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琴心剑魄今何在
作品:《[古剑]祖安仙芝》 到了琴川后三人分道扬镳,涚云先是拿着侠义榜取了赏金,随后回客栈写了封短信投去江都,好在琴川已离江都很近,加上几文钱便可以投递快件——灵鸟传书虽然方便,也不易丢失,但毕竟太容易暴露,终归不如驿传。
投完信件再回客栈,涚云已很困倦,就干脆午饭也不吃,倒下蒙头就睡。
这一睡,就睡去一个白昼,待涚云被外边大街的嘈杂声吵醒时,天色已完全暗沉。她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推开窗户,只见窗外华灯初上,湖中画舫凌波。天已褪了暮色的金红,完全冷成满月悬着的绀黑色,这浓黑则越衬得整座城镇流光溢彩。不知何处传来芦管丝竹的悦耳声音,飘渺地夹在欢声笑语之间,仿佛还夹杂着饮酒行令、唱曲闹酒的杂音。
涚云简单洗漱了一下,出门买了两个琴川特产的酒酿饼边走边吃。河畔不断有龙舟载着各色花灯驶过,先是诸天神佛与灶王地公城隍,其后则是民间百年赞颂的风流人物,再是些走马花虫,引得桥上桥下观灯之人络绎不绝。
涚云头上戴着帷帽,一转头就会打到人,不太适合在这种熙熙攘攘的地方走动,因而过了两座桥就掉头走进小巷,远远地观赏主河道上次第游过的花灯龙舟。
她避着人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儿,隐约听见有人谈起似是孙家有人抛绣球招亲,出于好奇便也走了过去——似乎是已经结束了,原本看热闹的人都散了七七八八,唯有那被招中的新郎官儿似是很不情愿,仿佛正在与人争执。
她拨开人群一看,发现这被绣球砸中的竟然是在翻云寨里又吵又闹的方兰生,与他对峙的则是一个身材高大威武不输雷严并且连相貌也不输雷严的中年女人,正是孙家的孙奶娘。
那女人竖眉瞪眼,满脸怒气地指着不知所措的方兰生:“能娶到我家小姐是你这兔崽子八百年修来的福气!小姐容貌可是与老娘当年一般,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说不得还比老娘更胜一些!”
众人一阵无语。
方兰生倒退两步,连忙摇头摆手:“拿、拿到绣球的又不是我!你别看着我啊!”
“再说……”他憋了一下,“你都说了容貌和你一般,这怎么可能满意——哇哇哇!”
“兔崽子不老实,竟想悔婚坏了小姐名节!”孙奶娘怒目圆睁,一把用胳膊卡住他的脖子,“今夜起你就住在孙家,直到与小姐完婚!”
方兰生被卡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喘、喘不上气了……快放开我!”
涚云忍不住掀起遮脸的半边黑布,连连鼓掌道:“好,好!真是一个容貌绝世,出尘脱俗,忠肝义胆,侠骨柔肠的奇女子!”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众人忙不迭退了一步,默默远离涚云。
孙奶娘自得道:“这是哪家的姑娘?不但生得花容月貌,隐隐有老娘年轻时几番容色,连说起话来也如此中肯~”
孙奶娘转头望她,手臂不自觉便松了一些,总算令方兰生得空喘气。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品味——”
他抬头便要指涚云,忽地望见帷帽下未被掩住的半边清丽笑颜,不觉一呆,转念却立刻反应过来,大为光火地揪住头发控诉起来:
“原来你根本没毁容!你还骗得我那么愧疚!”
涚云脸上仍挂着看好戏的微笑:“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难不成我是你的天王老子?”
方兰生几乎气结:“你你你你你你——!你这死鱼眼大骗子!”
涚云又是鼓掌:“好,好一个知恩图报彬彬有礼的书生!”
孙奶娘看看他又看看涚云,不禁挑起了眉头:“小姑娘和这兔崽子认识?”
涚云微笑道:“当然不认识。”
“错了错了!恩公女侠大侠!”方兰生连忙改口,“总之你行行好快来救救——”
他话还没说完,路过的百里屠苏已出声唤了一声:
“关姑娘?”
