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六章

作品:《去冰三分甜

    林逾静的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右肩还被人在推着。


    同时,还有一道沉哑的声线在唤她的名字,“逾静,逾静”


    那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忽远忽近,熟悉极了。


    林逾静蹙紧眉头,半秒之后,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许嘉——”


    最后一个字悬在舌尖,林逾静遽然惊醒。


    站在她朦胧的视线中,却是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颜宇松。


    林逾静一瞬困惑。


    “师妹,你做梦了?”颜宇松两颊灰白,唇边还带着淡淡的青色胡渣。


    “什么?”林逾静的声音惺忪,脑子也还恍惚。


    几秒之后,她微微抬头,视线从颜宇松的肩头越过,环顾四周。


    白色的墙,白色的病床,以及空气中浓郁的消毒水气味。


    哪有雨?哪有许嘉屹?她是在虞城医院的病房里。


    “你昨晚在这沙发上睡了一夜,刚刚做梦?”


    颜宇松再度开口,因为他腹部的手术伤口不便弯腰,只能低下头注视着她,而说话间,他的双眸中却带着淡淡的忧虑。


    林逾静这才轻嗯一声,提起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被,放在一边。她昨晚并未脱鞋,此刻双脚落地坐在沙发上,后背和小腿都酸胀。


    来照顾病人,居然睡地比病人还晚。林逾静略微的尴尬,“师哥,你什么时候醒的?”


    颜宇松没有回答,像是读懂了林逾静的心思,他浅浅地笑了一下。


    林逾静的目光再次扫过颜宇松右扶在右侧腰上的手,急忙从沙发上站起身要去扶他。


    “师哥,你醒了也不要下床,你昨晚刚刚做的手术。”


    颜宇松摆摆手,意思不需要林逾静搀扶。


    林逾静也便不再坚持,垂下双臂,听到颜宇松说:“护士刚刚来查过房,说我可以下床了。”


    “护士已经来过了?”林逾静口吻匪夷。


    说着,她转头望向窗外,与昨日的牛毛细雨截然不同,虞城今日一扫阴蒙,明晃晃的太阳高悬。


    林逾静抬手拂了拂鬓角的碎发,又从自己的外套里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


    “师哥,你吃过早饭了吗?我现在去给你买,你先躺回床上吧。”


    颜宇松便也不再坚持,点点头,慢慢地退回身后的病床上。


    见林逾静急匆匆要往外走,颜宇松又叫住她,“先等等,不急的。”


    “怎么了?”林逾静收住脚,走到床尾,她看一眼病床上挂着的病历卡。


    她收回视线对着颜宇松,询问“师哥,需要我给你把床摇上来吗?”


    “不用。”颜宇松侧着头平躺在病床上,目光显得格外疲倦。“你昨晚上接到医院这边的电话过来的?”


    林逾静已经彻底清醒,摇头解释,“我给你发微信,护士接了,说你做了手术没有家属陪同,我就过来了。”


    “我本来觉得就是一个微创手术,不想让我爸妈担心,就没有给他们打电话。”颜宇松不好意思笑笑,“但好像麻烦全都堆到你这里了,真的不好意思啊。”


    “师哥,我当年入学的时候,行李箱就是你帮我提到寝室的。我们认识这么久,你还和我这么客气。”


    林逾静语气轻松地开玩笑,颜宇松知道自己这个师妹为人处世都是极为体贴的,便也笑笑,不再客套。


    这时,林逾静又说:“师哥,那我先去给你买早点。你躺着等我一会。”


    “你先”颜宇松一着急,上半身的动作又扯到手术伤口,他皱着眉头轻嘶了一声。


    等他重新躺回床上,平复半秒,颜宇松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你先去洗把脸,再去买早点吧。”


    林逾静神色转瞬即逝的窦疑,随即抬手在自己的脸上摸了一下,口吻轻喃,又像自言自语,“是有脏东西吗?”


