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二十九章

作品:《去冰三分甜

    离开商场,许嘉屹松开林逾静的手。


    他和陆西哲走在前,身后跟着三个女孩——林逾静,叶霄以及听到动静晚来一步的伍今遥。


    五个青春期的少年各怀心事,沉默地走向公交站台。


    下午三点多,浙南冬天的阳光稀薄而无力。


    直到他们站到公交站台上,少年们又是一言不发望着近乎透明的阳光发呆。


    直到伍今遥兜里的手里铃声打破这莫名的沉默,电话却是叶霄家里打来的。


    叶霄慌忙摸出自己的手机,才发现自己的苹果手机不知何时已经电量告罄。她吐了吐舌头,从伍今遥手里接过电话,被她妈劈头盖脸训斥了几句。


    随后,叶霄和林逾静告别,一起离开的还有伍今遥。


    两个女孩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前,伍今遥又嘱咐林逾静到家后给她发消息。


    林逾静点头,望着出租车红色的车尾灯像是两尾会发光的小鱼汇入车流。


    还没有回过头,却又听到陆西哲大喊,“靠,许嘉屹你的手。”


    林逾静循声望去,许嘉屹抬起的右手。手背半边已经被血染红,而背食指和中指最上端的骨节处还汩汩弥出血。


    “刚刚不小心锉到地上了。”许嘉屹不以为意,微曲着五指轻轻甩了一下。


    可这一甩,血又流了出来,鲜红的血迹像是小蛇爬行,在原本干掉的血迹上蔓延出新的痕迹。


    林逾静深深皱起眉,“你别动了。”她伸手摸出纸巾,抽出最后一张递过去,“你用这个压着。”


    许嘉屹却没有接,轻松的口吻,“这纸巾还是给你自己留着吧,万一等一下又要哭呢,林妹妹。”


    林逾静想起自己刚刚在商场里落泪的情景,心里一阵发窘,她躲着许嘉屹的目光,低声,“你别给我瞎取外号。”


    说完,她又将手里的纸巾向前送,“我不会再哭了。”


    “哦,以后都不哭了?”许嘉屹似笑非笑。


    “嗯,以后都不哭了。”说这话时,林逾静心里笃定。


    可能这并不高尚,但她无法否认,十几分钟前看到胡明皓狼狈仓,杨洁仓惶的样子,她心里的确泛起隐秘的快感。


    犹如是常年蛰潜在皮肤下的细微木屑,终于□□脆剔除。


    “知道了。”许嘉屹点点头,从她手里接过纸巾,盖在右手手背。


    很快白色的纸巾透出刺目的红色,陆西哲说:“要不打车去医院吧。”


    “不用。”许嘉屹扭头,“你去那药店帮我买纱布吧,我缠一下就行。”


    随着陆西哲小跑的脚步声被冷风卷走,站台上只剩下两道斜斜的影子。


    “你要不坐着等吧。”林逾静指了指两人身后的金属长椅。


    许嘉屹在长椅一端坐下,双手交合落在右大腿上。


    林逾静犹豫片刻,最后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两人之间留下一端不小的距离。


    她目光垂落,盯着许嘉屹右手上的那张纸巾,血迹还在蔓延。刚想说话,却听到许嘉屹遽然笑一声,“林逾静,是你先和我说话的。”


    林逾静眨了一下眼睛,是不满的意思。但她没有回答,刚刚要说的话被这么一打断,没有了思绪,再也捞不回来。


    于是,两个人再次陷入古怪的沉寂。


    微薄的阳光在两人中间穿过,马路上扬起的细小尘埃浮在其中,仿佛一条凝固的河流,河面上是粼粼无垠的波光。


    几分钟后,公交302停在站台前,许嘉屹扭头林逾静。


    林逾静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愣愣看着车门快速开启,不知在想什么。


    “林逾静,是302。”许嘉屹提醒她。


    林逾静终于回过头,与他对视,“我知道。”


    又是“啪”一声,车门合上。在车轮的噪音中,林逾静直直望着许嘉屹的眼睛,“谢谢你。”


    车子驶远,噪音消失。


    许嘉屹与她对望的目光变得沉寂,林逾静以为他没有听到,再次开口重复,“许嘉屹,谢谢你。”


    同时,许嘉屹说:“林逾静,对不起。”


    两道的声音轻轻撞在一起,溅落在对方的耳畔。


    许嘉屹明白,林逾静是为刚才打架的事情道谢;而林逾静也清楚,许嘉屹是为之前两千块钱致歉。


    一阵冷风吹来,两人对视的目光被吹散。


    林逾静别开眼睛,一瞬间,她感觉有很复杂的情绪如同温水漫涨到自己的心口。


    她不自然地缩了缩脖子,将下巴半埋进棉服里。


    许嘉屹扭头看一眼女孩的侧脸,无声地勾一下嘴唇。


    陆西哲从药店跑回来,恰好就撞见这一幕。他在心里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在两人之间坐下。


    中间隔了一个人,林逾静微微偏过身子,才能看到许嘉屹将消毒药水倒在手背上,血迹被冲淡一点,但她还没有看清具体的伤口,许嘉屹便将纱布缠上了。


    简单处理后,许嘉屹拦了一辆出租车。


    陆西哲很识相往前座副驾走去,上车前,故意用口型无声说:“谢谢老子!”


