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章

作品:《去冰三分甜

    林逾静和颜宇松第一次见面是在她大学入学的第一天。


    那年虞城的夏天,实属苦夏。每一个入学的新生都像被闷在高温的蒸笼里,大汗淋漓,神情恹恹。


    当时,林逾静身边没有家长陪同,一个人背着双肩包,两只手上还拎着行李。


    她在毒辣烈阳下没有走几步,便要被融化了,只得停在树荫下缓几口气。


    歇了一会,准备再次起身,一个长相周正的男孩跑到她跟前。


    “你是新生吧?我帮你把行李提到报道的地方。”


    林逾静正欲拒绝,地上的行李已经被男孩提到了手里。


    她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是轻声道谢。


    但那天,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林逾静被高温烘地晕头转向;也可能是出于对新环境的陌生,以及对陌生人的提防;林逾静根本无心去记住颜宇松的样子。


    直到一个月后的法语电影鉴赏课。


    这类课属于选修的大课,来上课的学生不仅是大一学生,更多的还有抱着“补学分”目的的大二,大三学生。


    任课的老师也深谙学生的心思,对于班上的考勤状况也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天上午,阶梯教师里的坐着稀稀落落的学生。


    唯独林逾静还保持着高中的习惯,每次来上课,总要带着做笔记的纸笔。挺着身子,一板一眼坐在阶梯教室右侧角落。


    阶梯教室里灯光昏暗,最前面的大屏幕上,法语电影在缓慢播放。


    幕布上播放的是一部法国战争片。


    世界二战爆发,作为男主角的年轻男人被征召入伍,而与他相爱的女孩得知了这个消息,正泪流满面。


    说实话,这样的剧情实在乏善可陈。


    可林逾静盯着屏幕,不知不觉,她的思绪便飘远了。


    因为,年轻男主的侧脸像极了某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下的凳子被踢了两下。


    短促的,清脆的两声响。


    这声音分明被掩在电影声中,此刻却如此清晰,仿佛从林逾静的身体里传出来。


    她猛地回神,整个人被牢牢钉在座位上,做不出任何反应。


    半秒,林逾静却又彻底清醒。


    仿佛溺水的人一个猛子被拽上水面,呼吸急促,骤然间,连整颗心脏都跟着发疼。


    她定下心神,缓缓回过头。


    坐在她身后的颜宇松却一脸笑意,丝毫未察觉林逾静脸上的异常。


    昏暗中,他微微向前俯过上半身,悄声问:“嘿,你还记得我吗?”


    林逾静目光清冷,摇摇头,动作间显得有些迟钝。


    颜宇松却也不介意,再次问:“真的不记得了吗?”


    林逾静眼睑微缩,再度认真而专注地望着他。


    但女孩的神色过于冷漠,落在颜宇松眼中更像是不在意。


    他有些不自在,撇了撇嘴角,“还是想不起来吗?”


    -


    “在想什么?”


    时隔多年,相似的话在林逾静耳边响起。


    颜宇松的面孔和记忆中法语课上的模样逐渐重合。


    但和当年不同的是,此时此刻,两人坐在虞城一家法式餐厅的包厢里,彼此正面对面。


    不大的包厢空间,陈设精致,氛围安静。高雅的香氛气味浮在两人之间,落地窗外还能看到虞城最标志性的湖景。


    林逾静回过神,“没什么。”


    说完,她察觉自己握住的刀叉已经许久不动。


    她下意识收紧手下的力道,刀叉紧紧贴着她掌心的皮肤,可半瞬,因为用力过度,她觉察不适。最后,索性松开右手。


    尽管动作小心,但金属的刀叉还是轻触盘沿,发出脆响声。


    林逾静蹙眉,垂手。目光上移,望向面前的颜宇松。


    她忐忑抿唇,最后低声,“师哥”


    颜宇松察觉林逾静的目光,也停下手里切牛排的动作,抬起头与她对视。


    与林逾静的局促相比,他的神色平静许多,脸上甚至是淡淡的笑意。


    不等林逾静再开口,他说:“好啦,师妹,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林逾静默然。


    颜宇松也轻轻搁下手里的刀叉,语气格外真诚。


    “上周你加班的时候,我说的那些话,你不要介意,我承认那天晚上是我冲动了。”