涚云还未反应过来是叫自己,方兰生却已先注意到他。
“少侠、百里少侠!”他露出讨好的笑容,“帮我一下……念、念在我们曾有患难之情……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因他开口,涚云终于想起来自己对百里屠苏随口胡诌的假名叫做关胜。
百里屠苏瞥了一眼方兰生,转头向涚云道:“发生何事?”
她没放下帷帽上掀起的黑布,微微地侧脸看向百里屠苏。
“早安啊。”涚云道,“吃了吗。”
后者原本目光疑惑,看见她帷帽下的脸时,那困惑却变成了一种耐人寻味的怔愣与吃惊。
百里屠苏几乎失声道:“你——!”
方兰生的哀嚎打断了他:“你们别在那闲聊了,来个人救救我啊!”
涚云终于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又变成了没有表情的死鱼眼。
她向孙奶娘拱手行了一礼:“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方兰生的眼中已经亮起了希望的光芒。
然后他就听见涚云诚恳道:“关人的时候记得把门锁死,别让这孙子逃了。”
“那是自然!”孙奶娘大笑起来,拖着方兰生往孙府中走,“兔崽子,跟老娘回去~”
方兰生无力反抗,痛苦地嚎叫起来:“你们这两个见死不救的家伙!你们会遭报应的——”
别了被绑走的方兰生,夜色仍然繁华。涚云干脆摘了帷帽,跟百里屠苏并肩走了一段小路。
百里屠苏不知在想什么,路上似乎总有些神思恍惚。半晌,他忽然道:“关姑娘可曾听说过太子长琴?”
“听过。”
他停步侧目,沉声问:“此人是谁?”
“不知道。”
百里屠苏微怔:“……为何?”
涚云道:“因为我是刚刚才从你嘴里听见的。”
百里屠苏一时语塞。
今日朔月,本是煞气发作之时。他自苏家告辞便觉头痛难当,来客栈休息片刻却睡了过去,梦醒之后为了透气才出来走了两步。未曾想涚云一露面貌,竟然与梦中那位同太子长琴攀谈的姑娘十分相似。
可她面无表情,仿佛也对太子长琴此人毫无所知。
百里屠苏愈是要想,头便愈痛,一阵煞气涌起,他竟支撑不住身体,忽地半跪在地。
“倒也不必行此大礼……嗯?”
涚云见他竟面露痛苦,周身缭绕黑紫煞气,当即也半蹲而下,快速撕开百里屠苏的护腕替其把脉。
脉象混乱,是心境大起大落之象。涚云渡了点清气过去却无济于事,神色也已严肃起来:“哥们,你多半是完了,你这杀气比杀猪的还重啊。”
百里屠苏咬牙道:“快……快离开……”
他深深闭眼,再睁开时,双目赫然已染血红杀意。
光火之间,涚云当即立断抽手翻滚,迅捷躲过凌空刺来的一剑。又是一剑破空斩下,她反手掷出手里帷帽,趁百里屠苏持剑劈开帷帽那一刹再度闪避。
看他情形,好像已毫无知觉,全然任凭周身煞气驱使。涚云赤手空拳,连连躲避几回,既不能走脱任他大开杀戒,也一时不能制服。心念一刹流转,手上比心更快,百里屠苏再度持剑刺来,她侧身在他大臂上一点,手一翻,他背后所背焰形长剑当即出鞘,落在涚云手中。
涚云拭过血红剑身,摸到临近剑柄处刻有一串血煞铭文,铭文反面,则刻着“焚寂”二字。
剑锋再度刺来。
握剑在手,见招拆招,涚云架住百里屠苏七八回剑招,竟愈发游刃有余、波澜不惊。
她心底忽然涌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她自小长在青玉坛,纵使撇下术法要凭功夫搏斗,向来也是随手抄板凳提棍子,哪怕连太极剑也从未碰过。后来行走山下虽也带了一根假木刀,却也从没出手与人对招,现在更没带在身上。如今长剑在手,她竟觉得十分自然,仿佛自己也如姚思远那般,自小就已将剑诀刻入骨髓之中。百里屠苏屡次出剑,可涚云看在眼里,却并不觉如何惊险。
百里屠苏与她交手数个回合,久而不见胜算,杀气已愈发浓重。见涚云折腰躲开他全力一斩,他忽然出臂,要夺涚云右手的焚寂。
他的手便已堪堪触到焚寂,涚云却眨眼间又换了左手剑,以轻灵的怪招接连化开数道杀招。
又个回合,涚云余光瞥见屋檐上正坐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风晴雪,当即喊了一声“接着”便将焚寂掷向屋顶。风晴雪本就一直关注着他俩,当即伸手稳当接住焚寂。
百里屠苏自然追剑而去,然而甫一转身便被涚云连点周身七八处穴道,当即昏迷倒地。
“你们吵架了吗?”风晴雪自檐上一跃而下,将持着的焚寂递给涚云,“我看苏苏和你打架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动静一停,风晴雪终于注意到涚云没戴帷帽,不禁又有点儿吃惊:“你……没有戴帷帽了?”
