手捏着其中一只衣袖,微微低下头。
西装料子挨到脸颊皮肤的瞬间,林逾静别开脸,向后退了半步。
许嘉屹沉默,垂下手,作罢。
林逾静转过身,将装着衬衫的纸袋搁在地上,从自己的托特包里拿出纸巾,擦净自己脸上斑驳的泪痕。
然后快速整理好情绪,她再度转回身,抬眸。
“许嘉屹,我今晚告诉你这些,并不打算为我妈妈的行为开脱,也不是要你与我共情。是因为你打扰到了我的朋友,也打扰到了我的生活。”
林逾静的目光潮湿,如同结冰的江河,而冰层下暗流此刻悉数灌进许嘉屹的心脏,他被激地一瞬失语。
最后,他听她说——
“所以,我和你不要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