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七章
作品:《去冰三分甜》 林逾静已经不记得,听完张心的话后,自己是在怎么的心情里挂完点滴的。
等彻底恍过神,林逾静发现自己已经与她一道站在了医院门口。
张心走下路肩去拦出租车,林逾静抬头看着夜空。她甚至短暂地怀疑,是不是几小时前,她挂了点滴睡着了,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
可如果真的是梦就好了。
被用力按压的创口贴渗出淡淡的血迹,在惨白的灯光下,林逾静异常清晰地感知到痛觉。
直到坐上出租车,林逾静才缓缓松开左手。想要揭开创口贴,可她的左手在手背上悬停许久,仍未有下一步的动作。
红肿瘙痒的荨麻疹再次发作。
只是这次,隐隐的刺痛在她的心脏表面蔓延。
车子一点点接近学校,那些莫名的情绪始终没有被稀释,反倒越来越厚,凝成一片堵在她的心口。
出租车停在校门口时,已将近九点。
门卫的保安翻来覆去地检查两个女孩的请假条,询问了林逾静和张心的班级姓名,确认再三后才放行。
两个女孩并肩走进学校。
此刻夏夜的校园,灯光幽暗,虫鸣啁啾。一轮新月悬在铅灰色的夜幕,像是被人信手涂在天上,画迹潦草。
高一和高二年级的两节晚自修已经结束,全黑的教学楼也像一只困倦的小兽默然地伏在夜色里。
从医院到现在,两个女孩都没有再说过话。只有两道长长的,沉默的影子,落在校园的长径上。
张心小心翼翼扭头觑一眼的林逾静。
她终于也意识到林逾静的异常,不安地舔了舔上唇。
“静静,今天晚上是不是我在医院的时候话太多了?我是不是不应该告诉你那些事情,尤其是许嘉屹喜欢你的事情。”
林逾静不知道如何作答,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张心见状分明还想说什么,一声骤然响起的“林逾静”打断她。
两个女孩都吓地僵在原地。
而林逾静率先辨出许嘉屹的声音,在看到许嘉屹从香樟树下朝自己走来。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急忙回过头,加快步子踏上教学楼的台阶。
张心也来不及多想,跟在林逾静身后。
许嘉屹看着两个女孩的背影,以为林逾静没有认出自己。他小跑着追上去,又喊了一声,“林逾静,是我,许嘉屹。”
语音不及落下,他已经仗着自己身高体长的优势,跑到两个女孩前面,站定,回身。
林逾静被迫停住脚步,她双唇紧抿,下巴埋在胸前,目光只敢落在许嘉屹肩膀上。
夏季校服的袖口有蓝白相间的条纹,蓝色和白色的涤纶纤维相互交织,在林逾静的凝视下不断放大。
张心意识归位,囫囵一句,“静静,我先回寝室了。”
说完,人便往寝室楼跑去。她的脚步声又重又急,走廊上的声感灯应声亮起。
顷刻,灯下只剩下林逾静和许嘉屹。
“我一下课就在这里等你了,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许嘉屹问道。
他的视线移到林逾静垂在身侧的两条小臂上,看到女孩小臂赤-裸的皮肤还是又一片明显的泛红,许嘉屹微微蹙起眉。
而同一时间,那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再度重蹈覆辙,在林逾静身体里汩汩地沸腾起来。
她脑海一片混沌,只有那一句“我一下课我就在这等你了”一下一下反反复复凿在耳畔。
“叶霄说你过敏了,很严重吗?我看你手臂上还是红红的。”
说着,许嘉屹竖着右手的食指,指着林逾静的小臂。
而林逾静像是受了惊的小动物,双手向后缩了一下,连带着自己的身体也向后退了半步。
这个动作太明显了。
许嘉屹尴尬地落回自己的手,“林逾静,我就是”
可不等他说完,林逾静硬生生截断他的话,“你不用等我。”
许嘉屹像是没有听清,脑子蒙一下。
在他反应的间隙,林逾静已经猛的一个转身,朝寝室楼走。
许嘉屹再次迈步追上去,“林逾静,你急什么?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身后男孩的脚步声逼近,林逾静加快步子,直接跑了起来。
她从未想过,自己可以跑的那么快。呼吸和心跳都变得沉重,在夏夜的风中,止不住地颤抖。
许嘉屹不觉间便放慢了脚步,最后立在夜色中。他望着女孩的背影,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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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几天,两人还是会在教室里交流。只不过许嘉屹发现林逾静回答他时,话变得极其简短,“嗯”,“哦”,“好”等单个字成了她的口头禅。
但许嘉屹将这些变化归于荨麻疹的后遗症。
人还生着病,自然是不爱说话的。
而除此之外,林逾静面对许嘉屹的另一个变化,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两人前后座,遇到向上传作业的情况。每次需要她转身从许嘉屹手里接过作业或试卷时,她总是刻意低垂目光落在课桌上,避开与许嘉屹的眼神交流。
而其他时刻,林逾静每每想起张心的话都会心烦意乱。那些时刻,她便盯着黑板上的期末考试倒计时,期待时间可以快一点,再快一点。
而许嘉屹望着林逾静的后脑勺,心里装着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那些天,即便是下课,许嘉屹都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课桌前。生怕林逾静找他问文理分科的事情,自己不在。
到了中午,他也一改自己吃饭时细嚼慢咽的好习惯,在学校食堂一通狼吞虎咽,扔下骂骂咧咧的陆西哲,便忙里忙慌跑回教室。
在期末考试来临之前的日子,午休响铃前,许嘉屹都是最先坐在教室里。
他出神地望着教室后门,同班同学一个接一个的进来。直到林逾静出现,他的双眼亮起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而林逾静自然也察觉许嘉屹的目光,她像是怕被那道炙热的目光燎伤,鸵鸟一样,将头埋地很低很低。
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在炎热难捱的七月被各自的少年心事填满。
直到七月中旬,期末考试结束。
班主任小六把文理分科的意向表和期末成绩的排名表一并发到每个学生手中。
“这学期也就结束了,大家这次考的也都不错。文理科的选择上,大家填好让家长签字,后天上午带到学校来上交。提前祝大家暑假愉快!”