    许嘉屹睇他一眼,啪一声关上车门,上了后座。


    车子发动,林逾静微微低头看一眼许嘉屹的右手,很快便又收回目光。


    近半小时的车程,三人一路无话。直到车子停在村口,林逾静道谢下车。


    许嘉屹从后座车窗望出去,林逾静的背影渐小,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可一回头,便被陆西哲直勾勾的目光吓了一跳。


    陆西哲讥讽,“别看了,你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许嘉屹冷哼,却又听到发小问:“你和胡明皓打起来,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你知道你下午差点勒死他吗?”


    话题到这里,陆西哲也不再是玩笑的口吻。回想起之前发小下午那股狠劲,他也是心有余悸。


    许嘉屹眼神黯下来,拉直唇线。那些腌臜不堪的污言秽语他不打算再重复一遍,只是说:“你别管,就是因为他该打。”


    顿了顿,他又想到什么,直直盯着陆西哲,强调道:“放假之后,也别去你们班向那些人瞎打听。”


    “知道了。”陆西哲长长叹气,“但是,你爸妈那里怎么办?”


    许嘉屹和胡明皓打架的地方就在茗茶门口,当时桌子椅子摔了一地,围观的人那么多,难保那家店的店长没有看到许嘉屹。然后把这事情告知老板,也就是许嘉屹父母。


    许嘉屹自然也明白,“我爸顶多骂我几句。”他扭头望着出窗外四合的暮色,长叹一口气,“至于我妈,就不好说了。”


    -


    回到家,许嘉屹趁着外婆在厨房,蹑手蹑脚上楼,将自己身上抹布似的羽绒服换了下来。然后,又如法炮制,偷摸出门,把羽绒服扔到了别墅外的垃圾箱里。


    再回来经过厨房时,却还是和外婆迎面撞上。


    外婆端着菜,一眼便看到许嘉屹缠着纱布的右手,拉着他一通盘问。


    许嘉屹嘻嘻哈哈敷衍,“没事,我就是和陆西哲闹着玩,不小心蹭到墙上了。”


    “你们两个都这么大了,还像小时候呢?男孩子就是皮。”


    老人家心疼,一直嘀咕到晚饭时间,好不容易清净一会,外婆见到许嘉屹吃饭不便。她又说:“阿哲小子也是的,怪不得元旦不敢来家里吃饭了。给你手弄成这样。”


    许嘉屹沉吟,刚想为陆西哲辩解。可转念,还是将错就错,闭嘴噤声吧。


    “我给你重新包一下。”老人家说完,便要起身要去拿药箱。


    许嘉屹见状急忙拦住她,一通好说歹说。外婆刚同意重新坐下,桌上的手机铃声便急促的响起。


    许嘉屹看一眼号码,是母亲赵安昀的。


    他短促地吁出一口气,接通。


    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


    “躲不过”三个字还不及浮出,电话那头便是赵安昀近乎咆哮的声音,“许嘉屹,我之前同意你去学柔术是让你用来打架的吗?”


    坐在对面的外婆也听得一清二楚,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盯着许嘉屹。


    “妈。”许嘉屹沉着脸,放下手里的勺子。


    赵安昀坐在办公室里,办公桌上的电脑上还是半小时店长发来的监控视频,视频内容没有声音,只有画面。其中内容刚好停在许嘉屹勒住胡明皓的那一帧上。


    她“啪”一声合上笔记本电脑,身旁的丈夫许振岩蹙眉,“你先别急,和孩子慢慢说。”


    正在气头上的赵安昀对丈夫视若无睹,握着手机,又是高声,“许嘉屹,你现在给我说清楚?为什么打架?”她冷笑一声,想起视频里儿子挥拳的狠辣模样,“那都不算打架,都可以说是斗殴了!”


    在回来车上,许嘉屹始终没有想好如何解释打架的理由,但唯一清楚的是,他绝对不把林逾静牵扯其中。于是脱口还是那句话,“因为该打。”


    赵安昀气极反笑,冷哼一声。


    “该打?什么叫做该打?你给我想清楚你刚刚说了什么?你现在的话,你下午做的事情,和外面的流氓有什么两样啊?”


    许嘉屹身子椅背靠了靠,不语。


    “我和你爸平时都是这么教你的吗?还是你上了高中,我和你爸不在你身边管你,你翅膀硬了,开始为非作歹了?”


    电话那头还是沉默。


    赵安昀一掌拍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整张桌子都震了震,她站起身靠在桌子边,“许嘉屹,你给我说话!”


    “妈我错了。”


    这时,许嘉屹听到电话那头,父亲许振岩的声音,“屹屹,你和爸爸说今天下午到底怎么回事?”