    “不是什么脏东西,就是你去洗洗脸吧。”颜宇松还是语焉不详。


    “那我先去卫生间冲一下。”林逾静便不再问。


    颜宇松住的是普通病房,病房里不设卫生间。


    她快步走出病房,微微低头沿着过道快走几步,侧身进了公共卫生间。


    上午时段,女卫生间里不少患者家属进进出出,她们与林逾静擦肩而过,个别似乎也注意到林逾静的异样,抬眼瞥她一眼,又神色晦暗地走远。


    林逾静脸皮薄,心里疑惑更深了。加快步子,终于在镜子前站定。


    一抬头,才发现原来自己脸上满是泪痕。


    前一天,她陪着法国客服里昂游湖的时候,是化了淡妆的。


    而昨晚来医院太急,林逾静也没来得及卸妆。一天一夜下来,奈何她皮肤好,再服帖的底妆也遭不住这么长时间的不管不顾。


    更何况,她在梦里


    想到这,她滞住。


    哦,是自己昨晚又做那个关于雨夜的梦了。


    下一秒,林逾静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拧开卫生间的水龙头,急忙将凉水往自己的脸上扑。


    淅淅沥沥的水声中,视线再次被模糊,林逾静手下揉脸的力道也变得愈发重。


    好像只要这样,那个梦,以及在梦中的那张面孔也可以被冷水冲走。


    -


    林逾静提着早点回到病房时,杨宇松已经坐了起来,半靠在病床上。


    一位年长的护士站在病床边,手里拿着两大瓶药水和静脉注射的针管,“是挂左手还是右手?”


    林逾静和颜宇松都是南方人,自小长在南方。即刻便听出病房里这位年长的护士口音带着浓郁且典型的东北腔。


    杨宇松正欲提起右手,目光对上走近的林逾静,看到她手里提着的早点。


    他落回右手,改口对护士道:“还是挂左手吧,右手我等一下吃早饭。”


    年长的护士侧身,也注意到身后的林逾静,笑着戏谑,“你这小伙子一点不会来事,早饭让你女朋友喂你好啦呀。”


    听到这话,林逾静双唇微抿。但脸上看不出什么尴尬的表情。


    她正打算开口解释,颜宇松目光从她脸上轻扫过去,抢先说:“误会了,她不是我女朋友,是我师妹。”


    年长的护士毫无尴尬的神色,倒是更加爽朗。


    “嘿!现在还不是,那小伙子你还不加加油?”护士一边将药水高高举起,一边还不忘继续感慨,“瞧瞧人家多鲜亮一个姑娘啊!”


    颜宇松并没有接腔,而林逾静同样安静。


    直到护士离开,颜宇松重新调整了针管滴速,林逾静才走到病床边。


    林逾静给颜宇松买的是白粥和蔬菜蒸饺,自己则是一杯豆浆和豆沙馅的包子。


    她帮颜宇松调整好病床上的活动餐板,将装着早点的纸袋放在上面。正欲从纸袋里取出白粥和蒸饺,颜宇松打断她,“我自己来吧。”


    “没事,我”


    “我自己可以的,你也吃饭吧。”颜宇松说完,也没有留给林逾静反应的时间,抬起右手伸进纸袋里。


    林逾静便再没有说话,提着自己的早点绕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一时间,病房里很安静。


    只有包装袋窸窣的声响荡在两人间,时断时续。


    作为病人,颜宇松味觉变得格外迟钝,吃了几口白粥,动作便慢下来。他无意间抬头,便觑见几步外的林逾静。


    窗外的阳光浓烈,落在女孩的肩上和发间,像是一层淡淡的糖霜。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目光下移,却看到林逾静咀嚼的动作很是机械,目光低垂,毫无焦点。


    颜宇松的唇角随之落下来,想起不久前,林逾静躺在沙发上眉心紧锁,牙关紧咬在梦中流泪的场景。


    迟疑再三,他终于开口试探问:“师妹,你怎么了?你那豆沙包不好吃?”


    林逾静恍回神,摇头,但也把剩下大半的早点握在手里不再动了。


    “在想事情?”


    林逾静抿唇,再次摇头。


    颜宇松便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追问下去,两人又是沉默半分钟。


    气氛就要变得古怪,颜宇松重新将话题转移到那个法国商人里昂身上。


    林逾静这才在颜宇松口中得知,里昂是法国一家知名投资公司的高管,以往主要负责欧洲的项目,去年才被总部调派,开始主要负责中国这边的项目考察。


    而前些日子,颜宇松已经陪同里昂去了虞城许多家初创型的网络科技公司。


    对此,林逾静倒不奇怪,虞城本就拥有全国最大的互联网公司,这几年,虞城当地各类中小型的网络公司更是方兴未艾。


    “法国这方面的发展的确有些落后。”林逾静说。


    颜宇松表示同意,但话锋一转,又说,“但我感觉里昂他感兴趣的不仅仅是互联网这块。前几天,他还让我带他在虞城各大高端商场和商业街溜达呢。”


    “他们公司还对中国这边的实体经济感兴趣?”


