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七天下(12月19号,周四)

作品:《八十天

    只见空中一段段白色绸缎般的淡影跳跃着。那片白绸缎丝密光洁,衬着夜幕显得冰莹剔透。


    “不会吧,为什么极光是白色的啊。”赵春酽嘘声道。


    “如果赶上极光大爆发,那么极光就是肉眼可见的绿色或者粉红色,但如果极光比较微弱,不算强烈,夜间人眼能够分辨的颜色有限,肉眼看上去就会是白色的。但你如果用相机去拍,传感器的光敏性在夜间是可以让照片显示颜色的。你试试。”带队的司机说罢就举起手中的相机朝着天上拍了一张。在他的手中,夜空中确实舞动着一缎缎绿色的神迹。


    “天呀,妈哎。”赵春酽和贺影不约而同开始雀跃起来。雪中寒意瞬间一扫而光。她们快乐地对着天空拍照,互相合影,拉着带队的司机挑起蹩脚的舞蹈。


    我倒觉得浅白色的极光挺好看,我不在意她是不是呈现世人口中的绿色,也不在意我们是不是最幸运的那群赶上极光大爆发的人。


    此时此刻,我被巨大的满足感环绕着,某种程度上,朝闻道愿夕死的向内观景已经重影,那部分的我已经隐秘地为极光的浪漫而献祭,而死去。


    想想看,我的人生大抵不会超过百岁,可这极光现象从太阳系形成以来就在,已经四十六亿年。这样的叙述不准确,因为极光不仅仅在地球上出现,任何拥有磁场的行星,也有可能在他们星系里的“太阳”下塑造极光,那时间便会更早。


    还是不准确,高能电子放电辐射光子的物理事实亘古存在,只要存在遥远古老的智慧生物,曾经对着他们的天空观测,自那时算起便是永恒了。


    我庆幸自己看到了这些微弱的浅白色的极光,是她们的出现,让我能在这座星球上短暂的停留里,见证过一段在人类文明史上所记载赞颂神明和美的永恒。


    想到这里,我往后一趟,倒在雪地里,静静观望着天上的极光。看那白绸缎跳跃着连成一片,又散去,被云层遮住,又揭开。


    我被永恒的美震慑住了,可我自身的微不足道贪污了我可以对外传呼的表达。


    时空在这片冰天雪地下静止,我得幸可以尽情欣赏天空。


    等到兴尽还返,我们一行人已经被大雪生生困住。救援车正在赶来。得空,大家还是对没有肉眼看到绿色的极光偶有抱怨。


    带队的司机捋下胡子上的积雪,掸掸上衣,他用一种沉瑟的声音,徐徐说:“如果没有亲眼见到过,不要相信别人口中绿色的极光,照片上的也不足为信。那是他人眼中的世界,不是你眼中的。你要亲眼去看,看那极光是绿色的还是白色的,是粉色的还是黄色的,书里的神迹只会是一段笼统的概括。只要你肯抬头望向寒冷的天空,永恒的神明会一次次特地为你前来。”


    听到这段话的时候我的胃微微发酸,拧在一起,鸡皮疙瘩也起来了。我要自己确认自己世界的模样。在那个瞬间我突然很想回复加文,一种莫名的冲动支配着我,即使手被冻得通红也要拿出手机。


    他的短信不长,我又仔仔细细读了一遍。“你好,加文,很高兴认识你。收到你的短信我非常开心!谢谢你。在大学本科的时候,我确实学了一点德语,但几乎已经荒废了。你的中文水平怎么样?”


    发送完信息之后,聊天窗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我没想到他会立刻回复我。毕竟他两天前就发了消息,现在临近圣诞节,此时也快半夜。


    “你的德语肯定比我的中文好得多。”他简短的回复了一句话。telegra的聊天界面上,可以看到对方是否在线。我看到他上线了的标志很快消失了。


    也难怪,加文看上去是一个非常有礼貌的人,就算是不认识的人向他求助,我猜测他也会礼貌地回复。何况我还是他的同学的朋友。相较之下,我为忙作业而一直耽搁的回复而有些羞愧。回复的一开始,我也许应该先说声道歉的。我要现在说吗。


    没想到在聊天界面上,加文又显示为上线了。他先发来数个链接,点进去是德国媒体网站上的德语学习板块。他说,“这些德语学习板块上的内容由简入难,对于新手十分友好。”


    随之,他发来一个来自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公众教育资源以及语言学习中心的德语语境练习网页,说,“这是一个语境研究项目,都是从场景对话中组织词语教学,对于培养语感很有助益。”


    然后,他发来数个youtube上的德语教学博主的名字,注明他们每个人的特色以及局限,推荐了很多寓教于乐的频道。在消息的结尾处,他不忘鼓励我,“德语不是很容易,这些是我目前觉得很不错的资料。如果你有任何感兴趣的内容话题,随时可以问我。”