班主任小六的话音落下,林逾静看着文理分科的志愿表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而教室里也是欢天喜地,大家利索地收拾书包,欢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唯独许嘉屹右手攥着文理分科的意愿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只有冷冷的目光缓缓上移,最后落在林逾静沉寂的背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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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逾静提前准备了一个纸箱,将所有的课本都收进了箱子里,随后还将一些复习用过的试卷装进了双肩包里。
她背上书包,起身准备抱起箱子,动作的瞬间,余光便瞥见后座的许嘉屹,她心里不由地咯哒一声。
平时她的习惯都是从教室后门离开,而此刻她僵着脊柱,目不斜视地往教室前门走去。
许嘉屹将被他攥地皱巴巴的文理分科志愿表一把塞进课桌里,起身跟了上去。
走廊上兴奋的学生,汇成一条湍急的河流。林逾静抱着纸箱子又背着书包,行进异常缓慢。
直到走下楼,双手乏力,她放下纸箱,站在教学楼前的香樟树下。
盛夏的香樟树枝繁叶茂,葱郁碧绿的叶子在烈阳下被晒得油光发亮。
林逾静又闻到那股熟悉的气味,脑海里转瞬浮出少年的面孔。她闭了一下眼睛,想把男孩的身影从自己脑海逼走。
可睁眼的瞬间,耳边也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线——
“林逾静。”
林逾静置若罔闻,俯身抱起纸箱子,起身便要逃走。
许嘉屹箭步绕到前面,整个人不偏不倚,严严实实地挡在林逾静身前。
林逾静立在树荫下,不自觉便咽一下喉咙,她低头,将自己的视线藏在身前的纸箱里。
“你你挡住我了。”说完,林逾静便向右挪了半步。
许嘉屹沉着脸,也向右挪了半步。
“你让一下。”林逾静局促嗫嚅。
许嘉屹充耳不闻,一动不动。
香樟树的气味在阳光里浮动,一阵带着暑气的风吹来,混着樟树的气味萦绕在两人之间。
林逾静放轻呼吸,不自觉虎口发力,纸箱子的直角尖锐地戳在她柔软的掌心。
僵持的局面逼得林逾静抬起头,她的视线中出现的是许嘉屹冷峻的面孔。
加之两人身高的差距,他的目光居高临下,此刻更是咄咄逼人的神色。
林逾静再度低语开口,口吻中甚至带着点怯畏的意味,“许嘉屹,你你让一下,我要走了。”
许嘉屹鼻尖翕动,绷着下颌。阳光落在他的侧脸,割开一明一暗的分界线,有咸涩的汗水顺着下颌流下来。
“林逾静,你为什么躲着我?”
“我我没有躲着你。”
许嘉屹嗤之以鼻,“没有?”
林逾静不语,收紧虎口,手掌心的痛觉更加明显。
“那你”许嘉屹缓了半秒,双手藏在校服裤兜里,紧紧的攥成拳头。他在和自己的自尊心拉锯,最后他压抑着声音,“林逾静,你为什么不问我想选文科还是理科?”
“我为什么要问?”
“你难道不想下学期和我一个班吗?你之前故意画了我的衣服,故意跟着我,还和我买一个颜色的卫衣,你不是喜欢”
蓦地,像是有巴掌扇在许嘉屹脸上,他陡然收声。
许嘉屹的脑海里再次浮现那晚在教学楼走廊,林逾静退后的动作,以及逃似的背影。
他瞬间恍然——
林逾静根本不是今天躲着他,而是从医院回来那晚,她就已经开始躲着他了。
而之后的这些日子,林逾静的寡言也根本和荨麻疹毫无关系。
只是单纯地,单纯地不想和自己说话。而自己之前那些愚蠢透顶的行径和心思。
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有些话再说下去就更是自取其辱了,他就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了。
许嘉屹目光垂落,女孩消瘦的肩膀脖子像是薄剑一般刺进他的双眸。他像是一只被刺破的气球,双肩塌下来,不说话,侧开身子给林逾静让出路。
林逾静本可以径直走开,可她却立在原地不动。抬头微微偏过脖子,望着许嘉屹。
她想说什么,可呼吸哽在胸口,堵地说不出一个字。怀里的纸箱好重好重,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往下拖。
樟树的树荫在此刻变成了沼泽,林逾静觉得自己在一点点被湿泥吞没。在被彻底溺毙的前一秒,林逾静开口发出低弱的声音。
“许嘉屹”单单只有一个名字,她又停住。
林逾静竭尽全力收紧两只小臂,皮肤贴在纸箱上,粗糙的触觉磨得她手臂内侧的皮肤发疼。
——似乎是荨麻疹复发。
“许嘉屹,你刚刚说的那些事情你可能误会了。如果因为那些事情,你以为我喜欢你,所以你才喜欢我的。对不起”
许嘉屹松开手,掌心的汗变得冰冷。
“真的对不起,我我不喜欢你,所以,你也不要再喜欢我了。”
语音落下,林逾静抱着纸箱离开,只留许嘉屹一人站在滚烫的阳光里。
2014年的盛夏,蝉鸣喧嚣。
两个少年的对话,只被樟树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