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婚(二)

作品:《春草长青

    全福人跟随着她进了门,燃起花烛,刚想同她说一句话,门口响起低沉男声:“出去罢,这儿不用你了。”


    全福人被新郎吓得不轻,急得忙劝说他道,这样不合规矩,天老爷要降罚的。


    “罚我什么?身患隐疾,不肆生育?”


    那人调笑几声,全然不在乎的模样。


    苏蔓野用扇子围着脸,看不清人,只能听见全福人又叹息又跺脚,过了半晌只换来他一句,“叹什么气,嬷嬷?你尽管宽心,我身体好得很,倒是新娘子还是个小嫩芽……”


    “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那嬷嬷沉默片刻,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他又笑着打断,“若您实在不相信,留下来也好,去吧,教教新娘怎么伺候她的男人。”


    全福人气得连下一步要做什么都全然忘记。


    来人也不心急,只是站在那儿,静静地隔着盖头看着坐在榻上的人,看着看着笑起来,对着全福人道:“还不走,是想看我们洞房么,嬷嬷?”


    全福人被他的浑话刺激得猛地拍了一下手,长叹一口气,似是这辈子也没见过如此粗鄙之人,气呼呼地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四下静谧,接而是一阵脚步声,极慢,极重。


    屋内只剩了他们二人,新郎此刻全身酒气站在榻前,身前的阴影将榻子上小小的身躯覆盖进黑色,像是将她拖入深渊,又像是将她拥抱入怀。


    苏蔓野的眼前只有绯红一色,鼻息间酒香混杂着催情香,糜烂又旖旎。


    伸手也只能摸到枕头上那一对鸳鸯,想到将要发生的事情,她的眼泪又止不住掉下来。


    会很疼吧,疼得叫也叫不出声。


    新郎走到她面前,身上穿着金丝暗纹的礼衣,忽地开了口,语气仍旧散漫,“我不在乎洞房里那些个规矩。”


    苏蔓野不知道他是在命令还是别的什么意思,但她此时也不在乎。


    “那就不要规矩。”


    这婚事本就一团糟烂,她不在乎更烂一些。


    规矩是活人的牢笼。


    那人轻蔑地呵了一声,直接伸手便掀开了她的盖头,她也毫不犹豫地同样把手里的团扇扔在地上,分明是倔强的面容,却因为满眶红晕而气势大减。


    入目皆是赤色欢喜,接连着窗外暧昧的黑暗。


    烛台罩子上雕着翱翔的大雁,那象征着忠贞的鸟儿眼珠缀着蓝晶玉,尾羽是宝蓝点翠。


    她扶着金色凤冠,抬头看见满目的喜字,还未习惯太师府的贵气,身前的男人伏下身子寸寸紧逼,面上带着轻佻的笑意。


    苏蔓野其实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不过那时心思不在他身上,也未留下什么更深的印象,只觉得有些英俊的样貌罢了。


    可如今与他近在咫尺,她终于看清他那张脸,不是英俊,是邪气。


    他的五官周正,本是标志的样貌,像是话本里大英雄的模样,没什么特别。


    可那样正经的脸上,竟生了一双上挑的狐狸眼,让周身气质陡然变化。


    眼尾上挑,瞳仁如墨,狭长的眼睛里含情带水,脸上满是随性恣肆的戏谑笑意。


    现如今,那双眼睛只剩下轻佻下流,暧昧地在她身上游离,仿佛已然是床榻间的火热缠绵。


    “又见面了,小婢女。”


    他伏身下来,几乎与她面面相对,“记住我叫什么名字,我叫程烬玄,灰烬的烬,玄冥的玄,下次旁人问起你的新婚夜来,该怎么回答,懂了吗?”


    苏蔓野不知道说什么,便只是嘤着泪不回答,听凭他如何污言秽语。


    程烬玄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笑得更加恣意,把脸挨近,捏着她的下巴,声调暧昧:“怎么?害怕?”


    其实他的声音很好听,既有少年的干净,又裹着成熟的磁性。


    他的气息温柔地萦绕在颈间,却让苏蔓野哭得更加厉害,她不想与陌生的男人同床共枕,更不想做一个可悲的替身,只为了满足对方的私欲。


    “我不要……”


    “不要?那可由不得你。”程烬玄见她明晃晃的拒绝怔了一下,后退一步,歪着头似乎想看透,却又痞笑一声,“不喜欢太正经,喜欢玩花的?”


    苏蔓野何时听过如此下流的糙话,实在也不知道说什么,便只哭着摇头,见她哭得更惨了,程烬玄笑了一声,“若是欲擒故纵,倒也不必哭得这样倒胃口,故意耍些花招,只让人觉得恶心罢了。”


    “我没有。”


    她想反驳,可说话时夹着哭腔,更显得低声下气,气势不如,又被这样侮辱,她整个人微微颤抖着,偏不想他看笑话,便死死咬住下唇不开腔。


    嫁过来之前,程烬玄的逸事她从小厮那儿听过不少,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他父亲给他请了那么些个好脾气的夫子通通给他气走。


    撕书、掷笔都是寻常,有一次还差点儿将整个学堂一把火烧了,就算他父亲将郊外的庄子都赔进奖赏里也没有夫子愿意教他。


    打小儿便是有名的混世魔王,大了更不得了,整个京城不够他耍的,隔三差五还跑到江南吃喝玩乐,进勾栏院就像回家熟门熟路。


    曾几次为花魁一掷千金只为买下一夜春宵,也曾同那些歌姬舞女彻夜寻欢作乐,若不是会投胎,生了个好人家,大约是谁也瞧他不上的。


    就像她那漂亮的嫡女长姐一般,分明已经和他定了亲,为了逃脱这门亲事,不惜冒着杀身之祸也不愿意嫁进来。


    可惜苏蔓野没得选择,她朦朦胧胧地看他的脸,只见他痞笑时那对眸子微微眯起,那双桃花眼宛若青山上飘浮不定恣意自由的流云,煞是好看。


    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平,给了他这样好的家世,还给他这样好的面皮。


    世间约是再也找不出这样漂亮的眼睛来了。


    程烬玄歪着脑袋看着她的脸,一个字一个字重得像是要敲进她的灵魂里,“若不是你同苏清鸢还有那么几分相像,你就是跪下来求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小娘养的。”


    苏蔓野把内心的委屈都哭得差不多了,终于一抹脸,抬起眼皮,冷冷地地看向眼前人。


    “程烬玄,就你那点小玩意儿,跟我在这儿逞什么能呢?”