    他花了整整十分钟打了这么一堆长串文字,并配上所有的链接。


    冰天雪地里,这十分钟里我捧着手机直打寒战,但却舍不得把手机放回兜里。我不想用简短的回复让他感到我是敷衍。手快要被冻僵了,手足无措的我一直在输入框打字又删除。


    “谢谢你加文,我前几天写作业太忙了没能及时回复你。你发的资料我大致看了一下,都是很有趣的资料,对德语学习一定帮助很大!”我花了一些时间去翻找自己之前去以色列基布兹时,为同一个营地的以色列朋友整理过的中文学习资料。


    郑重的写道,“这些中文资料你有空的话可以看看。”发送出去后。加文点赞了我的回复。“我知道的,临近期末,大家都在忙着课业,希望你一切顺利。”


    最后一段我停顿了很久,我不想现在就结束对话。思忖片刻,我接了一条,“我最近在面试的公司组长是德国人,我想很和他拉进关系。有可能在一个月内快速的学会使用一些德语吗?”


    加文开始打字,“祝贺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见面练习。我可以从教你一些打招呼的方式入手。”我的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那真的太好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他说圣诞节后一月份开始下课后都可以。“一月的第一个周五晚上怎么样。”


    “好啊。”


    “我们找一家咖啡厅或者茶室怎么样?”他细心地提供着选择,可没有一个是我想选的。


    “我对□□不太耐受,下午两点之后喝茶或者咖啡会让我不舒服。”看上去我在刁难,加文一定觉得我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


    “那先见面之后再决定怎么样,一月份放假图书馆不开门。我不住在学校的宿舍里,你住在学校里吗。”


    “好呀,我们见面之后再决定吧。我住在学校里,但是我的舍友在家,不太方便。这样的话,来我家吧。”他直接把地址发了过来,跟了一个四位数字0714,他标记道,楼下大门的密码是这个。


    救援队的中巴车闪着红色的急救灯光炫目登场,带队的司机嚷着让我们所有人按秩序上车。贺影握了一下我的手,“阿槿,你是不是冻坏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冰。”我笑笑。


    “你笑什么,怎么被冻傻了。”我点点头。


    回到民宿里,暖气烘烘,贺影看到我冻得有些发肿的手,指着我说,“阿槿你为什么不带手套啊。女孩子的手冻坏了怎么办。”


    她着急得去弄热毛巾,仿佛暖气片还不够热似的。赵春酽看到,也挂了和男友的电话,给民俗负责人打电话找被子,生怕把我冻到。任凭我怎么说自己其实没事,现在也不觉得冷,她们俩都不肯闲。


    六个月前,我和贺影是乘坐同一班航班来的,学校把我们两个分配在一间宿舍。说来我比她还大两岁。我硕士申请失败后,本科毕业后先在家里呆着,和父母矛盾在几个月时间里升级深化,到了没办法调和的地步。于是我申请到以色利基布兹做了几个月志愿者,后来去了上海的一家小公司做旅游宣传文案撰写的工作。边工作边申请,可谓是异常坎坷。


    贺影相较于我,就顺利多了。她本科在同济大学读建筑,是当年的专业第一名,对熬夜画图感到厌倦后决定转专业申请新媒体交互。


    赵春酽是我们的邻居,来自内蒙古。她性格外向,总是喜欢戴着耳机走来走去,同时在社交媒体上异常活跃,平日里喜欢制作各式各样的剪辑视频,现在攻读的是云计算与架构的学位。我们在认识之后迅速打成一片,互相照顾。


    仔细想想,大部分时间都是她们在照顾我,我一直是那个忙的屁股不能着地的那个。


    我没有长大,还是像个自私的孩子,只操心自己的事,疏忽了朋友们的消息和近况,疏忽了自己的身体健康和真实的想法,疏忽了停下来追走竞跑的步子去看看夜幕挂着的月亮。


    我站起来,收起烤在暖气片上的手。走到在厕所里温毛巾的贺影背后,狠狠抱了她一下,听到赵春酽取了被子进屋,我走过去也抱住她。


    “这是怎么了,不用这么感动。”赵春酽隔着大被子奄奄喊道,她的声音被被子压得很小,可我听的很清楚。“你让我把被子放下,阿槿,这个太重了。”


    “我不要,我抱一会。”就这么挪挪走走,我的手变得好暖。


    “阿槿,最近有好多人感冒,你一定要注意身体。你俩好好锻炼休息,增强抵抗力。”贺影拿过来两条暖呼呼的毛巾,捂在我和赵春酽的手上。


    “知道了嘛,”我们异口同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