    许嘉屹仰头盯着天花板,长叹一声,“爸,别问了,就是因为他该打。”


    许振岩握着电话,也是叹气。父子两隔着电话皆是沉默。


    “你先吃饭吧,爸爸先挂了。”


    “什么先挂了?还没有说清楚呢?”赵安昀一把夺过电话,可电话那头只剩下机械的嘟嘟声。


    赵安昀正要再次回拨,许振岩拦住妻子,“算了,屹屹他不想说的事情,你就算逼他一晚上也问不出来的。”


    “别人家都是慈母多败儿,你倒好,作为父亲,从来都是和我唱反调。”


    和天底下大部分的寻常夫妻一样,赵安昀和许许振岩对于儿子的教育从始至终存有龃龉。


    “屹屹小学的时候,那事情你难道忘记了?”许振岩诘问。


    赵安昀没有忘记。


    但她不记得具体是儿子几年级的事情,许嘉屹当时也是和班上的一个孩子打架,之后老师喊去家长,在办公室里夫妻两软硬皆施问他理由,许嘉屹也是咬死不张口。


    年轻那会,赵安昀的脾气更是一点就着,谁也拦不住。


    回了家,她拿着铁质的衣架一下下狠狠抽在许嘉屹腿上,一边抽,一边质问,“说不说?说不说?”


    而年幼的许嘉屹泪流满面,咬着嘴唇站着,任是一动不动。


    “屹屹被你打了的第二天,我一早看见他下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许振岩叹气,又说;“儿子的倔脾气从来就是这样,你难道还不清楚?都说言传身教,言传身教。你小时候那样打骂他,现在他青春期才用拳头解决事情。”


    “你的意思就是怪我以前打他?”赵安昀冷然瞪着许振岩,“许振岩,你凭良心说话,那以后我还打过他吗?”


    眼看夫妻两之间的争执越发激烈,许振岩抬手摆了摆,“不说了,不说了。”


    可赵安昀从来不是会顺坡下驴的脾气,甚至得理不饶人的。


    “怎么就不说了啊?”赵安昀瞪着丈夫,话题一转,便又从儿子的教育到了公司运营上。“你在儿子面前唱白脸就算了,在那些合作商也是怂样。下一季度的茶叶,凭什么对方要求涨两个点,你二话不说就签字了?”


    “原产地茶农的成本在提高,供货商的运输成本也在涨。”许振岩叹气,冷声解释。


    “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是人家吃饭的时候,灌你几口酒,叫你几声哥,你就晕头转向了?签字之前你问过我吗?和我商量过吗?”


    和之前的每一次吵架一样,总是以许振岩的沉默收场。


    许振岩不再说话,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看着妻子强势的背影,在眼前一直晃,一直晃。


    -


    元旦假期的打架事情好像是一条线,时间沿着这条痕迹被折叠,随后,每一个人之前的生活复制了之前的生活轨迹。


    林逾静椅子重新开始遭殃,几乎每节下课,身下的椅座都要被许嘉屹轻踢几下。


    许嘉屹不是借试卷,课本,或者就是借黑笔修正带这类的小东西。


    而林逾静也没有什么怨言,或者说早已经习惯了。每次都是拿着相应的东西,转过身。


    女孩不厌其烦的样子,乖顺的不得了。


    而叶霄对许嘉屹指使好友心里颇有微词,可转身看到许嘉屹包着纱布的右手,最后,又什么也不再说。


    日复一日,冬季的天气或阴或晴,时间一晃就到了学期末。


    高一学期的最后一节班会课,小六在讲台上宣讲明天期末考试的座位安排,以及各类注意事项。


    经过一学期大大小小的各种考试,大家从最开始一听到考试两个字便诚惶诚恐变成如今的习以为常。


    下了课,林逾静准备去教室的公告栏看看座位安排。刚要起身,椅座又被许嘉屹踢了一下。


    “林逾静,顺便帮我看看我的位置。”


    “好的。”


    叶霄白他一眼,还是忍不住轻声嘟囔,“你的手都好了,脚也没有瘸,天天就知道麻烦静静”


    许嘉屹视若罔闻,但耸肩的动作却又好像有点得意。


    这次期末的座位根据期中考试的成绩重新安分排的,而林逾静和许嘉屹都被安排在一班的教室。而温岭高中每次正式的考试,规定纵向一列七张桌子。


    横向上,两人的位置的位置恰好一类,但中间隔了一排。


    林逾静坐回位置,扭头对许嘉屹说:“按之前期中考试的位置排的,你位置在靠窗第一排第四个。”


    许嘉屹不咸不淡嗯一声,若有所思的样子。


    半秒之后,他说,“那林逾静你在第三排第四个。”


    林逾静点点头,转过身,心里开始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许嘉屹还记着她期中考试的排名。


    可不等她在细想其他,许嘉屹又踢了踢她的椅子。


    许嘉屹勾着唇角,明炯的目光带着闲适的笑意,“林逾静,你觉得你这次期末考试能考第几?”


    “不知道。”


    “那目标总有的吧?”


    林逾静犹豫一下,她的目光像是一条灵活的彩鲤,从许嘉屹的脸上掠过,但转瞬便离开。


    就在许嘉屹以为林逾静不打算开口时,却听见她说,“目标是超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