    两人都知道,颜宇松华话中的“那天晚上”指的是上周林逾静加班的晚上。


    那晚,林逾静长时间的沉默不语,颜宇松明白其中的错愕与意外占了绝大数。


    他顿了片刻,口吻变的轻松与洒脱。


    “你也不要有太大的负担,你不喜欢师哥我,但追师哥的小妹妹排队到法国巴黎哦。你‘不识好歹’,其他女孩子聪明得很,知道我是潜力股。”


    成年人的交往,单向的一往情深从来不是值得被歌颂宇赞扬。


    这道理,颜宇松不会不明白。


    而现在,他用这种亦真亦假的玩笑为自己,也为林逾静解围。


    这也算是一种清醒与温柔。


    是呀,颜宇松从来就是一个细致温柔的人。


    而被这样的人青睐与照顾,也着实是自己一份深厚的幸运,林逾静想。


    她望着颜宇松,目光柔和地像是一汪泉水。


    今晚赴约以来,心里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林逾静轻轻阖首,淡声,“谢谢师哥。”


    “不用谢,师妹。”


    颜宇松的语气重音落在师妹两个字上。


    “师哥”和“师妹”,两个人的关系止步于此,最安全,最牢固,最长久。


    他心底多多少少有些许遗憾,但更多的还是释然。


    “快吃吧,这牛排要凉了。”颜宇松嘴角始终带笑,重新握起刀叉。


    “好。”


    林逾静语音落下,包厢门被嗑响。黑白穿着的服务员端着甜点走进来。


    颜宇松看一眼服务员手里的圣奥诺黑塔,“我没有点这个,是不是上错了?”


    服务员解释,“每周三,我们店里有活动,进店的情侣都免费赠两份甜点。”


    这下,林逾静也不多解释,只说:“谢谢。”


    等服务员退后几步,颜宇松环顾包厢四周,轻声补充说:“也别介意,这餐厅的包厢是给你打电话之前定的。后来想取消,但这边说取消不了。”


    “嗯。”林逾静也莫名笑出声,“那今晚这顿,我和师哥你aa,你改天再重新请我吃其他的吧。”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颜宇松承了林逾静的提议,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一米外,服务员动作轻微,推门离开。


    餐桌上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包厢窄窄的门隙间,伫立一道黑色的身影。


    -


    包厢外,出了门的服务员,将餐盘背在身后,向迎面而来的客人礼貌侧身。


    而许嘉屹停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服务员善意出声提醒,“你好,先生?”


    “不不好意思。”许嘉屹恍过神,拾步向前。


    一步之后,他又回头望了眼身后墨黑色的包厢门。


    这时,走在他一步之前的季默回头,“harry,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许嘉屹快步上前,与季默并肩。


    “我们的包间在这这边。”说着,季默推开隔壁包厢大门。


    迈入其中,他又玩笑道:“你去昆山前,说好请我吃饭的,你现在别想溜。”


    “我们认识这么久,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许嘉屹恢复淡淡的神色,跟在他身后,应和好友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是不是,就看你今晚的表现咯。”


    落座后,季默毫不客气,点了菜单上最贵的几道菜。


    没一会,服务员开始上菜。


    两人在餐桌上的话题,自然而然转到许嘉屹上周的昆山之行。


    而其中细节毕竟涉及到茗茶内部,许嘉屹回答地极为泛泛,季默也识趣不去刨根问底。


    但在好友的只言片语中,也了解到好友手腕了得。这次昆山之行势如破竹,仓库的问题不仅顺利解决,甚至和沪上对家茶饮公司达成了合作。


    这样的结果自然超过预期,公司内部几个职业经理人对许嘉屹的看法大为改观。


    “许总了得啊,那我就更不客气了,一定要再开一瓶酒庆祝一下。”


    季默重新翻开菜单,又加了一瓶价格不菲的白葡萄酒。


    许嘉屹没有反对,只是笑笑。


    等服务员开门,送进来两只酒时,许嘉屹脸上的笑容消弭,沉寂的目光直直落向包厢门外。


    季默的余光无意瞥见这一幕,便也顺着好友的目光望过去。


    包厢外是餐厅二楼的走廊,此刻空无一人,只能听到从一楼飘来隐隐约约的钢琴声。


    直到服务员离开,许嘉屹才若有所思,慢慢收回视线。


    季默他已经不急着开酒,他将两只红酒搁在桌上,他的目光从好友的脸上轻扫而过。


    “harry,你今晚不仅仅是今晚,应该说你最近都很奇怪。what\''''sgogon?”