“被劈烂了。”
涚云将剑接过,也似百里屠苏先前那般将其背在身后。
她抬脚踢了两下毫无反应的百里屠苏,扶着额头思考起来:“煞气……哪来的这么浓煞气?”
“煞气?不明白……”风晴雪有些茫然,“但苏苏刚才杀气好重,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他不是生气了,应该是被煞气影响得失去了理智,所以心中只余杀伐的念头。”
涚云蹲下拍了拍他的脸,见百里屠苏即便是昏迷之中也神情痛苦,当即从口袋里掏了一瓶清心补神露给他喂下。
风晴雪道:“煞气……他看上去好像很痛苦,我给他渡点真气有用吗?”
涚云一顿,慢慢向旁边挪了两步:“你试试。”
风晴雪也在她身旁蹲下,伸手轻轻摁在百里屠苏手腕上,渡了些真气过去。过了片刻,百里屠苏神色稍缓,似乎也已不再那般痛苦。
涚云满意道:“好心法,我的风风不愧天下无敌!”
风晴雪竟有点儿不好意思:“也不能说天下无敌。你想学吗?”
她问完了,却又想到心法不可外传,立刻愧疚道:“可是我不能教你。”
涚云道:“没关系,我一点也不想学。”
风晴雪好奇地看着她:“为什么?”
涚云抬手解开百里屠苏周身几处穴道,却并没有将他唤醒。她头也不抬地道:“如果我学了,下次就不能见死不救了。”
风晴雪一怔,旋即莞尔:“关关就是有意思。”
涚云又道:“把他丢在这也不是办法,咱们先带他回客栈休息一晚,等他醒了再说。”
“好。”
风晴雪点了点头,忽然弯腰伸手,轻轻松松就将百里屠苏扛在肩上。
她甚至还掂量了两下:“苏苏还挺轻的。”
涚云连连鼓掌:“风风好厉害啊!”
“真的吗?”风晴雪看着她灿烂一笑,转念想起她与百里屠苏的打斗,又道:“不过,你也好厉害。苏苏出的招我都不一定能接住,你随随便便就化解了~”
涚云却只是摇摇头,道:“先走吧。”
“好。”
然而两人转了几个巷道,正要走到河边之时,涚云忽地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琴音,她驻足望去,眼尖地望见不远处水面画舫船头居然坐着正在弹琴的欧阳少恭。
“等苏苏醒了,我就去河边跟约好的朋友一起放花灯~关关,你要来吗?”
听身后脚步忽停,她自然也跟着停下,转身回去看涚云。
涚云慢慢解下焚寂递给风晴雪,语气忽而变得十分温柔:“我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事,你不然到前面那座船上找那个人问问吧。”
她虽然很不喜欢欧阳少恭,却不能否认这人在常人前总能将自己宅心仁厚的大夫面具伪装得天衣无缝。就冲这张假面,涚云认为将百里屠苏和风晴雪一并丢去给欧阳少恭治疗是一桩安全又便利的事情。
“啊?哦……”风晴雪十分遗憾地接过焚寂,“那花灯你也不放了吗?我还很想和你一起去的。”
涚云本来转身要走,听了这话却一时顿住。她凝视着风晴雪,雨后天青的眸子中渐渐漾出温柔而朦胧的笑意。
然后她微微地笑了起来:“夜很快就要结束了,我要赶在结束之前去猜灯谜。下次要是再遇见,我就送你一个礼物。”
风晴雪想了想,也很高兴地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