    “估计是的,但是我也没有多问。你知道的,级别越高的客户,越忌讳我们翻译知道的太多。”


    林逾静点点头,这个话题便也止住。


    -


    两小时后,颜宇松挂完点滴,双手活动自如,他便催促林逾静回去。


    林逾静正要说话,外套里的手机震了震。


    她看一眼手机号码,是姑姑林桔芳打来的。


    林逾静向颜宇松示意一下,握着手机走出了病房。最后,停在过道尽头的窗边。


    “姑姑。”林逾静接通电话。


    “静静,你怎么才接电话?”林桔芳用方言问道。


    林逾静便也改口说起了方言,“我在医院呢。”


    一听到“医院”这两个字,林桔芳语气便变得焦躁,“你怎么”


    不等她问完,林逾静便急忙解释,“我没事,是一个朋友生病了,做了一个小手术。我今天在医院陪他。”


    “那就好,那就好。是遥遥做了手术啊?”


    这些年,林桔芳在侄女这听说的最多的便是伍今遥。


    “不是,是我一个大学同学。”


    林逾静回答的尤其笼统,也刻意避开“师哥”这样有性别色彩的字眼。她可不想再给姑姑林桔芳刨根问底的机会。


    但也耐心回答了林桔芳其他关于“什么病?”“什么手术?”“严不严重?”这类问题。


    窗边的阳光直直射进来,林逾静嫌刺眼,便转了个身背靠窗棂。目光无意识地盯着过道上的光斑。


    这时,姑姑林桔芳冷不丁一句,“静静,今年是你妈妈的真生日呢。我记得你妈生日是五月份吧?”


    “真生日”是浙南温岭当地人的说法,指的就是本命年的生日,这个生日在浙南一带尤为受人重视。


    “嗯,农历六月十二。”


    想必这才是今日姑姑突然打来电话的真正目的。


    林逾静大抵知道了姑姑的接下去的话,说话间,脸色微变。


    果不其然,林桔芳说:“是呀,我想着今年呀。你可以提前向单位请个假,回来和我给你妈过”


    不等姑姑说完,林逾静斩钉截铁道,“我不方便回去的。”


    这些年来,林逾静待在虞城工作,一年中,只有在春节才回浙南过年。而林桔芳那边也像是早有预料,几声浅叹。


    林逾静意识到自己刚刚语气过于生硬,缓了缓语气,“今年我这边工作很忙呢,实在没有时间回去。今年还是和以往一样,麻烦姑姑你陪我妈去岭南酒店吃饭吧。”


    “前几年的生日你回不来也算了,真生日都不回来给你妈妈过,说不过去暗处。邻居知道都要说闲话的。要说你不孝顺”


    林逾静深深地呼吸一下,任凭姑姑不满地絮叨,但就是不松口。


    最后,林桔芳知道自己劝不动侄女。又是重重地叹息一声。


    “姑姑现在搞不懂你哦,你高中的时候,天天盼着过年你妈从虞城回来。现在长大了,倒是和你妈不亲了,她生日你都不回来,你妈妈要伤心的呀。你也”


    这时,一直没有多余反应的林逾静重重地闭了一下双眼。


    她开口打断姑姑的话,“姑姑,我朋友叫我了,先不说了。”


    说完,林逾静便揿灭了通话,握着手机钉在原地。


    好一会,她才像是回过神。深深地,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可整个肺部,每一处的细小肺泡里,仍旧充满了苦涩的空气。


    平复了很久,林逾静才重新回到颜宇松的病房。


    一个半小时后,颜宇松挂完水,他便以明日上班为由,催促林逾静快回家。


    林逾静想了想,点点头,交代了几句离开了医院。坐地铁回到家,洗了一个热水澡,又将换下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


    洗衣机枯燥机械的声音充当白噪音,林逾静又拿起拖把,将自己的卫生间,卧室,客厅逐个从里到外打扫一遍。


    消瘦的身影在屋子里各处转来转去,像个被抽打的陀螺,愣是忙到下午五点。


    她终于觉着口渴,走进厨房,脱下手上的塑胶手套。正想为自己倒一杯水,目光无意在垃圾桶边扫过。


    前晚被她扔掉的那个香薰蜡烛,静静的躺在里面。


    只一瞬,一下午自虐似的机械劳动前功尽弃,许嘉屹的面孔再一次嵌进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