    面对好友的开门见山,许嘉屹无法置若罔闻。


    “没什么。”


    说完,他从餐桌上起身,缓步走到落地窗边。然后,一言不发眺望着窗外的湖景。


    这样回避的姿态,季默不会不懂。


    换做平日,他绝对不会再去追问。可今晚,两人方才推杯换盏,季默酒量不济,借着微醺作祟,他直接戳穿许嘉屹。


    “没什么个鬼!你今晚进包厢开始就心不在焉了。还三番两次往外面看,就差把‘我有事’写在脑门上了!”


    闻此,许嘉屹眉心轻蹙,将自己沉沉的目光抛向落地窗外。


    夜色中,虞城的城市光影斑斓,其中湖景更是旖旎。


    而立在窗边的许嘉屹,半边身子落在五光十色的夜色中,周身的气质似乎都变得沉郁。


    “你现在是无话可说了吧?!”季默脸上酡红,觑一眼好友的背影。


    他打开桌上的红酒瓶,木塞子“嘭”的一声,像是他对许嘉屹变相的控诉。


    许嘉屹实在不想做扫兴的人,转过身,转移话题。


    “怎么会想到今晚吃法餐?在国外留学那几年没有吃够啊?”


    季默白眼,“你以为我想啊。”说着,他给自己到了一杯白葡萄酒。


    “和你说实话吧,这家店我表姐开的,上个月开始就一直让我来她店里试菜,我拖着一直没有来,今天终于逮到机会,狠狠宰你一刀咯。”


    “不算宰,菜都蛮好吃的。”许嘉屹答。


    “可惜这么好的菜,这么好的酒,要配你今天这张臭脸。”


    季默毫不留情,半是玩笑,半是嘲讽。


    许嘉屹任季默打机锋,不作反击。静了一会,他又问,“这家店靠近湖边,房租不便宜吧?”


    “我表姐自己家的房子,房租这块没有压力。”


    “那店里的盈利点有多少?”


    “不清楚。”


    “来这店里的都是都是情侣吧?”


    “不然呢?这种店本来就爱割情侣的韭菜呀。”说完,季默耸肩。


    话题戛然而止,许嘉屹再次陷入沉默。


    季默又饮了半杯酒,醉意未浓,视线还算清晰。他他的目光定在落地窗上。


    晦暗不明的玻璃上,许嘉屹双唇紧抿,下颌角的线条锋利,像极了今夜天幕挂着的一道冷月。


    自己又说错什么了吗?


    季默不明就里,但在心底把许嘉屹里里外外又痛骂了一遭。


    -


    后上的一支白葡萄酒也被饮尽,季默是彻底醉了。不仅行动举止迟缓,就连说话也开始温吞。


    而许嘉屹的酒量比好友好些,他虽然面色酡红,但也不至于酩酊。


    他叫服务员送来一杯冰镇的电解质水,饮下后,整个人又清醒许多。


    结了账,许嘉屹又摸出手机,叫来了司机老王。


    不到一刻钟,司机老王走进包厢,“许总。”


    许嘉屹点头,“老王,你扶我朋友下去,他今晚喝的有点多。”


    “好。”


    说完,老王扶起季默,许嘉屹跟在两人身后。


    司机老王担心许嘉屹,下楼的时候,还时不时回头打量。


    许嘉屹注意到老王的动作,便说:“我没事,没有喝多。”


    老王确认许嘉屹脚步并不虚浮,才放心回过头。


    因为来的急,老王没有把车停进地下停车场,而是临时泊在餐厅对面。


    而这一带恰好是虞城最繁华的商业街,晚上九点多,车辆来来往往,衣着光鲜的红男绿女穿行似锦。


    许嘉屹一行三人停在斑马线上,等待红灯倒数。


    想到什么,他又扭过头,看一眼身后的餐厅二楼。


    红灯着实漫长,当许嘉屹第三次正过身,司机老王终于问:“许总,你是落东西了吗?”


    “没有。”


    语音落下,对面的绿灯终于亮起,老王费力地扶着季默迈步向前。


    走到车边,老王才发现身边的许嘉屹不知在何时,不见了踪影。


    老王纳罕,目光逡巡四顾。


    最后,终于看到几米外的斑马线上,许嘉屹挺立的背影,逆着人流,正朝餐厅的方向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